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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科幻小說 - 道門往事(最后一個道士Ⅱ)在線閱讀 - 第91節

第91節

    頓時,鴉雀無聲,老媽子開始收拾著手上最后的事宜,一個曾經數次跌倒谷底還能重新站起來叱咤風云的男人,那股威嚴是不需要懷疑的,他只是稍稍提高了一點自己的語氣罷了。

    老媽子們魚貫而出,走過老爺的身邊看著他身后緊跟著的那個年輕男人,各自的眼神里都寫著復雜的神情。

    袁家安靜了,袁先生轉身輕輕拍了怕查文斌的肩膀還想說點什么,只是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便關上浴室的門悄悄走了,只留他一人獨自和小白相處。

    查文斌的臉上扎著一條黑色的布條,剛好遮住了他的眼睛,他知道即使自己不這樣做袁先生也不會責怪自己,但是他自己會,在某些場合他的原則是不容被破壞的,他尊重她,即使即將會發生一些什么。

    身上的衣物開始一件一件的褪去,查文斌算不上是精裝的男人,他有些消瘦,本來就是,現在只是越發瘦了。赤著腳,他摸索著靠向浴室的邊緣,摸著光滑的浴缸,輕輕觸摸著那具還溫熱的身體。

    就這樣躺在我的懷里吧,也許,這就是命運吧……

    半個月前,過了黃河渡口對面一處小山村,查文斌是來尋方的,聽人說這里有一位高人,懂得通天徹地之術,能曉生死之謎。

    人是見到了,一位垂暮的老人,守著一口窯洞,門外有一只會啄人的大白鵝。對于這位“高人”的傳言,查文斌是有所信有所不信的,他是誰?聽羅門的人說,他姓李,不知名,稱呼他都是李神仙。天下奇人,盡在羅門,龍爺已經走了,那一年和我父親一起進的狀元村,他再也沒有能活著走出來,可是羅門依舊還在。

    窯洞里很黑,沒有光線,床頭有一盞煤油燈,燈芯都已經焦黑,那火似乎就和這位老人一樣隨時都要熄滅。老人沒有后代,村里頭跟三岔五會來人送點吃喝,桌子上還放著幾只已經落滿灰燼的饅頭。

    只可惜,查文斌進門后的等到的第一句話便是:“你來晚了?!?/br>
    查文斌很詫異:“您知道我要來?”

    老人半喘著大氣道:“我已經等了你一個星期,可惜我沒有時間了,哎老了,糊涂了,也算不準了。后生,你先得答應我一件事我才能和你說下去?!?/br>
    “盡管說,晚輩能做到的一定都做到?!?/br>
    老人點頭道:“出了窯洞往西北方向看,兌位沼澤方向有一個小山坡,山坡上有一顆老柿子樹,樹下有一圈黑色石頭擺好的,等我死后你就把我用這床破被子一卷,照著那些石頭往下挖三米深埋著就好?!?/br>
    雖然查文斌不是醫生,可他也能看得出這位老人的確已經半只腳都在黃泉路上了,見慣了這些年的生死離別,并不是他冷漠,而是他已經學會了接受。

    “我會給您老訂一口上好的棺材,您可以安心上路?!?/br>
    老人有些滿意地點點頭,渾濁的眼睛里透露著贊許道:“終究注定不是一個平凡的人,不過你終究還是會跟我一樣,天命如此,無可更迭?!?/br>
    查文斌沒有接他的話,他得抓緊時間,于是直奔主題道:“晚輩今天來拜訪是有一事相求,敢問李神仙前輩,我有一個朋友得了怪病,她的魂可以看見自己的人,人身上三魂全有卻又無一失,請問這種病可有法子醫?”

    “沒有?!崩先说幕卮鸷芨纱?,借著油燈,他似乎想貼近查文斌的臉,他很想看看這個自己等了那么多天的人是什么模樣。

    查文斌雙膝一彎,輕輕跪在老人的病榻前道:“我知道前輩有法子,我也知道我自己早晚會有一天也得走上那條路,我不想看著我那幾位朋友再受折磨,實在是活不下去了?!?/br>
    “哎……”老人又長嘆了一口氣,接連咳嗽了兩下后伸出那雙皺如樹皮的手想去拉扯查文斌,可惜他終究在即將要觸碰到的那一刻放棄了。

    “起來吧,先告訴我,不是一個人,而是幾個人對嗎?”

    查文斌這才把事情原原本本的都說了一遍,大概是從那一年他下知青一直到半個月前,有關他、我父親、小白還有葉秋和胖子,他把自己知道的不知道的都盡快的在最短時間內和那位老人復述了一遍,然后就像一個孩子一般耐心地等待著答案。

    老人聽完后陷入了沉思,他先是問了查文斌一句話:“你可知道為什么落得現在的這個地步嘛?”

    查文斌搖頭,他的確有些不解,羅門里的人告訴他這位老人是何等的通天,能被他們稱贊的一定是人中龍鳳,何曾想過卻是如此悲涼的老者。

    老人苦笑道:“因為我知道得太多,我這一輩子都是在替別人問天問地,人家叫我李神仙,殊不知我早就把神仙給得罪光了。里屋左轉有口黑箱子,箱子有一張羊皮卷,這是我師尊留下的?!?/br>
    取出那張保存在錦盒里的羊皮卷,查文斌小心翼翼的打開,豁然覺得皮卷上的圖形很是熟悉又是很陌生。他熟悉的是自己曾經在哪里看到過這圖上的線線點點,陌生的是這樣一種排列組合又似乎從來都沒有在哪里出現過。

    “知道我為什么叫李神仙嘛?”老人輕輕摸著那卷羊皮紙說道:“就是靠著它,門派到我這一代算是盡了,也是天譴到了,該讓我們斷子絕孫了。本來這卷東西我該繼續找人傳下去,可是我不能害了別人不是,所以就打算一心帶進土里,不想半個月前算到有位后生要來仿,心中本來念想不會那么巧,可終究你還是來了,先把手給我?!?/br>
    查文斌把手遞了過去,老人輕輕握著,他的手心并不像他的手背那么荊棘,反倒是有一種說不出的光滑,似乎是一般的年輕人都沒有的那種手感。老人半瞇著眼睛在查文斌的手上輕輕游走,他知道這個世上有一門奇術叫做:摸骨算命。

    老人一邊摸索,時而皺眉,時而頓首,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功夫他放開查文斌道:“老頭子我一世自以為高明,閱人無數從不走眼,不料今兒個臨走之前倒還栽了一個跟頭,實在是慚愧慚愧?!?/br>
    “老前輩千萬莫要這樣說,折煞晚輩了?!?/br>
    “我看人能中九分半,另外半分得問天??赡愕拿衿嫣?,與我有七分相似,卻又有三分不同,這三分老頭子一分都看不到,罷了罷了,終于明白什么叫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了?!闭f著老人使勁著強撐身體在床上微微朝著西邊行了個禮道:“師傅,我將這卷書傳于他您老人家也不會有意見吧?”

    聽那老人這么一番言語,查文斌趕忙起身推辭道:“前輩,我是來尋方救人的,您這既是師門傳承之物,給我實在有些受之不起?!?/br>
    “年輕人,想救你的朋友,方子我且給你一個,只能救得了一時卻救不得一世。若是你有緣能將這卷東西的下半截悟出,只需將來朝著我墳頭的方向燒一卷手抄本即可?!崩先四弥蔷硌蚱ね槲谋蟮氖种蟹诺溃骸澳憧芍朗惚P?”

    “略知?!辈槲谋笤谒媲安桓彝写?,只能如此回答。

    老人說的很真誠,他的那句話幾乎就讓查文斌看到了希望,他說道:“我家師尊曾窮其一生精力去破解這幅石算盤,終究只解開了一半,所以十分天命,我門能曉九分半。這份東西向來是非掌門不傳的,如今你我雖沒有師徒名分,我卻也想把它贈給你,你只需跟我磕個頭便好,我知你前半生已入道門,不需再與我有師門瓜葛?!?/br>
    這個答案是超乎了他的預料的,世上竟然真有人去解開了伏羲八卦石算盤的一半,不過在這短短的興奮之后,老人接下來的一席話就如同冰冷的海水一般讓他從頭涼到了腳底,老人繼續說道:“我贈你一句命格:凡是有權需帶煞,權星需用煞相扶,五行巨善無權煞,即得權星命又孤。你且記住,你非常人,若想一鳴驚人也在分秒之間。所謂造物不能兩全其美,五行和氣,無煞,只是壽命長遠,常人衣食而已,一旦煞權聚會,萬人之尊,又不免刑克六親,孤獨終老?!?/br>
    第六章 換血

    “算”這個字本事就很有意思,上面是兩副竹簡,中間是個眼睛,下面是個腳,以前占卜有用龜甲的,也有用竹片的。占卜是一項神圣的活動,需要放在特殊的器皿上,用眼睛看竹片的結果??梢哉f,現代還殘存的各種推理、數術、占卜都是從古老的巫術活動起源的;同樣道士們除了念經誦道之外,多余的時間多半都是在“算”字中度過余生的。

    那本羊皮卷并不是一本書,而是一幅圖,相傳伏羲從洛河圖書中悟出了先天八卦,從而通曉天機。那么被后世尊為無上神品的八卦圖的出處,洛河圖書又是怎樣的存在呢?這卷羊皮上記載的便是李神仙一門破解洛河圖書的圖形,縱然是查文斌拿到手中也需花費時日再行研究。

    道士們做事就是這么有趣,他們是典型的中國哲學家的代表,無論是他們做的事還是說的話,永遠都是那么朦朧,總不會直接告訴你答案,而是讓你自己去悟,這便是道。于是道也就沒有了統一的答案,一千個人說道,也就有了一千種道。哪怕是老子同樣說了一句:“道可道,非恒道?!币馑季褪?,道是可以被說出來的,說出來的卻不是永恒的道。

    于是,聽從這些人的命言,無論怎樣你都會覺得有道理,跟現在的各種泛濫的心靈雞湯有異曲同工之妙。查文斌要的不是這些,他要的是辦法,解決眼下的辦法,他終究還是拿到了。

    那個垂死的老者給了他一個方子,用他自己的精血去換那個女人的精血。查文斌是純陽童子之身,又是修道之人,本就是至陽至剛。袁小白又是處子至陰之人,雖魂魄健在,但隱約總有一股莫名的煞氣在她周遭游走,去不得,滅不得,這種煞氣,李神仙說它是源自前世。

    “人是有前世的,前世的魂找到現世的人,占了現世的身子,你一旦動了就是她魂飛魄散之時,你若不動,現世的身子受不了前世的陰冷,也就和花兒一樣會逐漸枯萎?!崩先四托牡娜讨人院筒槲谋罄^續說道:“這么做,你有危險,用你的純陽血去沖擊她的前世魂,汲取一部分陰氣到自己身上,被反噬的可能性會很大?!?/br>
    查文斌似乎并不在意老人的提醒,他關心的只是怎樣救人。

    “我要怎么做才可以?”

    “想好了年輕人?”老人再一次地問道。

    “想好了,不后悔?!辈槲谋蟮幕卮鸷軋远?,“我欠她的,很多年前就欠她的?!?/br>
    老人走的時候很安靜,查文斌也沒有食言,他呆了整整三天,按照當地的風俗為那位老人辦理了身后事。那棵柿子樹邊,查文斌在嶄新的墳頭前重重的叩了三個響頭,也許他永遠都不會知道那位老人為什么會把那卷羊皮紙傳給自己,也許他永遠都不會明白那個老人和他說的那句命格會給他后世帶來多大的影響。

    上海,袁家,浴室里,一男一女赤身裸體靜靜的躺在浴缸之中。這是一種極其古老的巫術,互換精血,要知道,現代醫院早就證明,如果血型不同的兩個人互相輸血,那么下場很有可能就是悲劇。于是乎,這個法子曾經一度救過不少的人的命,也曾經一度葬送過不少人的命。

    一條肥大的奇怪蟲子被輕輕放在了查文斌的手腕處,很快,那個貪婪的小東西瘦弱的身軀就變得圓鼓鼓的。同樣,此刻的袁小白手腕上也有一條??粗悬c像是水蛭,但這不是普通的水蛭,它來自黃河邊,一種只生活在黃河流域水灘激流旋轉處的古老物種。山海經第十七卷記載:大荒之中,有山名曰不咸。有肅慎氏之國。有蜚蛭。

    蜚蛭,一種有透明翅膀的水蛭,它的翅膀不是用來飛的,卻是用來劃水的。這種水蛭和其它水蛭一樣都喜歡吸血,可是只要你拿著火在后面輕輕灼燒,它就會拼命把吸進肚子里的血吐出去,以減輕重量好逃跑。據說,在很早以前生活在黃河流域的人就發現了這種生物的習性,并利用它作為輸血手術的工具,或許那便是世界上最古老的輸血術。

    被這種東西叮咬并無什么感覺,它分泌的唾液有麻醉作用并且可以讓傷口短時間不凝固,也恰恰是這個特點可以讓查文斌第一時間把自己手腕上已經吸飽了血的水蛭和袁小白手上的進行調換。

    用這個法子想進行全身換血顯然是不行的,他只能盡可能的做的快,做得多,小白的血進入查文斌的體內循環后會被抵消掉一部分陰寒之氣,他的血進入小白的體內又會沖擊掉一部分,如此循環,這便是那位老者告訴他的辦法。

    浴缸里的水溫是恒定的,查文斌慢慢開始覺得自己的身上發冷,那種冷是從骨子里往外發散的,而他也能夠察覺到小白身上的體溫在開始上升,漸漸的她的背后開始有汗珠往外溢。

    “看來有用?!辈槲谋笮睦锇迪氲溃骸叭羰撬娴囊呀浰懒?,血液勢必不會流動,那身子只會冷哪里會暖呢?”

    有了效果,他便打起精神來,一連換了十來條蜚蛭過后只覺得自己兩眼昏花,嘴唇顫抖,就連蟲子也沒力氣拿了。他體內的寒意越發明顯了,小白的熱度也是蹭蹭往上漲著,若非是兩人肌膚相貼,彼此溫度制衡怕是他查文斌這會兒也就小命難保。

    聽我父親說,他在外面等了約莫有足足一個時辰,已經臉色發紫的查文斌裹著外套踉踉蹌蹌的先行出來,才出了門只說了一個“快”字便一頭栽倒……后來聽河圖跟我說,若是當時查文斌先行顧著自己或許就不會有后來的事,可是那個關頭他想著的依舊還是那個女人。

    強行灌了幾口熱姜湯后,查文斌哆哆嗦嗦的醒了過來,袁小白按照之前的吩咐已經被安靜的放在了那口棺材里。棺材的底部鋪滿了她最愛的郁金香,一身潔白的洋裝和紅撲撲的面孔形成了強烈的對比,棺材的蓋板被緩緩的蓋上,其實它并不是封死的,在棺材的底部還有一個小孔。

    查文斌醒來后已經是強撐著,他立即就要開始之后的行動,按照計劃,現在的袁家大廳已經成了名副其實的靈堂。堆滿了各路貢品的案臺,兩旁立著的各種紙人紙馬,隨處散落的白色紙錢……

    接下來,這里只屬于他一人,包括小白父親在內的所有人都必須撤出,他們接到的通知是明天一早雞鳴過后才能返回。

    厚重的大鎖接連上了三道,每道門上都特地在反面進行了反鎖,袁家公館的燈火在同一時間熄滅,任何能夠見光的地方都被拉上了重重的簾布,只剩下樓梯里那一盞油燈還是撲閃著。

    屋子越大越是空曠,越是空曠就越是冷,查文斌此刻已經換上了一身紫色鑲金邊的道袍,頭戴五方巾,腳蹬圓口鞋,手中一柄七星寶劍盤坐在棺材之前,他需要的就是靜靜的等待,等待外面的世界開始落入夜幕。

    “你們道士在那樣的場合到底怕不怕?”我問河圖,我記得小時候我也曾經經歷過,每逢那樣的地方大人總是會刻意的告訴孩子們恐懼無處不在,可是我似乎從來不知道什么叫害怕。

    “怕的?!彼πΦ溃骸澳睦飼嬗胁慌碌?,小憶,你不怕不是你膽子大,而是你無知罷了?!焙訄D說的話絲毫沒有給我留面子,他接著說道:“當年真的和那些東西面對面的時候,畢竟還是多少會有些怕的,只不過師傅他的定力要比我強得多?!?/br>
    據說在人死后都會有陰差來帶走亡魂,所以中國人有句老話叫作“落葉歸根”。特別是在農村里,如果知道病人要死了,一般的家屬都會選擇把人在最后一段時間里用氧氣強行帶回家中,很多老人都會有這個要求,他們希望最后一口氣是斷在家里的。

    為什么呢?因為死在外面的人是最容易成為孤魂野鬼的,陰差得找到你啊,我曾經估摸著它們手上是不是也有個通訊錄之類得,記載著姓名地址門牌號,到點了就跟快遞似得上門取貨。

    查文斌在干嘛?他在等,等著陰差們,他要它們帶走這個軀殼里的那個魂,再把樓上那個魂還回去。有些事是他做不到的,可是陰差們可以,此刻小白的體內流著他的純陽精血,已經是那東西最薄弱的時候了,于是這個機會他認為是千載難逢的。

    棺材底部的那個孔上貼著一張符,那是一道鎮尸符,張道陵天師所畫?,F在棺材里的那個主應該被純陽精血折騰的難受,它想出來,那道符便是唯一的出口。而他要做的就是陰差大人們出現的時候打開那道符,來個魚入甕中。

    “鐺……”客廳里那座巨大的擺鐘又開始報時了,這座擺鐘據說是一位傳教士送給袁先生的,看著鐘上的指針,查文斌艱難的睜開了臃腫的雙眼,他默默的對著那口棺材道:“小白,再等等,這一次我不會再丟下你一個人了……”

    第七章 等待

    在我的腦海里,第一次真正見到喪葬儀式并且清晰的被我記錄下來場景的是我爺爺去世的時候,那一年,我五歲。

    爺爺死于肺病,死的時候喘氣很艱難,五歲的年紀記憶力已經開始形成,下午四點多的光景,家里很多親戚圍著爺爺的床。床上的老人眼睛睜得很大,喉嚨里像是被痰給堵住了,每次呼吸都伴隨著“呼哧、呼哧”的聲音。

    子女們最后一次都很努力地在喊著自己的父親,每一聲“爸爸”都可能是最后一次讓他聽見,我記得當時我是唯一一個孫子輩在他身邊的,因為其他的哥哥jiejie們都比我大,那會兒還在放學回來的路上。大人們讓我喊爺爺,可是人越多,似乎我就越害羞越是不肯喊,趁著大人們不注意,我一溜煙的去到了院子里獨自玩耍,還弄翻了一輛別人當時非常高級的雅馬哈摩托車。

    為了那事,我很狠狠揍了一頓,差不多晚上七點多的功夫,查文斌給爺爺入殮,也就是把人從門板上抬到棺材里。那時候的我還小,似乎我在某些方面上繼承了老夏的天賦,我看到了橋上有幾個穿著白色衣服很奇怪的人帶著爺爺走了過去,后來我才明白,那個就是陰差。據說人死后都會有陰差來接,陰差會帶著你走上黃泉路,跨過奈何橋,它們可以穿越陰陽兩界,它們是來自地府的勾魂使者。

    其實陰差并不可怕,對于它們而言,這只是一份工作。它們和我們之間沒有沖突,沒有交集,甚至你根本不知道它們就和自己每天這樣擦肩而過,等有一天陰差來找你的時候也就意味著一切的一切都已經結束……

    是的,袁小白現下已經走到了生命的盡頭,猶如那根祭臺上的蠟燭,雖然它很奮力的搖曳自己的燭光,可是火苗已經一浪小過一浪,終于即將燃燒殆盡。

    對于生死,查文斌看得很淡,他從出生起就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這些年甚至從來沒有親手送別過自己的親人。馬肅風是修道之人,從小便灌輸這位愛徒生死有命,富貴在天的人生道理,在他看來,生死就像是花開花落一般,是那么的自然,那么的順理成章。

    入夜七八點的光景,查文斌一個人靜靜的半蹲在棺材前,地上有一口鐵鍋,鍋里的紙灰足足盛了有一半,忽明忽暗的余燼就像是一張張變形扭曲的人臉。案頭上,幾樣貢品也積起了一層紙灰,跟雪片似得,屋子里到處充滿了香燭紙錢燃燒后特有的那種腥味。這種味兒就算是開窗也得半個月才能散的去,農村人也管它叫做喪味兒。

    門現在是半掩著的,怕是屋外還有好事者等著圍觀,長時間的煙熏火燒,查文斌的眼睛已經紅腫的很厲害。一整天的他都覺得自己很冷,火盆里的火燒得很旺,那口造價不菲的實木棺材都有了絲絲的油漆裂縫,那是讓火給烤得。

    屋子里的紙人紙馬現在就是他的伴兒,那些個東西工藝真不咋滴,查文斌頗有些鄙視的瞧了一眼兩邊的童男童女,那臉上抹得紅色胭脂和它身上得綠色衣服都顯得那么粗糙,跟浙西北老字號‘壽林祥’的林師傅比起來那簡直是垃圾貨,就這點玩意價格還賣的奇高。

    查文斌大概也有些累了,他蹲那已經快要一整天了,大腿都早就沒感覺了。盯著那童女半裂著的嘴,查文斌總覺得這紙人在嘲笑他,隱約的他甚至覺得自己能聽到那童女“咯咯”得脆笑聲。

    隨手拿起了碟子上的一個冷饅頭,那是貢品,朝著那歪瓜裂棗的綠裙子女童就砸了過去。不偏不倚剛好就砸中了她的臉,這下可好,那脖子上原本是用竹簽跟身子連著的,被這么一砸,徹底歪了過去,看著也越發是丑了。

    這丑得讓查文斌自個兒也樂了起來,索性盤著腿對那紙人說道:“嘿嘿,瞧你那倒霉樣,誰家能要你這么個傻丫頭做侍女?!彼娇茨羌埲嗽桨l覺得搞笑,不住的又“咯咯咯”得笑了,笑著笑著,他就開始哭,嗷嗷的哭……

    他舍不得啊,他難受啊,他想和人說話啊。后來,查文斌替人做過無數次喪事,從來都是一臉正色,從不會露半點表情,我甚至一度以為他是一個沒有感情的人,后來我才知道他原來也有過愛情。

    那該死的鐘又在敲了,每一次鐘響都會在這幢三層老宅里反復震蕩著,“鐺鐺檔……”,那玩意比他手里的辟邪鈴要響得多。指針上,子夜時分已經到來了,查文斌使勁按摩著自己的腿,麻了一整天了,拍拍褲子上,肩膀上的紙燼,理了理身上的衣服。

    起身,抬頭輕輕看了一眼棺材里的那個美人,一臉的紅暈,跟喝多了酒似得。

    “真美……”他的聲音已經開始沙啞,緩緩地在朦朧的視線里,那口棺材的正面有一扇天窗,就是一層透明的玻璃,剛好對著小白的臉。幾疊厚厚的黃紙被他輕輕的移動,大小跟那天窗差不多,完全遮住的時候取了懷里的那一把天蓬戒尺壓了上去,縱使再大的陰風也吹不開了。

    他輕聲對那棺材說道:“除了我,誰都沒有資格看到現在的你,包括它們……”

    到點了,該上路了,就像火車站里站臺上的送行,每倆車都有它既定的路線和軌道,上面的乘客也早就買好了人生終點的那一張站票。

    “吱嘎”,大門被打開了,門梁上垂直三道黑乎乎的符紙。午夜的上海是個燈火通明的開始,而袁家的院子里確是死一般的寂靜。

    “嘩啦”一下,查文斌抓了一把紙錢猛地向著天空撒去,頓時,這些紙錢便化作了落葉一般洋洋灑灑的飄落各處?,F在的查文斌就像是一只被淋了雨的喪家犬,他夾著尾巴在這屋檐下瑟瑟發抖,突然他的眼中精光一閃,嗷得撩起一嗓子就吼道:“離開舊房住新房,亡人辭世奔西方;天有玉柱地有梁,生安亡穩世世昌;早登極樂修正果,入殮后代大吉祥?!彼种杏幸粋€小鑼,跟一般吃飯盛菜的盤子差不多,銅做的,一頭上面打個孔,還有個紅絲帶系著。

    拎著那鑼,“鐺”得一下敲了下去,又是一嗓子吼道:

    “領魂雞來領魂雞,你帶亡人去歸西。

    西天以上成佛道,永保家門代代吉?!?/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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