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節
坤卜學道到二十三歲開始自立門戶,其實也不算。在那個貧苦的年代,他的師傅已經沒有多余的口糧再養一個徒弟,雖然坤卜資質頗高,但他也一樣面對肚子的問題。 從幫人算命取名開始起步,坤卜在幾年后名氣已經蓋過了他的師傅??赡菚r候,道士還不是一個職業,只能是一個身份,他跟查文斌一樣,沒有去過道觀,也算得上是一個野道士。坤卜大部分的時間也是在種地的時光中度過,道士只是他除去農民那身衣服之外的一個稱呼罷了。 坤卜的命運和查文斌有幾分相似,他也是從幫人收魂開始便走了下坡路,那次收魂聽狗爺講比查文斌救姑婆還要驚心動魄。 年輕時候的坤卜道行是在查文斌之上的,他沒有什么掌門大印七星劍,全憑一桿桃木劍和師傅賜的一方小印,硬是救回了兩條人命。 狗爺那會兒也是看熱鬧的人之一,村里那時候嫁來一個南方的姑娘,據說是跟著爹媽逃荒到此處,人生得十分水靈。在逃荒路上,父母雙亡,便跟了村里一小伙成了親,可羨慕死那一群大小光棍。 又過了一年,姑娘懷胎即將臨盆,十個月的肚子人見了都說里頭是個兒子,可把他一家人給樂壞了。 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就在臨盆那一天,產婆揮舞著沾滿鮮血的雙手沖出了房間大聲喊著救命。那時候醫學不發達,接生的多半是村子里頭的產婆,在那個交通不便的年代,難產往往意味著死亡。果然,院子里頭的人們在忙著套馬車準備把人送鎮上去的時候,里頭便有人傳來消息,說是那姑娘一口氣沒接上來,已經死了。 因為是一尸兩命,所以童坤卜被第一時間請到了現場,讓給算算回煞。結果童坤卜到場一看,不過是有個因難產而死的女鬼急著投胎賴上這戶了。坤卜發現因為外頭的人氣過旺,這姑娘的魂魄還未出屋子,他覺得還有救,便立馬差人搭臺布場。東家也是死馬當活馬醫,全讓他去試試看,結果坤卜硬是在短短一炷香的時間讓那女子回了神,還順利產下一小崽。 從那以后,童家道士坤卜仙名遠揚,十里八鄉的都請他為上賓,只為求他給算一卦。漸漸地,他家的土地開始由女人耕種,孩子也由女人看管,坤卜整日奔波在各個白事場所或是東村西鎮,不折不扣的成了一個全職道士。 坤卜最為出名的便是算卦,據說讓他算的卦基本都能靈驗,可他也和查文斌一樣,從不給自己算卦,最終沒想到會落得那么一個下場。 首先是文革,在那一場全國范圍內開展的轟轟烈烈的打倒封資修運動中,剛剛結婚沒幾年的童坤卜幾乎是封建迷信的典型,那個曾經親自找他上門算卦的紅衛兵頭頭揪著坤卜的耳朵拖他去了曬稻場。 村里批判過后,他又被當做典型送到鎮上批判,鎮上吃完了大字報又被送去縣里,上萬人激動得揮舞著手中的紅本本高聲嚷嚷打倒封建主義臭老九童坤卜。那段時間,他白天被拉上街游行,晚上就丟在牛棚里過夜,因為是典型,所以他收到了格外的關照,代價是慘痛的,因為持續的毆打沒有得到醫治,他的一條腿就此殘疾。 奄奄一息的童坤卜再被丟到村口后,無人敢去接應,誰都怕被扣上一個同黨的高帽。他是爬的,一直爬到了家門口,老婆捂著兒子硬是不敢去動他,最后是狗爺看不下去了把他抱回了家。 修養了半年,童坤卜再次被拉了出去,這回的理由是他是瘸子! 別人是瘸子,那是殘疾人,是中下貧農的代表,是可以團結的對象。而他是瘸子,那不行,別人說他是在裝八仙里頭的鐵拐李,是封建主義的升華,是死不悔改變本加厲的典型。于是這個可憐的童家道士,再次被一群十幾歲的紅衛兵倒拖著拉上了大街。 等他回來,已經是運動結束后了,可惜那時候已經物是人非。家早已在那場運動中被抄的還剩下半間房,老婆實在受不了承擔那個罪名,跟他離婚徹底劃清界限后嫁了人。爹娘先后上吊以證明自己的清白,只剩下一個瘦的皮包骨的兒子手捧破碗跟在狗爺后頭混飯吃。 他這兒子,還是狗爺強行給攔下來的,他待他如己出,勉強給拉扯到坤卜回家。 改革開放的春風吹到這個小村莊比沿海地帶晚了好些年,期間也有人再來找過他算命,可是童坤卜無論來者是誰一概拒絕,或許那時候他心中的道已經死了。他怎么也不會想到,老祖宗留下的文化,咋就能成了別人口中的封建迷信呢? 后來等到他的兒子長大結婚,家里的日子才太平了一兩年。條件好了,人們開始追求精神的享受了,越來越多的有錢人開始造房子,修闊氣的墓地,這都得找人看風水。十里八鄉的都知道童坤卜過去是個有本事的道士,于是有人開始拿著厚厚的紅包來求他一卦。 一開始,他照舊是拒絕,可那會兒村里有錢的人家已經開始起大瓦房了,他們家還是土坯房。為這事,他那兒媳婦整天罵他兒子沒本事,坤卜聽多了明白那是再罵自己,自己是個殘廢人,一點收入掙不到還拖累兒子。后來想想,道士自古也就是給人算卦瞧風水的,自己掙倆小錢補貼家用也是靠本事吃飯。 想明白了這個理兒,童家道士的名號再次響徹,一時間,童家一躍從落魄戶成了香餑餑,家里的條件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逐漸的改善,到了第三年,家里已經起了大瓦房,可就是有一點,媳婦怎么都懷不上。 童坤卜是決計不肯為自己家人看卦的,這也是道士的規矩之一,又苦等了五年,他那兒媳婦的肚子終于有了動靜,高興的童坤卜因為童家有后了,整日給祖師爺上香求平安。 等到瓜熟蒂落的前一日,兒子特地把老婆送到了鎮衛生院,那時候的醫療條件已經跟了上來。在等待升級為爺爺的喜悅中,坤卜絲毫沒有感覺到悲劇的即將來臨。 幾十年前,年輕的坤卜手持桃木劍搶回了一對母子的命,今天已經開始佝僂著背的他,飽經歲月的風霜,只想做一個安靜的老人。 賴掉的賬,終究是要還的。從醫院回來的親人帶給他的消息是兒媳婦難產大出血,在送縣醫院的途中就已經不行了,醫生勉強保住了孩子。 一個晴天霹靂砸在了童道士的頭頂,準備迎接好消息而喜悅的那張臉,也變的僵硬。因為是難產而生,而且這孩子從小就沒有母乳,所以身體特別差,醫生說這孩子怕是不怎么好養。 童坤卜就把這孩子取名為河圖,他希望可以用這個名字鎮住這孩子一出世就不得不面臨的噩運。 第278章 淚 再轉眼已經是三年后了,河圖已經開始會跑來跑去了,見過的人都說這孩子長得靈氣,可就是有一點,三歲了,他還沒有張嘴說過話。高興的時候,這孩子會咧著嘴笑,不樂意的時候就只會悶著頭,從來不哭。 家里也帶著孩子去瞧過很多地方,醫生都說這孩子是好的,沒什么毛病。那些年,坤卜已經開始注意減少給人瞧什么了,他認為這一切都是上天給他的懲罰。 河圖四歲那一年,坤卜唯一的兒子得了白血病,這種病在那個年代幾乎就意味著是死亡。在與病魔苦苦斗爭了一年之后,兒子也撒手人寰了,剩下爺孫倆相依為命。 這些年的這些事,已經讓這個不幸了很多年的家債臺高筑,不得已,賣了屋子,也賣了田地,但凡是家里值點錢的東西全都給賣了。 在搬離剛剛建起沒幾年的大瓦房之前一個夜晚,童坤卜在祖師夜的畫像前斷了那柄桃木劍,也就是第二天,河圖第一次開口說話,喊了他一聲清脆的“爺爺”。稚嫩的聲音,讓坤卜抱著孫兒痛苦,帶著他給逝去的親人們上完香后,爺孫倆搬到了現在的地方。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童坤卜開始一病不起,他始終是一位脆弱的老人,已經經受不起接二連三的打擊。 過往的那幾年,都是狗爺抽空給送點吃的,他倆既是童年的玩伴,又都是苦命人,再者狗爺始終覺得欠坤卜一份情。 聽狗爺說完這些往事,查文斌不禁聯想到了自己,似乎兩人之間有著一樣的命運,難道這就是一個向天問道的道士的宿命嗎? 有天機,就會有人去破解它。有的人用破解的天機來賺錢,有的人卻用來救人。如果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被安排好的命理,從出生的時候便是注定了的,那人豈不都是成了老天的玩偶? 查文斌堅信一點,道士不是只簡單的整天面對經書,感悟自我便會成道的。如果道是一個用來渡自己的,而不是用來渡世人,那么他寧可自己不做這道士也罷。 查文斌默默地為晚上的事情準備一些東西,這些程序他不陌生,很熟悉。狗爺見狀,也拿了點紙放在腿上疊起了元寶,查文斌見到他老眼里頭都是閃著的淚珠,問道:“這疊元寶也是坤卜大爺教您的吧?” 狗爺沒有回答,只是含著淚說道:“是我把爹媽給活活氣死的,我總想給他們一些好的,現在也想給他一點好的?!?/br> 這頓年夜飯,索然無味。 狗爺的意思原本是吃過飯便過去,可是查文斌卻建議到點了再走,人在彌留之際,要想的要回味的東西太多,去了人反而會打擾到,就讓他靜靜的走吧。 十二點差五分,查文斌和狗爺已經守在了那小破屋的院子外,不遠處村莊里的煙花開始迎著風雪燦爛的射向天空,霎時把這個安靜的村莊一下就給拉進了nongnong的節日里。 河圖的哭聲很小,小到被這些爆竹煙花聲完全掩蓋了,查文斌推門而入,床頭的那個白發老人已經閉上了眼,安靜而慈祥,或許到這一刻,這位道士才真正放下了心頭的結。 為人超度了一輩子的老道士,今天將會被一個晚輩超度,道家一代傳著一代,香火卻似乎燒的越來越弱,肯這般憑著良心做事的人已經太少太少了。 過去按照規矩,大年三十過世的人得秘而不發,用一床被子捂著,一直捂到過了正月初三才開始白喪的事宜。這是因為,春節是一個喜慶的節日,沒有人會希望在新年的第一天就得去參加葬禮,那樣顯得太晦氣。 可是童家在這個村子里是一個被人遺忘的角落,似乎他的死去對于大家來說都是一個可有可無的消息,自從他病倒開始,除了狗爺這個老光棍會來之外,查文斌是這個家五年來的第一個客人。 三枚報信爆竹依次升空,可憐那點響聲瞬間被淹沒在漫天飛舞的煙花中,誰都不會注意到曾經幫他們算過命看過風水的童家老人已經在這個冰冷的夜晚離開了人世。 狗爺幫著查文斌把那扇搖搖欲墜的門板給拆了下來,想找兩條板凳給搭一個臺子卻發現這個家真的是一無所有。 為了讓他走的體面一點,兩人又把那家里唯一的家具:床給拆掉了,為的是能弄些架子。在入棺之前,一般都是放在門板上,等棺材來了,也得停兩天。這是因為不入棺材之前給親人的感覺都是他只是睡過去了,一般人們認為只有入了棺材的才算是真正的過世。 大年三十,所有的人都休息,就連棺材鋪他們也去找過了,已經關門。村里的木匠說,即使是有木料,今兒個給再多的錢,他也不接這活,晦氣。 狗爺家里倒還有一口棺材,他上無老,下無小,連送終都得是自己給自己準備。所以年輕的時候,袋里還有點閑錢,就給自己弄了一口棺材,之前已經跟查文斌一塊兒用雙輪手推車給運到童家了。 河圖只是哭,抱著他爺爺已經開始變冷的身體哭個不停,哭到連查文斌的心都碎了??粗@位老哥,他就在想,自己幾十年后會不會也是這般場景。 抱起那孩子,查文斌哄他說爺爺只是睡著了,等外面的大雪化了,田埂上的花兒開了,爺爺就會醒過來了。 狗爺說是要去通知一下村里的人,可是查文斌卻阻止了他,大年三十的,還是讓別人過個開心的年吧,去了,別人還得背地里罵你觸霉頭,真有心的,明兒訃告一發,該來的還是會來的。 白色本就是這個季節的主打色,都說瑞雪造豐年,可這般漫天洋溢的雪花在查文斌看來更像是一串串從天而降的紙銅錢。院子里查文斌伸出手接了一片大雪花,沒多久,便融化在了他的手心。 這就是一個道士最終的歸宿,家徒四壁,孤家寡人一個。查文斌摸出一把白紙錢來揚天一撒,眼含淚花地喊道:“坤卜前輩一路走好!”紛紛落落的紙錢和雪花一起落下,飛到了院子里的每一個角落。要說這種死人場面,查文斌是司空見慣了,他為什么會落淚,只是因為老人和他一樣是道士。 門口一對查文斌親手寫的白紙黑字對聯已經貼起,上聯:桃木分封劍氣當年橫天下;下聯則是:黃粱入夢君星一夜隕故里! 沒有吹拉彈唱的嗩吶鑼鼓,沒有嚎啕震天的哭靈大隊,也沒有花圈連綿排成隊,童坤卜死的時候,家里連身壽衣都沒有。查文斌不想這位前輩走的太寒酸,翻遍了家里的每一個角落,穿在他身上這件補丁貼著補丁,棉花都已經空了的襖子已經算是比較像樣了。 對于一個真有本事的道士而言,他想賺錢,其實比什么都簡單。 最后,查文斌翻出了自己那件從家里帶出來的道袍,也是他師傅身前穿的那一件讓狗爺給老哥換上。 狗爺哭的那叫一個厲害,他說,給坤卜擦身的時候,發現他瘦的全身也只剩下一把骨頭了,那是餓的。 用白布給小河圖做了一件孝衣,這孩子懂事,硬要給查文斌和狗爺磕頭,這種場面任憑已經看透了生死的查文斌也不忍再繼續。 狗爺抱著那孩子哭,查文斌則站在了門口望著天哭,他不禁想大喊:我們做道士的,究竟是得罪了誰? 就在他傷心的時候,小河圖哭著跑過來拉著查文斌的褲腳,查文斌低頭一看,這孩子伸出一雙臟兮兮的手,手掌心里有一個紅包,是剛才狗爺給他的壓歲錢。 河圖哽咽著用稚嫩的聲音說道:“伯伯,我這里有錢,你可不可以幫爺爺買雙鞋?!?/br> 查文斌轉頭一看,木板上的那具尸體雙腳還是光著的,因為冷,整個腳掌幾乎都已經凍裂開。 慢慢蹲下身子,查文斌抱著這孩子的腦袋輕輕貼在懷里說道:“以后,伯伯每年都會帶你給爺爺買新鞋?!?/br> 第279章 收徒 一盞破碗里頭盛著從狗爺家里帶來的菜籽油,查文斌就用坤卜生前那爛棉襖里頭的棉絮給捻了個燈芯。蠶豆般大小的火苗蹭蹭地燒著,靈堂里頭只有小河圖一人跪在門板前頭抽泣著燒紙錢。 狗爺紅著眼眶坐在左邊,查文斌不停得繞著這位前輩逝去的身軀念著經文,上天欠他的太多了,死總得讓他在黃泉路舒坦點。 坤卜腳上的那雙鞋也是狗爺回家去拿的,這也是他花了五十塊錢才讓村里寡婦給他納的千層底,準備將來自己雙腳一蹬的時候穿上的。 這一夜,查文斌幾乎沒有停下來過,但凡是他知道的能夠超度的經文一直在不停地重復地念著,他不希望所有的道士都是這個下場,既然這輩子沒過上好日子,只能期待下輩子了。 正月初一,大雪漸止,陰霾的天氣預示著這年有了一個不怎么好的開頭。別人家里一大早放著喜慶的開門炮,童家三枚爆竹升天只為了告慰那位睡著的老人。 終于,有人發現了貼在童家大門口的訃告,接著又有人把這件事告訴了他們所見到的每一個人。不到一會兒,整個村子都知道那位已經足不出戶五年的童老道士過世了。村子本也不大,白來戶人口,住的也都還挨著近,可是到了中午,也沒見著有人來吊唁。要說童坤卜生前為人,那也是仗義二字當頭,單是他手上為別人驅過邪的,就足足有十來個,更加別提村里那一排排新起的樓房里頭有多少是他給看的風水位。 這人吶,就是這樣,一旦落魄了,連鬼都懶得來勾你,窮的慌,死了也是個窮鬼。到了下午,終于來了幾個人,手里提了裝著香燭紙錢的籃子,還有一點菜碗。來者沒進屋子,只是站在院子里頭,輕輕地嘆了聲氣,把東西給放下了,其中有一個女人對著屋子里頭喊道:“狗兒爺,要是家里需要幫襯點什么,記得過來喊一聲?!?/br> 狗爺沒有吭聲,那幾個人也就走了。 狗爺走到院子里,一腳踹翻了那籃子,罵道:“哼,什么東西,當年真是白瞎了眼,坤卜才會救你們!” 聽狗爺說,剛才說話的那個女人正是當年嫁到這里的南方媳婦,也就是童坤卜救的那個女人。如今救命恩人死了,連門都不進,狗爺咽不下去心里那口氣。 查文斌出門撿起那些散落的東西,對狗爺說道:“正月初一按照規矩是不發喪的,也別怪人家,活人總是要比死人講究些,誰也不愿沾了晦氣,人能來,已經是有心了?!?/br> 狗爺朝著那遠去的背影吐了一口唾沫:“講究?我呸!就他們要講究,我就守著這里三天三夜,看我能不能晦氣到!” 到了下午,一共來童家的不超過五撥人,人數算在一起不到十人。沒有人進過屋子看童老道士最后一眼,有的人甚至沒有進院子門。他們這個村的習俗和別的地兒不一樣,村里有人過世了,得各自先拿香燭紙錢炮仗來主人家,誰家收到的東西越多,也就代表這戶人家門面越大。一般農村里頭都講個臉面,一個村子里頭住著,抬頭不見低頭見,幾乎誰家有事,別的家都會去,唯獨就這童家收到的東西少得可憐。 狗爺時不時得罵罵村里的人都是白眼狼,三個人都是一天一夜沒合眼了。查文斌還好,只是那小河圖嗓子里頭已經哭不出聲來了,這么久還滴水未進,狗爺也上了年紀,查文斌怕他們兩人都吃不消了。 又念了一遍經文之后,查文斌說道:“狗爺,帶孩子先進去躺一會兒,我一個人看著就行,有事我會叫你的?!?/br> 狗爺原本是沒想去的,可他見那孩子,已經是在前后搖晃了,想必是膝蓋已經跪麻木了,心疼的要緊,抱起那孩子,便往里頭走。這小河圖也真懂事,死活拉著他爺爺的腳不肯離開,最后還是兩人強行分開了他那小手,終于在哭聲中,河圖昏昏得睡了過去。 入大殮,搭仙橋,全部都是查文斌獨自一人搞定。與其說他是在為這個素不相識的老人送行,不如說他是為若干年后的自己在超度。 整場法事很順利,除了累便是堵,查文斌心里頭堵得慌??粗∥堇镱^的太上老君畫像,他跪在地上,乞求道家的神靈們能夠可憐可憐天下間真正的道士們,能夠讓他的徒子徒孫們受一點點庇護,為什么受苦的終究是他們。既然道士是這般的命苦,為何神仙們還要傳道呢? 等到狗爺帶著小河圖出來的時候,查文斌已經睡過去了,他倒在了三清祖師的畫像前,沉沉地睡了過去,他太累了。 一直到第三天,童家都沒有再來新客人,雖然整個村子都知道童家的變故。也有人想去看一看,可家里總有人會提醒道:還沒過初三呢,想去給家里找霉頭嘛!想去的人們,也只好作罷,這年頭,誰不得為自己活著啊。 出殯那一天,查文斌找到了童坤卜的那枚大印,大印藏在老君畫像后頭的墻洞里。他把這枚大印和畫像一起放進了童坤卜的棺材里頭,這也是家里能夠拿得出來的唯一兩件陪葬品。一個一生都充滿了傳奇,曾經被十里八鄉譽為神算子的道士就這樣悲涼的結束了自己最后一段旅程,給別人算了一輩子命的童坤卜終究是沒給自己算過一卦,如果他算到自己會是這樣的結局,他還會選擇做一個道士嗎?答案,或許只有他自己知道吧。 童坤卜的墳山也是他們家的祖宗山,山路難走,雪又很厚,地上的泥巴凍得和鐵皮一般結實。查文斌和狗爺清理了一塊積雪之后,不得不用燒火堆的方式融化那底下的冰層。 沒有人抬靈,查文斌抬著棺材走前頭,狗爺走后臺抬著,小河圖在最前面手拿避邪鈴撒紙錢,全村的人都遠遠得躲在家里看著,沒有人出來問一聲需要幫忙嗎,他們只是躲在墻角或門后面看著。這是查文斌第一次抬靈,道士是不抬靈的,道士得負責引路開路,如今這任務只能交給小河圖了,他那稚嫩而沙啞的聲音用查文斌教給他的每一句話喊著:“起棺!”“讓路”“回山”……童坤卜沒有墓碑,查文斌用塊木頭豎在了前頭,以河圖的名義給他立了碑。領著河圖磕完頭后,查文斌蹲下來問那孩子:“以后跟伯伯走好不好?” 狗爺想說點什么,卻欲言又止,他知道,如果這孩子跟了自己,怕是要不了多久又回重復一遍今天的過程,自己已經老了,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河圖用力地點點頭說道:“爺爺也讓我跟你走?!?/br> 查文斌擦了擦這孩子臉上的淚痕,問道:“爺爺什么時候說的?” “爺爺在你們走后就告訴我,說他要去很遠的地方了,以后就跟著那個伯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