第43節
他沒忘記在飛機上遇見崔爍時他挑起的話題,并不像個平常的明星那樣談論時尚或者圈內圈外的各種事情,反而是玄而又玄的神仙妖鬼。 崔爍遲疑了一下,好像不知道怎么說,“嗯,不知道算不算喜歡,靈修你不覺得自己很吸引人嗎?” 洛靈修搖搖頭,“吸引人的不是我?!?/br> “于是宿上仙不肯賞臉與我共進晚餐了?”崔爍頓時露出遺憾神色,盡管洛靈修說吸引他的不是他,他還是覺得洛靈修身上有什么東西在吸引他。 或者說,并不是從洛靈修開始的。 從最初的時候,在他擁有了自己作為一個人的意識的時候,就覺得自己打從心底里在渴望什么。 在世人眼里荒誕的東西。 他們求神拜佛信上帝真主,到頭來卻又并不相信神仙的存在,崔爍卻覺得他就在那里,一定在某一個地方,他甚至覺得自己能觸摸到。 從小到大反反復復重復做同一個夢,黑白色調的荒蕪世界,和模模糊糊看不清的人影,觸手可及,然而一碰即碎。 隨著年紀漸長,他夢里的東西變得越來越多,零碎的片段逐漸填充起荒蕪的世界,偏偏依舊看不清那個人影。 直到他偶然在電視屏幕上看到正在播放的《魔徒》里的宿冠玉的時候,他覺得,是他。 但是洛靈修明顯把他當成神經病,崔爍想到這里忍不住笑了一下,相比之下,還不如把他當成癡漢呢。 但……是他吧,一定是他。 這次的感覺尤為明顯。如果說上次在十萬大山還有些搖擺不定的話,這次在這個魏韜的劇組,那種熟悉的感覺愈發強烈。 難道洛靈修會毫無所覺?為什么他會說,吸引他的不是他?洛靈修看他的眼神,簡直給他一種似乎自己被蒙蔽了的錯覺。 然后誰又會來蒙蔽他呢,所以只是錯覺罷了。 崔爍微微搖搖頭,一轉身,卻差點嚇了一跳,明明之前已經離開的魏韜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在他身后的,這距離近得讓他心跳都有些怪異地劇烈。 真是嚇著了吧……這個神神叨叨的導演。真想問他保養秘訣啊,遮了大半張臉還是能看出那皮膚,簡直完美! ——崔爍似乎絲毫沒有意識到他自己在別人眼里一樣神神叨叨。 “魏導,是有事情跟我說嗎?”很快壓下那點驚意,崔爍點了點頭。 魏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有點入神的樣子,看著崔爍的眼神明明很平靜正常,卻莫名其妙地讓人有點起雞皮疙瘩。 半晌,魏韜緩緩地說:“我這有個劇本,你想不想演?!?/br> “咦?”崔爍有點意外,這次的拍攝除了洛靈修之外,事實上魏韜從來不對其余任何演員提出一丁點兒意見。 演得好也罷演得差也罷,演得像真實也罷演得就像演出來的那樣也罷,他一概全盤收下。 “承蒙魏導如此厚愛,我當然是很高興的?!贝逘q漫不經心地打著官腔,洛靈修不可能連演兩部魏韜的電影,所以新電影洛靈修肯定不參演,如此他也沒有必要接,“但這些還要過問我的經紀人才行,你知道的,我們做演員的其實沒什么自由?!?/br> 魏韜戴著口罩,崔爍看不清楚他臉上是什么樣的表情,魏韜好像也并不以這樣敷衍的拒絕而失望,就像所有合作不成情誼在的導演與演員一樣,既不十分熱情也不十分冷淡地表示明白了。 只是崔爍好像隱約聽見了一句莫名其妙的“也好”。也好?也好什么?他拒絕了合作也好?魏韜果然像傳聞中的那樣古怪。 一段小插曲很快被他忘在腦后,接下來有他和洛靈修的對手戲。 說是對手戲也不太恰當,正如《盲流》之前的片段形勢一樣,他這個屋主與旅人之間其實是沒有什么交集的。 等他和洛靈修準備好之后,魏韜卻突然說:“今天就先跳過這段吧,崔爍——” “魏導?”崔爍停下整理衣襟的手,一般來說魏韜要叫也是叫洛靈修才符合他的習慣。 魏韜翻了一陣劇本,指了指上面的一段,“之前那個片段不適合你,你來演這段?!?/br> 在片場臨時換角色這種事情其實也不算少見,但換到崔爍頭上就很很罕見了,以他的身價地位,國內沒有人敢臨場換他的角色。 偏魏韜做起來輕車熟路,倒像是吃飯喝水一樣自然,絲毫不覺得有什么不合適的地方,就連他那一班工作人員也不見誰驚訝,顯然這也是他的常態。 也難怪外界他的名聲能傳成那樣,崔爍覺得換了任何一個脾氣稍微差點的人來,恐怕都忍不住要爆發。 好在他是無所謂,他也不指著這部劇眾多群像里的一個角色拿什么獎增什么人氣,只是魏韜指給他的一段,恐怕是整個電影里最荒誕的一段。 《盲籠》本身已經足夠的光怪陸離了,而這恐怕是其中最荒誕不經的一幕。 如果給這一段取個小標題,大概會叫做《箱子里的人》。 洛靈修飾演的旅人在重復著的無數個夜晚里敲開一戶人家的大門,這次來開門的是一個箱子。 崔爍被卡進道具箱子里,四肢分別露了一截在外面,臉從箱面上浮現出來,如果一定要找一個比喻的話,那大概是家喻戶曉的海綿寶寶。 就是顏色不太一樣。 堂堂國際巨星崔爍恐怕似也想不到他有一天還能有機會在這種情況下玩一把另一位國際巨星的超級模仿秀。 嗯,海綿寶寶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算國際巨星……吧。魏韜難道有意進軍兒童市場? 這次連對話都完全沒有了,箱子沉默地扮演箱子,在給洛靈修開門后就回到他的墻邊,繼續做他的箱子。 旅人卻一反常態地不再直直坐在沙發上等著天亮,他在房中走動,翻開屋中每一個隱秘的角落,從那些或陳舊或新鮮的事物中發現各種各樣的秘密。 最后洛靈修走到“箱子”面前,伸手要去打開崔爍飾演的那個箱子的時候,崔爍與箱子往旁邊挪了一下。 “你不是一個箱子?!甭萌苏f。 然后箱子碎裂一地,但其中空無一人。 當然這種視覺效果的呈現要通過分鏡和剪輯來達成,魏韜不是魔術師,不可能在同一個長鏡頭里面把崔爍變沒。 對于這段劇情,崔爍完全莫名其妙,而魏韜不置一詞,只是看著崔爍演完,然后在這個劇情之后,就是整個《盲籠》的尾聲。 到收束的時候,洛靈修的旅人終于成了真正意義上的主角。 在深秋最后一片枯葉萎頓成泥之后,旅人敲開了一間空房間的門。 房間里一切齊備,除了空無一人。 他把所有的門窗都關上,所有能透過光線的縫隙都堵住,然后脫去那一身從不離身的斗篷兜帽,以及所有的衣鞋,一件又一件,直到身上不著存縷,才平躺到床上。 在這個鏡頭里,洛靈修本來是需要全身赤裸的,對他本身而言,色相皮囊本是空無,沒有什么特別的障礙。 但是昨天晚上,秦總裁在抱著洛靈修要求共同“參詳”劇本的時候,不小心看到了這一段,頓時大怒,升起了深深的危機感。 靈修要被全世界男人看光了! 他完全忘了魏韜的電影根本沒有賣座到能讓全世界男人看。 ——姜紅接到秦總裁奪命連環call的時候簡直要被震驚呆了,他們冷靜理智的秦總竟然要求她帶人把魏韜綁了扔去海里喂鯊魚。 天可憐見她只是個總裁助理呀,她沒有在混黑道喂。 好在三分鐘后“成熟穩重”的秦正卿再次出現,把喂鯊魚的命令改成了在影視圈封殺魏韜。 姜紅不得不膽顫心驚地提醒秦總,洛靈修剛接了戲導演就被封殺了,倒霉的是誰呀?……媽蛋就更哄小孩似的! 各種抓狂的秦正卿最后以我饒你不死趕緊謝恩的聲音表示盡快給洛靈修找個裸替,并且不顧洛靈修的反抗(事實上靈修并沒有反抗)給他種了一身的草莓。 而魏韜卻完全不同意裸替,在自己堅持的方面,魏導一向一意孤行,哪怕真有人現在綁著他去喂鯊魚,他一定還要囑咐一句不要用替身。 最后姜紅出面交涉的結果是不能讓洛靈修渾身不著寸縷,魏韜讓攝像師至少拍一拍肩膀鎖骨小腿營造出洛靈修沒有穿衣服的氛圍。 于是現場人有幸圍觀到了秦總昨晚的杰作,魏韜的表情很奇妙,似乎有些……愉悅? 相比之下,崔爍就有點臉色蒼白了,拍這場時其實是清場的,除了必要的工作人員以外,其余人并不被允許參與。 然而不知道是忘了還是什么的,魏韜卻沒讓崔爍離開現場。 最后一幕的拍攝異常安靜,按魏韜的意思,后期也不會加入任何音樂。 渾身赤裸的旅人安靜地躺在床上,一夜過去,外面沒有照進陽光,而是升起了兩個月亮。 重新醒來的旅人穿著簡單的t恤短褲,像個平凡的男孩一樣,揉著惺忪的睡眼,開始在冰箱里翻找昨天剩下的食物。 就在這時外面響起了敲門聲,他趿拉著鞋打開門,外面是一個奇怪的穿著斗篷戴著兜帽的男人,一張臉隱在深深的陰影里。 “你是誰?”旅人問。 “一個旅人?!蓖饷娴哪腥苏f,“天寒路遠,可否借宿一宿?!?/br> 《盲籠》至此戛然而止。 崔爍深吸了一口氣,原來魏韜讓他留下,是在讓他演完箱子之后,又演另一個旅人,不知道為什么,穿上那身衣服之后,好像沉重得喘不過氣。 洛靈修身上的痕跡真刺眼。 不是這樣的,他感覺心底渴望的,想要抓住的,那個影子,不是這樣的。 可是在這里,感覺明明是那么強烈,難道僅僅是他太過渴望的潛意識在作祟。一片混亂中好像有某種香味,悠遠的詭秘的,是魏韜擺著的香案,爐中四柱清香即將燃盡,落了一爐的灰。 明明完全不理解《盲籠》的劇情,在這里的除了魏韜自己恐怕誰也不會理解這種電影的劇情,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演什么,演完之后,這種悵然若失的感覺卻揮之不去。 只有入戲才會有這種失去的空茫感??擅髅鬟B劇情都不理解,身心為什么要給出入戲的反應。他在哪里在什么地方在什么時候,入過戲? 第53章 進階 《盲籠》劇組最后的殺青宴,最重要的三個人卻都沒有出席,導演魏韜、影帝崔爍、以及主演洛靈修。 誰也不知道魏韜是什么時候離開的,說來也奇怪,明明他才是整個劇組的核心,卻比誰都難以掌握行蹤,也許在最后一個鏡頭落幕的時候,他也跟著退場了。 崔爍則心煩意亂,并沒有參加慶功宴的心情。他覺得他應該再找洛靈修確認些什么,卻又有些病不樂觀的預感。 至于洛靈修?秦正卿護食的狗一樣守在外面,一等他演完就趕緊把人叼回去了,生怕一個沒注意就被誰搶了先,哪里還等劇組的人找他的身影。 “秦正卿?!?/br> “嗯?” “你今年幾歲了?”一直如果沒有必要就很少開口說話的洛靈修忽然問。 秦總裁的臉色頓時變得非常精彩,“三十?!眿尩?!竟然連他的年紀都不知道!對于一個抱大腿的小藝人來說簡直太不稱職! 面對金主難道不應該更專業一點嗎?他都不問問他的喜好的嗎?明明應該嚴肅認真一腔虔誠地把他的愛好和厭惡的事情做成一張表貼在床頭天天看才對。 ……誒?這么說起來,意思是洛靈修也不知道他的生日了?所以他也根本沒打算給他準備生日禮物? 他都已經準備好接禮物的表情了!盛世的大老板頓時覺得自己受到了深深的打擊。 見秦正卿的表情似乎有些扭曲,洛靈修也垂下眼睫,心想到他這個年紀,會恐慌也是應該的吧,畢竟普通人的壽命實在太短了。 三十歲,差不多也已經走完了人生的三分之一。 萬一他哪天閉關時一時沒注意時間,出來后恐怕就只能往秦正卿的墓碑前給他的遺像獻花,拍拍他的骨灰壇子,到那時說不定秦正卿的轉世都已經娶妻生子,兒子都出來打醬油了。 兩人各想各的,都是一臉的欲言又止,“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