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查文斌心想一定要為他辦好這次葬禮,讓自己的這位忘年之交走好最后一程。 靈堂就設在堂屋里,這里已經送走過很多人了,可能連王老太爺都沒想到自己的女兒、女婿最終也還是從這里走了。 一口黑魆魆的大棺材已經被人們用粗粗的麻繩捆著,“吱呀、吱呀”抬了進來,也用兩條大板凳墊著,并排放在何老的身邊,懸著慘白慘白的喪幛。這口棺材原本是給王老太爺的夫人準備的,她現在已經是這王莊里年紀最大的人了,先是喪了夫,又喪了女,這會兒連女婿也走到自己前頭了,這棺材也就先給女婿用上了。 這王家老太太身子骨雖然硬朗,但也經不起這接二連三的打擊,躺在床上干流淚,幾個孫子輩的媳婦兒正在照顧她。 王家的孝子們,此時都已經戴著白孝,穿著孝服,腰間系著麻繩,站在靈堂的兩側接待來吊唁的客人。何毅超和王鑫他們這些晚輩以及他們的媳婦兒,何老的孫子輩的親人們則穿著孝服,跪在靈堂前號啕大哭。這在農村里有一說法,哭喪的人越多,人走得就越順,何毅超紅著眼圈,一張紙錢接著一張紙錢地燒著,一下子沒憋住,號得一嗓子哭喊道:“爹啊,你兩眼一閉就這么走了,去找我媽了。怎么忍心把我一人孤零零地留在這世上啊,我這都還沒成家呢,您都還沒抱上孫子呢……”嘴里念叨的都是讓何老下去之后多照顧他mama之類的話。 其他人聽見他這么一哭喊,不禁也覺得傷心,都跟著哭了起來。說著,超子就跟瘋了一般撲向他爹的尸體,卻被卓雄和橫rou臉死死按在地上。超子就那么哭得鼻孔里都在冒著泡,臉上糊的也不知道是淚水還是鼻涕,那真叫一個傷心。 查文斌白天是不用做什么法事的,但也有其他事交給他,擱在平日里道士們不屑做的,但這一次他卻親力親為。 第一件事便是寫挽聯。 這農村里有人死后是得寫一副挽聯,大小同春聯差不多,但是得選用白色宣紙做底,黑色濃墨書寫,寫完了貼在大門的兩側,在往后的三年里,這戶人家過春節都不得貼紅對聯,以表示守孝三年,不得參加任何事情的慶祝。何老這副貼在大門口的挽聯便是查文斌親筆書寫的。 上聯:鶴駕已隨云影杳 下聯:鵑聲猶帶月光寒 橫批:寶婺星沉 這些個大字,個個都是方方正正,筆鋒鏗鏘有力,全是查文斌一氣呵成的。王莊里頭有些個愛好書法的老人看完這副挽聯,無不在私下里品論這查道士的幾個字寫得當真好看,有氣勢! 第二件事呢,就是為送信的人寫好報喪信。 農村里那會兒通信還不方便,電話都還沒普及,更別說手機了。在更早的時候,人們報喪就會挑選村子里腳力的人,讓他揣上這報喪信。過去的時候是給報喪的人發一雙新的布鞋,得是千層底的。后來人們圖省事,就改配發一雙解放鞋了,讓他穿著去通知遠方的親人來奔喪。 這奔喪可有講究了,查文斌都把這注意事項告訴了那些個送信的人。 第一,能走路盡量走路,這代表著對死者的一種尊重,實在不行得趕車的,路上也別和他人多話,這信封里的東西更加不能拿出來給陌生人看。 第二,要是遇上路遠的,需要過夜,那也不能到農戶家里去借宿,這是大不敬,會給人家帶去霉運的,實在憋不住了,只能選擇那些個村里的老祠堂湊合一夜。 第三,到了收信人的家里,不得進門,得在人家門外把主人喊出來,也是避免帶晦氣進去,更加不得和收信人在路上結伴吃飯,這收信人的第一口飯必須熬到這王莊來吃白豆腐,路上可以吃些從這兒帶去的干糧充饑。 第四,回到王莊后,需要先把人帶到靈堂磕頭燒香完畢,自己方可返回家中。進門之前需要脫掉鞋子,赤腳進門,然后抓上一把米拌上茶葉向自己的背后撒出大門外,接著就得馬上去沐浴更衣,這也是為了不讓報喪的人自己沾上晦氣。因為送的是喪信,路上有些個孤魂野鬼看見了,便會跟著,想找機會投胎,很容易就帶進了自己家。 所以這送信,真是一個辛苦活兒,肯去送信的人多半也是和主人家有著不錯的交情。好在何老和王家平時就德高望重,不愁送信的人選。 第三件事情,便是寫上幾道天師符,粘在那大門上懸著。這種黑色符紙是為了門神而貼,目的是不讓那些個野鬼進來搶著投胎。也是為了接下來做七的時候,能夠保主人家一份安寧。 干完這些,查文斌便一整天守著那長眠燈,時不時地給它添點油,撥弄撥弄火焰,好讓它燒得更旺,嘴里念叨著讓何老路上看得清楚些,別摔著。這時候的查文斌真不像道士,反而像是一個失去老朋友而感到落寞的人。 村里的婦女們忙著洗菜、刷碗;男人們分成幾撥,一撥在門口搭上帳篷,吃飯就在這帳篷下面吃,另外一撥則負責殺豬宰羊和打豆腐,這豆腐就是白喜事上最重要的東西,有的負責搬運桌椅,還有的則負責招待來賓。 總之,村子里的所有人各司其職,都沒閑著。在物質不發達的農村地區,人們就是靠著團結,靠著互相幫襯過來的。一家有事,萬家來幫。 本來何老這場喪事也就按照規矩這么辦下來了,誰也沒想到,查文斌千叮嚀萬囑咐,這件事最終還是出了點意外。 第194章 葬禮(下) 這被派去送信的,有一個人叫胡長子,因為他腿長人高,姓胡,所以得了這么個名兒。 這胡長子是個熱心腸,王家出了事兒,他是撒腿就沖進了院子里到處討活兒干的。負責招待賓客里的有一個人叫“指客”,這個指客呢相當于現在王家的臨時總管,負責處理里里外外的大小事,安排和招待吊唁的賓客,一般都是村里頭有些頭臉和威望的人干的。 胡長子那年也剛三十出頭,因為家里條件不大好,媳婦娶得晚,那年正月里才得了一兒子。這兒子出世后,胡長子在村里連走路都挺起了背脊,用他們的話說叫走道過去都帶一陣風。 但是這人窮啊,自古就在村里沒啥地位的,為了博人家一個好印象,便只能給別人家里多幫忙,好讓別人記得他那點人情,農村地區就講究這個。 當時老王家里還有一個遠房親戚,在我老家的鄰縣。農村里辦喜事你可以不去喊這些個遠房親戚,人家是不怪你的;但若是辦喪事不去喊,人家會認為你這是瞧不起他,那得結梁子。所以啊,那時候只要是誰家辦個喪事,村子里一準能見著好多生面孔,什么七大姑八大姨的,都會千里迢迢趕來奔喪。喪事那可是最能看得出一戶人家的門面有多廣的。 那時候大戶人家要辦個喪事,那是族譜上寫著的,能沾點親帶點故的都會被通知到,生怕漏了誰家沒喊到遭人日后口舌。偏偏這何老對于這個小山村那可是幾百年都沒出一個的文化人,只要被邀請到了,那臉上也有光不是。 那個縣呢,從行政上是劃進了安徽省的,當時這個縣和我老家之間是有公路的,但是得繞老遠的路,轉上幾趟車,十分不方便,得走一條平日里少有人走的小道翻過一座大山穿過去。加上那個親戚又住在大山里,所以這戶人家的信呢就不太有人愿意去領。 當聽說有這個難啃的任務無人問津,胡長子在王家大院里拍著胸脯保證自己一定完成任務。指客的那人正愁沒人肯送,聽聞胡長子愿意去,高興得立馬從籮里多拿幾塊白米糕給他包上,又讓賬房拿了兩包煙出來揣進了他兜里,拍著胡長子的肩膀稱贊他是村里最有為的青年才俊。 這胡長子活這么大也從來沒被人這么稱贊過,感動得眼淚直在眼眶里打轉,被領到查文斌那兒接過發喪信,換上全新的解放鞋,那神氣的模樣頓時引起了一群老娘們的哄笑。 胡長子感嘆自己總算也是在這村里出人頭地了一回,把查文斌說的東西都牢記在了心里,便背著帆布包出門了。 其實送信的那地兒,他也沒去過,只能知道大概的方位,心想著自己長著一張嘴,那到了路上還不能沿路問過去嗎?便踩著自家那輛結婚才置辦的永久牌二八大杠自行車朝著王莊后頭去了。 這王莊后頭有一座大山,叫獅子山,海拔近千米,在浙江一帶來說算是座高山了。這山的山頂常年云霧繚繞,只要翻過這座山,過去便是安徽邊境了。 以前也有些安徽的農民挑著茶葉和山貨到浙江來販賣,走的就是這條道兒。我們這邊呢,也有些農民挑些筍干和草藥之類的東西去他們那邊販賣。但這些都是新中國成立前的事兒了,應該說這里是有一條古道的,連接著兩個相鄰縣之間的商貿往來。后來因為各自的經濟都發展起來了,當地有了市場,老百姓們也就不吃這個苦頭翻山倒騰那點錢了。 這胡長子是土生土長的王莊人,自然也是聽老人們講過這條道的事。這獅子山平日里王莊的村民們也經常上,但多半都是上到半山腰。 上去干嗎呢?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這座大山在某種程度上也養育了一方村民,砍柴、挖草藥、摘茶葉……這獅子山的半山腰原來有一塊上好的野茶,因為地勢高,所以比普通的綠茶上市要晚上半個月。因為這茶汁味香,形狀又好看,所以有些個農婦會結伴上山,采上二兩茶。 據說這獅子山的山頂上還有一種更好的茶,但是卻從來沒有人敢上去摘過,因為人們都說這山頂上有勾人引魂的野鬼在,是去不得的,這話大概是從當地的獵戶那兒傳出來的,真要說起來,胡長子的老爹便死在這座山上。 在國家實行槍械管制前,農村地區的人家多半有一種自己造的土槍,用黑火藥擊發,沒有膛線,里面多半裝著散彈,火藥裝多少全憑你準備狩獵的動物大小按照經驗匹配,這玩意兒也叫土銃。雖然精度很差,但是近距離威力卻相當驚人,若是用上錫條搓成子彈放進去,三十米的距離可以直接放倒一頭兩百斤的野豬。 那會兒秋忙結束后,幾戶村民就相約著上山打野豬,用狗攆豬,一直把豬攆到山頂上困住,然后獵戶們就從各個方向包抄上去開槍。 參加這一次狩獵行動的有一對父子:胡長子的爹和他的親爺爺。 這爺倆兒都好打獵這一口。分開搜山之后,這胡長子的爺爺就隔著灌木叢慢慢往上摸,只看見不遠處有兩只豬耳朵不停地忽閃著,這老爺子朝著手掌心“呸”了一下口水,慢慢舉起那火銃瞄準,以他這么多年的經驗看得出來這是一頭野豬正在覓食呢。 “砰”的一聲槍響,那對大耳朵就往地上一頭栽了下去。胡老爺子的槍法那可是一等一的。這老爺子大聲喊著自己兒子的名字和其他村民,通知他們豬已經打到了,趕緊過來抬,自己則興奮地拿出砍柴刀劈開荊棘往里面沖,等他走過去一看,傻眼了,那躺在血泊中的正是自己的親兒子! 等到其他興奮的獵戶趕到現場時,胡老爺子已經暈倒在了自己兒子身旁。據王莊的老人們講,胡長子的老爹腦袋瓜子直接被小拇指粗細的錫條彈轟開了小酒杯那么大的洞眼,因為錫在火藥擊發后,會帶著非常高的溫度,所以整個傷口當時還呈現出燒焦的樣子,可謂慘不忍睹。 那一年小胡長子也不過兩三歲,還是走一步摔兩步的娃娃。家里的頂梁柱沒了,胡長子的老媽在一個月后悄悄收拾行李跑了出去,再也沒回來過。而當年這件事沒有鬧大,而胡老爺子在誤殺了自己的親兒子之后,也是悲傷自責萬分,每天抱著小胡長子念叨著他看見的真的是一頭黑面獠牙的大野豬。沒過一年,胡老爺子就日漸消瘦、一命嗚呼了。直到臨死前,他還說自己看見的是頭野豬。 后來這件事,人都說是那山上有野鬼要來勾命,不然胡老爺子那種老獵人怎么會把自己兒子當野豬給打死了。久而久之,那座山的上半截也就沒人再上去了。而胡長子從小也是吃百家飯長大的,家道一沒落,便成了如今村里身份最低的幾個人了。 胡長子這輛二八大杠可是用了他足足存了兩年的錢買上的,為的就是娶媳婦那天可以扎著大紅花把她給載回去。這會兒他已經騎著車到了山腳,據說這山的那一頭他還得騎上幾個小時,才能到那個村莊去送信。 這小子不僅個子高,力氣也是很大。窮人家的孩子都這樣,從小使苦力使慣了?,F在,胡長子正把那二八大杠扛在自己肩膀上哼著小曲往上爬。他是知道自己老爹當年那回事的,可是他早就忘記了老爹長啥模樣,十五六歲起就在這獅子山上砍柴了,不過也沒上過那山頂,因為山腳的柴就足夠這小小的王莊用的了。 這下半山的路,因為常年有人活動,是有一條小路的,胡長子不知道都走上多少回了,哼哧哼哧不費力就上到了半山腰。他覺得心里美滋滋的,這件事兒過后,村里人肯定都會覺得他熱情,不然怎么會比別人多發了一包煙,多領了幾塊米糕呢。 越想事情越美,就索性停了下來歇歇,掏出那白花花的米糕,就著旁邊小溝里甘甜的溪水……胡長子只覺得這輩子都沒被人如此重視過。吃完了不算,他又摸出那包印著精美貼的阿詩瑪香煙,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又舍不得拆,這可是高檔貨啊,糾結了半天終于拆出一支點上,品了幾口,吐出幾個圈圈,猛吸了一口氣感嘆道:這才叫生活??! 第195章 丟車 這吃飽喝足外加過了煙癮,胡長子背著二八大杠便繼續上路了,此時也不過早上八九點鐘,山上濕氣重,再往上走便是幾十年來都無人踏足過一步的地方了。 那句世間本無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有了路對于現在的胡長子來說是再合適不過的了。這山方才過了一半,那腳下的路就不見了蹤跡,滿眼過去都是藤條枝蔓,雜草叢生。胡長子這是走一步、停一步、砍一步,肩膀上還扛著自行車可就沒之前那點輕松勁兒了。 他一邊嘀咕著,一邊心疼腳上那雙嶄新的解放鞋——全都讓這條路給糟蹋了,這走了沒多遠就跟剛下地干了農活一樣,糊得滿腳泥。 有路,那也是幾十年前開出來的小毛路,這會兒哪里還辨得清楚,只能靠著大致的方位,在這些老樹藤里鉆進鉆出,忽然就覺得前面的路一下子開闊了起來。 胡長子大喜,心想著這小山包也不算難翻嘛,不是有條路擺在這里嘛。他就順著這條小山路一直往上爬,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那頭上的汗就跟下雨一樣開始往下淋,腳下的步子走得也是越來越沉。 話說這胡長子走著走著,就覺得肩膀上扛著的二八大杠開始變得沉重起來,而且是越來越重。他這人力氣倒是不小,兩百斤的糧食扛在肩膀上能夠走上五里地不帶喘氣的,今天扛個幾十斤的自行車卻覺得不行了,便想找個地方歇會兒。 這怪事立馬就來了。每當胡長子想歇的時候,肩膀上的自行車就會變得更沉,壓得他幾乎不能動彈,這手想要把車子放下來,卻怎么都不肯聽自己使喚;若是他咬咬牙堅持,這種被壓的感覺又會立馬輕松一點。 胡長子幾次試著把自行車卸下來都沒成功,而且似乎這條山路也越走越讓他膽戰心驚起來。 原本小路兩邊是老樹林立,里面雜草叢生,全是一人多高的灌木叢遮著,可是現在他似乎看見了那些灌木叢中隱約有一兩個隆起的小山包。 這小山包是啥?他沒敢往心里想去,只想著快點趕到山那頭把袋里的喪信給發了,可是腳下的步子已經有些邁不開了,就在那停下準備歇歇,這實在是走不動了。 忽然,他聽見自己背后傳來一聲小孩的笑聲。這荒山野嶺的,哪來的孩子?胡長子便抬頭一看,這里的樹實在是太高太密了,連同那天上的太陽也一并給擋住了,雖說現在是晌午時分,但此時卻像是太陽已經下山了一般,那孩子的笑聲也越發明朗了,就像在自己耳朵根子邊。 胡長子心里有些害怕了,他有些后悔接這份差事了,據說那門遠方親戚就是因為路難走,所以王夫人和老爺過世,這喪信都沒發成,若這一次何老的依舊沒人肯送,這點親戚關系肯定就此斷了。 他心里挺矛盾,要是回到村里說是因為自己膽子小,不敢送信,讓人家斷了親戚,指不定會被別人看成個啥樣,那算是在王莊徹底沒法混了。但若要繼續趕路,自己的腿肚子都已經在發軟了,那孩子“咯咯咯”的笑聲一刻也沒停過,他是真不敢再走了。 就在他愣在那里,走也不是回也不是的時候,胡長子突然覺得自己的耳朵被人狠狠擰了一把,他猛地回頭一看,當即三魂嚇掉了兩魂半,這肩膀上扛著的哪還是自行車啊,分明是一口黑魆魆的大棺材!在那棺材之上,有一個穿著壽衣的小男孩正笑嘻嘻地看著自己,可那臉色一看便知不是正常人,因為那是一張慘白的臉,就像是用面糊糊涂上去的一般,還有兩個小紅圓點點。 胡長子“媽呀”一聲尖叫,也不知是哪來的力氣,把肩膀上的自行車往地上狠狠一扔。只聽見“哐當”一聲,那嶄新的二八大杠便被他給扔到了旁邊一棵大樹上,撞得那鈴鐺直響。胡長子知道自己八成是見鬼了,嚇得屁滾尿流,連翻帶滾,一個跟頭往下山滾了七八米,只聽見后背“轟”的一聲,撞到了硬物上,疼得他當即就背過氣兒了,好一會兒才緩了過來。 等他再轉頭看,自己原來是被一塊長滿苔蘚的石頭給擋住了,他暗自慶幸要是沒這塊石頭可真就得摔死了。扶著那塊大石頭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想把自己的后背揉上幾下,抬頭一看,這里滿是那種一個個的小山包,每個小山包前都有一塊石頭豎著。 胡長子顫抖著身子低頭一撇,手上扶著的那塊石頭上還刻著字呢!他雖然不識字,但卻清楚得很,這玩意兒是墓碑,合著自己什么時候就竄進了亂葬崗了! 他也不管什么自行車了,抱著腦袋沒命地往山下跑,也不知跑了多久,終于看見山腳下出現了村莊的模樣,這時候他又聽見了那孩童的笑聲。胡長子心想完蛋了,這回肯定是被山里的野鬼給纏上了,雙腿一發軟立馬就坐到了地上,想著自己的孩子尚在襁褓,媳婦又還年輕,指不定在自己死后就帶著娃娃馬上改嫁,他那叫一個絕望啊。 沒一會兒,那些笑聲就越來越近,只見一個穿著碎花紅衣的小女娃從林子里頭鉆了出來。胡長子一看,媽呀,又來一個!這下他是真沒力氣再跑了,心想這是死定了,腳跟子一軟便朝著那小女娃跪下了,嘴里說道:“求求大仙放我一馬,我這家里還有剛出世的娃娃,回去之后一定多燒點金銀財寶給您……” 那小女娃莫名其妙地看著這位大叔給自己磕頭下跪,立馬喊了一聲:“爺爺快來看啊,這兒有個瘋子?!?/br> 胡長子抬頭一看,一個背著背簍的老頭牽著那小女娃正警惕地看著自己,那老頭見他那瘋樣便罵道:“哪里來的神經病,到這里撒野嚇我孫女!” 這胡長子一聽,是人的聲音,再一看,確實是兩個大活人。常年在農村生活的他一看這裝扮便知道是采藥人,便抹了眼淚和鼻涕說道:“我是一送信的,還以為遇到鬼了?!?/br> “呸!”那老頭罵道,“光天化日,哪來的鬼,我看你就是來詛咒我們爺孫的,看我不打你!”說完那老頭就隨手撿了根木棍向胡長子打來。 胡長子舉手便擋,說道:“別別別,我是從王莊來的,給人送信,剛才真遇到鬼了!” 那老頭狐疑地看著胡長子,問道:“你送的什么信?送信怎的送到這山上來了?” “喪信,我是從王莊過來的?!焙L子說完,就急著想把兜里的信掏出來作證明,卻被那老頭呵斥道:“別拿出來,真晦氣!呸呸呸!”然后那老頭便急忙扭過頭去帶著孫女往回走。 胡長子追了幾步喊道:“哎哎哎,老大爺,我跟您打聽個事兒,這是哪兒???” 那老頭頭也不回地丟下了三個字:“方家村!” 方家村?胡長子回頭看了一眼,嘆道:“媽呀,我竟然翻過了整座獅子山!” 這方家村已經是屬于安徽了,隔著獅子山的那一頭就是王莊,翻過來的第一個地方就是方家村,穿過方家村再往前走上一段路就是接信人所在的禾木沖了,沒想到自己歪打正著還真走了下來,就是那輛自行車給丟了,連同自行車一起丟的還有那袋子白花花的米糕,他為了方便就順手把袋子系在車把上。胡長子一想到這兒,心里就發毛,那口黑魆魆的大棺材和那個小孩……他不敢再作停留,跟在那老頭的后面保持著二十來米的距離,一直下了山,終于在太陽下山前趕到了何木沖送了信。 帶著那個接信的遠方親戚,他是死活也不肯翻山了,袋里又沒錢,最后兩人只好轉車走。那會兒的公共汽車可不像現在,隨去隨走,又是傍晚,等他們兩人餓著肚子轉回到王莊的時候,都已經是何老要出殯的那一天了。 話說這胡長子到家之后也沒敢說丟車的事兒,只是按照查文斌之前的吩咐撒了米和茶葉,倒頭就睡。 那查文斌在這幾天里又干了些什么呢?他已經連續兩夜都沒合眼了,省城里來的那些人,他也認識不少,白天管招待,晚上忙著做法事,還得抽空安慰超子。 第三天這金館長親自帶著車隊來拉何老的遺體時,胡長子那二十出頭的小媳婦抱著哭得稀里嘩啦的娃娃就沖到了王家大院,嘴里只喊:“救命啊,救命啊,我家長子不行了!” 第196章 遺囑 查文斌不送何老去火葬車,他只要等在家里完成最后送上山的儀式便可,折騰了這么多天,他也累了,想去何老生前住的小屋里瞇一會兒。 卻聽見一會兒就有人來敲門,喊道:“查先生,查先生,你趕緊起來去看看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