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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科幻小說 - 最后一個道士在線閱讀 - 第89節

第89節

    推開虛掩著的大門,一股難聞的霉味撲鼻而來,查文斌皺著眉頭,想去摸索電燈的開關,阿爸卻說道:“別找了,這屋子幾乎就沒人見過有亮的時候?!闭f著,他打亮了手電,這才多少能讓人看清楚這屋子的全貌。

    地面坑坑洼洼,房梁上布滿了蜘蛛網。堂屋里很空,沒有任何擺設,只有一張破舊的太師椅,但也落了厚厚的一層灰。

    堂屋的最里面墻壁上掛著一對老式的相框,相框里各有一男一女,用的是鉛筆畫的素描,這個不用說,就是遺像了。

    在過去那個照相還是奢侈品的時代里,遺像多半是請會素描的人用鉛筆畫的,父母死后,就掛在自家屋子的堂屋里,這也算是一種對逝者的尊重吧。

    這戶人家真的很落魄,因為查文斌沒有看見能夠上香的神龕,只是在地上放著兩只小破碗,碗上也凈是些蠟燭殘留的痕跡,就那蜘蛛網彌補的痕跡,想來也很久沒有人來上過香了。

    此時,屋內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阿爸小聲說道:“那個應該就是你要找的人?!?/br>
    查文斌推開門,屋內比他想象的還要糟糕,一張門板搭在兩條長板凳上便是床,床上那已經發黑的破棉絮里蜷縮著一個人,那人還在不停地咳嗽和顫抖著,這個人便是陳放!

    查文斌環顧了四周,發現了這屋子里原來是有電燈的,他順利地找到那種用細繩控制的開關,“啪嗒”一聲,燈亮了。

    “嗚……”床上的老人喉嚨里似乎在發出驚恐的聲音。

    他們兩人趕緊過去一看,這破棉絮上,到處都是斑斑血跡,老人的嘴角還殘留著尚未凝固的鮮血。

    雖然已是風燭殘年,但查文斌依舊可以辨認出這位老人年輕時的風采。他抓起老人顫抖的雙手,搭了下脈,過了一會兒便對我阿爸搖搖頭道:“已經不行了?!?/br>
    床上的老人掙扎著爬起來,查文斌幫著扶著一把問道:“您是陳放嗎?”

    老人有些艱難地點點頭。

    “可還記得村口的祠堂里有個人在等你?!?/br>
    老人的眼睛頓時瞪得老大,一行濁淚劃過蒼老的皺紋。

    第236章 很俗的故事

    陳放老人當時的情況已經不允許他說很多的話了,總之他還是說出了那個壓在心頭好久的秘密。

    這是一個很俗卻又很感人的故事。

    他十六歲的時候,便去了我們村當時的地主老爺家里做了長工。陳放年輕的時候長得俊,為人又踏實,深得東家歡喜。

    這位地主老爺家里有一個千金,名叫小蝶,比陳放小兩歲。

    這長工和小姐在當時完全是差了十萬八千里的兩個角色,何況這小蝶不僅是老爺的掌上明珠,更是標準的美人坯子。小蝶自幼飽讀詩書,在鄉間百里之內,那也是首屈一指的大家閨秀。

    總之這兩個相隔甚遠,卻又在同一座院子里生活的年輕人相愛了。

    從一開始,這也便是一段悲劇,在那個講究門當戶對的年代,陳放是沒有任何資格可以高攀這位金枝的。

    于是,在中國的愛情里出現最多,也是最悲劇的那個詞匯同樣在他們身上出現了:私奔!

    私奔是一件成功率極低的事情,特別是在我們那個交通不便的地方,到處都是大山,能夠走出的只有一條道,帶著一位嬌生慣養的小姐,陳放哪里能跑得快。

    大批的家丁抓住哭得撕心裂肺的小蝶和瑟瑟發抖的陳放回了村子。為了顏面,老爺下令擇日處死陳放。

    說到底,這位小姐當真是個有情人,她用自己的首飾買通了看守的家丁,臨行前遍體鱗傷的陳放答應這位哭成淚人的小姐,他日一定會將她明媒正娶!

    后來,陳放趁著夜色,逃到了外面的大世界,又陰差陽錯地成了壯丁。這一隔便是多年之后再回村了,他看到的是被轟轟烈烈的革命運動推倒的地主階級。人們告訴他,那位小姐早在幾年前便過世了,從此陳放便心灰意冷地回到父母留給他的那個半邊土坯房里獨自茍活。

    只是他從來不知道那位小姐是為何而死。

    陳放走后不久,小蝶便發現自己懷了孕,這在那個年代是無法想象的事情。生病可以扛著,但是懷孕確是無法隱瞞的,肚子會一天比一天大。

    出了這事后,這位地主老爺還曾經想把小蝶嫁給村中的一個富戶,但小蝶誓死不從,老爺也只能軟磨硬泡,可最終還是知道了原來自己女兒的肚中已有了那陳放的骨rou。

    這對于老爺來說絕對是一個奇恥大辱,小蝶又不肯拿掉孩子,老爺為了掩人耳目,便尋了村中一光棍,準備將小蝶許配給他,以遮家中之丑。

    小蝶哪里肯嫁人,老爺準備強行送人,卻不料那小蝶生性極為剛烈,索性一根繩索吊死在了西邊廂房里,最終落了個一尸兩命。

    為了不讓這段丑聞泄露,老爺連夜把自己閨女放進了那口為自己準備的白皮棺材里,準備找個時間偷偷地葬了,過些日子再對外隨便尋個理由,就說女兒遠嫁他方。

    可不巧的是,第二天,就有游擊隊打了過來,我們村順利地被解放了。在家里的一干家丁被游擊隊打完之后,地主老爺帶著剩余的家眷也不知最后去了哪里。在那個戰亂的年代,活著才是最根本的。

    后來,這座經過戰火洗禮的老宅子,就成了人民的共同財產。剛開始的時候,村里也分配了幾戶人家進去住,所有的門都是打開的,唯獨西邊那廂房上掛著一把大銅鎖。

    有好事的人,砸了那鎖,卻見里頭放了一口白皮大棺材,里面傳來難聞的尸臭。棺材板板卻已經被釘得死死的。

    大伙兒也不知道這里頭躺的到底是誰,便尋思著要不找個時間給埋了。

    這人要鐵了心不想走,就是死了,你也動不得。

    棺材被抬起來的第一次,繩子就崩斷了,壓下來的棺材把村里一人的腳背給砸成了重傷。

    棺材第二次要被抬起來的時候,那房間里突然沖進了一大群蝴蝶,翅膀上扇起的粉末一時間讓所有人都迷住了眼睛,有幾個差點因此永遠失明。

    再加上,住在里頭的那幾戶人家夜夜都能聽見西邊那廂房里傳來女子的啼哭聲和孩子的哇哇聲,于是也就沒人敢在這兒繼續住下去了。

    搬離了這老宅子之后,村里倒也動過這塊風水寶地的主意,想把它改造成辦公地點,一來這宅子當年確實修得闊氣,二來這地段那也是一等一的好啊。

    但那一輩的人,或多或少都聽過這宅子鬧鬼的事,特別是那口白皮大棺材,于是村里的人也請了會做法事的人來了這兒。

    那位做法事的人,陳放老人說出他的名字倒也讓查文斌著實嚇了一跳,叫馬肅風,也就是查文斌的師父。

    這位清風道人當年可不是整日醉醺醺的,據說跟現在的查文斌有幾分相似,那是一派仙風道骨的模樣。

    那道士來了之后,點香查看,然后便告訴村里的人,這宅子最好這幾年不住人,里面還有沒走的客,若硬要攆人走不是不行,只是怕住進去以后也不會太平。所以最好的辦法便是重新鎖上那西廂房,等到哪一天門鎖自動脫落之時,就是這宅子徹底干凈之時。

    查文斌聽到這兒,倒是明白了七八分,師父這么做并非是收拾不干凈,而是做道士有時候也得講點情面。人有情,鬼又何嘗不是,如此癡情之人,他又哪里下得去手?

    后來這宅子便一再荒廢,最多也就是堆些稻草之類的無用物。時間久了,知道這宅子故事的人也就越來越少了。

    陳放知道的只有這么多,他也從村里的傳聞里聽到過那個以前東家的宅子里鬧鬼的事兒,只是他何曾想過那個鬼就是一直在苦等自己的小蝶?

    并不是他忘記了當初的約定,只是等他回來的時候,那座宅子里已經空無一人。得到的消息也是東家早已帶著家眷遠走他方,他知道老爺最疼的便是小蝶,心想著肯定也一起帶走了,為此他還專門出去尋過,只是所有的消息都石沉大海了。

    于是,回到村里的陳放,一心一意守著那座破房子,他想小蝶是不是會再尋回來,所以為了不讓她尋錯,他一輩子都沒有再敢離開這個村子半步。

    小蝶呢?她又何嘗不是如此,她并不是存心阻撓,而是她怕別人占了這屋子,陳放便再也找不回來了。于是她就守著這廂房,一守便是幾十年,連同那當初那還未出世的女兒一起等著那個男人。幾十年如一日,她的鬼魂又何曾邁出過這間大宅半步,若不是為了雨兒,她只怕是連那廂房都不會走出。

    可惜啊,兩個相互等待了一輩子的人,近在咫尺,卻無法相見。最近的距離,有的時候卻也是最遠的距離,天意就是如此,陳放曾經無數次路過那個村口的祠堂,但是他都收住了踏進去的腳步,小蝶又有多少個夜晚倚在門框上獨自哭泣。

    一條忘川河,陰陽兩相隔,一等便是大半輩子。

    等到查文斌說出那口白皮棺材里躺著的正是小蝶之時,陳放再也忍不住,號啕大哭出來,他的哭聲是那樣讓人心碎。

    她給他們的女兒取名叫雨兒,那是因為陳放逃出去的那一晚,下起了瓢潑大雨,這是小蝶對陳放的思念。

    陳放一直到死都抓著查文斌的手,他懇求這位后生能夠帶自己再次踏進那座大門。

    當阿爸找了村里的人們用門板抬著這位奄奄一息的老人到達那祠堂的大門口之時,他的手終于松開了,他終究是在臨死前也沒能活著再回去找小蝶。

    按照農村的習俗,無論是死在哪兒的,出殯必須是在自家的堂屋里,可這一次,陳放的喪禮被放在了這座荒廢了幾十年的老宅子里。

    老宅里已經搭起了簡易的帳篷,工人們正忙著給一口白皮棺材刷上朱紅色的漆,而跟白皮棺材并排的是一口村里人湊錢給買的新棺材。

    因為陳放是一個“五?!睉?,家徒四壁,但是村里上了年紀的人也都隱約聽說過他和這里那位小姐的故事。

    雖然陳放無兒無女,但是他的葬禮卻格外隆重,一來查文斌當時在我們那兒的名氣是極為響亮的,二來這段人鬼情未了讓農村里那幫子婦女都掉盡了眼淚。

    所有的事情,村里出人出力出錢財一把包辦,大家都希望這對陰陽相隔了幾十年的人能夠體面地走完人生的最后一段里程,這或許也是我們村里辦事最為團結的一次。

    查文斌答應過小蝶,今晚會讓他們再見面,不僅是相見,他還要為這對苦命鴛鴦補上一次冥婚!

    第237章 冥婚序曲

    冥婚是一個古老的習俗,以前多半是給有婚約但是其中一方又在結婚前突然過世,為了讓這過世的一方能夠安心地離去,通常會請懂的人為他們辦一場冥婚,即活人和死人成親。

    這種習俗在某種意義上來講,是非常鄙陋的,是落后的思想在作祟,人們認為那個人會因為沒有結婚而轉成怨念,也就是惡鬼,會讓那盞孤獨的墳塋破壞他們幾輩子經營下來的風水。當然也有偉大的愛情信仰者為了遵守婚前的承諾,嫁或者娶已經天各一方的另一半,然后就這樣伴隨在青燈古佛邊終老一生。

    愛情是偉大的,也是自私的。就算已經人去樓空,也把你的鑰匙留給我;就算已經人走茶涼,也把那個座位留給我;就算你的世界被他全部占據,也把界碑的位置告訴我;就算你們約定了永遠,也把永遠之后留給我……但是很少會有人為死人配冥婚,一者,這不是一個好差事,弄不好真的會引出兇煞來。二者,人死之后已經足夠悲傷,誰又愿意用這樣一種赤裸裸的方式去回憶,去徒添上那幾分涼。

    這已經不能算是冥婚了,而是陰婚,是完全死人配給死人,但是查文斌卻要實實在在地把一具剛死去不久的尸體和一具早已腐爛的尸骨重新走上一遍大婚的流程。

    白色是這場特殊的“婚禮”的主色調,透過那吊著的隨處可見的白色紙碎花和剪成了柳絮一般飄蕩的幡,孩子們的嬉鬧聲絲毫不能趕走那些婦女眼中的淚水。男人們放棄了手中最為鐘愛的麻將和撲克,抽著悶煙,眼睛空洞而無光。

    或許他們和陳放根本不熟,甚至有的人沒有和他講過話,像我們這般的孩子就更加覺得那是一個和瘋子差不多的老人。他和她的故事,已經是幾十年前的那個夜晚就該畫上句號了,造化弄人,他終究是沒能娶到她,她也終究是沒能等到他。

    上了年紀的老人們和小媳婦說著他們從上一輩口中聽到的故事,經過多少的改變之后,小蝶成了祝英臺,陳放就是那梁山伯。

    或許,在我們那個農村里,一個連汽車導航都找不到的地方,人們對于愛情的理解就是油鹽醬醋,平淡而真實。這種轟轟烈烈、頗有小說傳奇味道的愛情,讓他們忘卻了這場陰婚本身并不是那么一件簡單的事情。

    雖然,那一年的查文斌已經頗具火候,《如意冊》說到底不過是一本書,寥寥七十二個字,記載了洞悉天與地的一切,又豈是他能在如此之短的時間里能參透的。

    一個人懂道,并不代表他對于另外一個世界是無敵的。這就好比滿腹經綸的王語嫣并沒有實際的武功套路是一樣的。

    道,是對于自然的理解,是精神層次的追求,并不是一張符、一句咒,那一柄劍不會因此更加鋒利。

    得道者之所以能夠得道,不是因為他會抓鬼,能夠下地府上天庭,而是因為他的內心世界看得遠,看得清,看得淡。

    饒是你有十本《如意冊》,又如何?它記載的并不是教你畫符,教你擺陣,它想說的不過是讓大部分人覺得空泛而無趣的世界觀。至于這些符符咒咒,不過是這些求道者在這些求道的路途中,領悟出來的一些東西。

    道的存在,并不是為了符咒;道士的存在,更加不是為了抓鬼!

    白天的殺豬宰羊,不過是為夜晚這場不屬于人間的婚禮進行的鋪墊。

    清場,這是查文斌做的第一件事,像我們這樣的孩子,早就被大人揪著衣服回了家。天未黑,家家戶戶大門都已緊閉。婆娘們摟著自己懷里不停往外探頭的孩子們,就像那個好玩的打地鼠游戲,脖子伸出來,又被嘆著氣、流著淚的老媽子們給重新塞回了被窩。

    這是一種國人在解讀逃避恐懼之時最常用的辦法,被窩里永遠都是最安全的,只要我看不見,那么就什么都沒發生。

    一番核算,哪些人可以留,哪些人必須得走,早就清清楚楚寫了告示貼在那大門之外。也有好事的、想看熱鬧的人們爬上了后山,那個阿爸打了無數槍都沒響的地方。

    但凡婚嫁,中國的習俗里,最為講究的還有一個重要人物,便是媒人。

    中國歷來的婚姻講究明媒正娶,因此,若結婚不經媒人從中牽線,就會于禮不合,雖然有兩情相悅的,也會假以媒人之口登門說媒。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方才會行結婚大禮。媒人自提親起,到訂婚、促成結婚都會起著中間人的作用。

    因小蝶逝去確實有些久遠了,那個年代散落下來的親人們如今也都不知道在哪里,陳放就更加不必多說了,終老一身,膝下無子。若硬要找個媒人,恐怕村里那些平時最愛磨嘴皮子的婆娘們是不敢上的,誰敢給死人做媒???萬一要是這小兩口以后處不好,要來找媒人調解下矛盾,那還不得三魂嚇掉兩魂半?

    這個媒人,最后還是查文斌想法子給解決了,他讓村里的篾匠給扎了個真人大小的殼,外面糊上紙頭,貼上些紙衣服、花褂子,還托人給弄了個假發髻,戳在靈堂中間,又特意畫上了紅彤彤的腮紅和咧著大笑的嘴臉。

    不知道的人乍一看,還真以為是個老太太站在那兒呢。

    這里沒有通常喪禮上常見的那個“奠”字,倒是隨處可見用白紙剪的“囍”字兒。

    因為家里也沒個長輩了,這傳統的“龍鳳貼”就由查文斌自己寫了,以陳放的名義寫完,就擱在祠堂里原先小蝶家供奉祖先的地方,這就算是來替陳放下求婚帖了。

    當然,查文斌可不管小蝶家的那些祖宗答應不答應,他只權當是答應了。然后又差人抬進來兩個紙糊的箱子,箱子里頭是男方給女方送去的定禮,也就是聘禮。

    這些個聘禮里頭,第一個箱子里裝的一半是真的綢緞和一些常見的五谷種子,另外一半卻是紙糊的皮、棉、夾、單衣服各一件。

    第二個箱子里裝著錦匣兩對,里頭有耳環、鐲子、戒指及簪子之類的首飾。雖然也都是些便宜貨,但是村里的人也都不想他們兩人的大婚太寒磣,已經委屈了一輩子的小蝶,說什么他們也會湊出這么一套行頭來。

    還有一些,則是用燙金的錫紙做的金銀元寶,下面墊著厚厚一層的冥幣,這些就是陳放給小蝶家下的聘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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