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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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看著好多了嗎?”我問道。 “表象,就跟回光返照似得,魂沒了,魄就會散。我也只是暫時穩住了她的七魄,用銀針封xue,但是總歸不是長久的法子,她的魄我思來想去應該是在這,好在有你爺爺留下的這塊羅盤,等會兒出去一瞧便知?!?/br> “這羅盤有那么厲害?”在我的印象里,那只羅盤其貌不揚,小時候我也把玩過,但是老爺子每回都會把心提到嗓子眼上看著我把那玩意隨意蹂躪。 查文斌看著那只羅盤,上面的指針位于生死之間交接的那條線上,它一直就是停在那兒的。至少,我從未看過它變動過指針。 “不知道,師傅說有用肯定有,你這件東西千萬別弄丟了,胖子你注意看著點時間,提前五分鐘我們出發?!?/br> “行,小憶弄來的高科技手表準得很,一年誤差不會超過一秒是吧?”他手上戴著的是我送給他的電子表,那會兒潮流玩意,香港貨。 十二點差五分,野人屯,十八口水潭,我們一一走過。 “這個有……”“這個也有?!薄拔谋?,文斌你快來看,這個沒有,這個真沒有!” “沒有?確定?”查文斌站在離我約莫二十米遠的另外一處水塘邊。 我生怕他聽不到,扯著嗓子喊道:“沒有,我確定,它真的沒有!” 它沒有,真的沒有,這是十八口水潭里面唯一一口沒有倒映出月亮的…… 那天是農歷七月十五,俗稱鬼節。 查文斌說,每個地方都有一處鬼門關,每年到了這一天,游蕩的鬼魂都會出現,無論是客死異鄉的還是孤魂野鬼。他說袁小白的魂魄之所以兩年內還沒有消失應該是被吸進了某個地方,而這個地方的陰氣足夠重,重到連單一的魂都可以養活。 人的魂離了身體就好比是鮮花被折斷,折斷的鮮花放在院子里最多兩天就干枯了,但若是你把它放在濕潤的環境里花朵便可以開放,甚至是兩周或更長。 花可以養,魂同樣也可以養。兩年前,曾經那位邱大爺他摸過金幣,后來試圖離開這里的時候出了事,有個女人,確切地說是女鬼讓他的家在一夜之間全部滅口。于是邱大爺這一輩子都沒離開過野人屯,一直到死。 那個坑我們的老支書也步了邱大爺的后塵,這證明野人屯的確有著莫名其妙的事兒,關于這事兒查文斌曾經和他的師傅馬肅風提過。馬肅風本來是答應和我們一起來的,臨走前不知什么原因又不來了,據說是要去別的地方,他交代查文斌,那個屯子要想找到突破口,必須從那些水潭入手,依他看,那十八口水潭很可能即是王陵,又是個陣法。 要想破這種陣,查文斌是自然不夠格的,他能做的,就是帶出袁小白曾經丟在這里的魂。就這一點,馬肅風交代,不要逞強,這地方,大羅金仙來了也有可能被扯掉幾根胡子。 在終南山,查文斌看過一樣東西,那是重陽宮里的禁密。馬肅風曾經夜闖過重陽禁地玄冥閣樓,這里存放的都是早已失傳的各路秘法和陣法,有很多都是漢代以前的道教秘法。據說當年重陽真人建立全真教的時候,搜集了天下道家法門以便整理匯冊,當時各路信奉道教的隱士均拜重陽真人為一代大師,各自看家的壓箱底貨都拿出來獻到了重陽宮。 重陽真人花了三十年的時間修訂和整理了一批道教典籍,同時他也封存了一批,就放置在玄冥閣樓。這些被封存的秘法他認為要么過于歹毒,要么不是正道所為。 馬肅風進終南山的目的之一就是想去一探玄冥閣樓,因為這些年他也一直在找一部傳說中的道家無上法門《如意冊》。不想,夜訪重陽宮還是被人發現,冒著差點被人打死的風險,馬肅風帶回來了幾頁殘卷,這些卷上記載的多是當時北方道教的一些法門,其中剛好有一篇講述的便是一個陣法叫做:地獄食月。 這個陣法馬肅風偷回來的恰好是上半部分,下半部分他逃竄的時候重陽宮里的道士搶回去了半截,下半部分有提到十八口水井里有一口是跟地府打通的,既為鬼門關。 文中記載:井十八口,陣列其中,一通冥符,生死門,食月。 在道教中有這么一句說法:天狗墜地月全無,血食人間五千日。 道教文化中視月全食,也就是天狗食月現象為大兇之兆,天狗出,必有血光之災。但若是把天狗食月從天上搬到地上呢? 既為:天狗墜地。 “五千日,那是多久?”胖子自顧自的拿著手指在那掰扯計算,半天也沒給出個具體數字。 我有點將信將疑:“文斌,真有這么邪乎?” “起碼,在這個地方是的,你也親眼見到了?!辈槲谋笾钢@口水潭到:“今天是七月半,日子也湊巧,這口水潭里的確無月,你來解釋為什么?” “我……”我一時語塞,的確,另外十七口水潭無論是水質還是地理位置和這一口并無特殊差別,為何別的都能看到月影倒映其中,唯獨這口…… “羅盤一看便知?!辈槲谋髲膽牙锬弥覡敔數牧_盤放在掌心隔平,他的右手里有一個小香囊,香囊里是一團頭發,袁小白的。 他把其中一根頭發用牙齒輕輕咬在嘴里,另外一頭則纏在自己的中指上,接著便牙齒一咬嘴唇就破了。破了唇,他的嘴巴開始輕微的富有節奏的閉合,喉嚨里發出極低的哼哼聲,眼睛也是半瞇著,估摸著是在念咒。 念著念著,一顆黃豆大小的血滴開始慢慢在嘴唇邊凝結起來,查文斌用中指輕輕抖動著頭發,那顆血滴緩緩的順著袁小白的頭發開始往下走。一直到那血滴走到他自己中指快要到的時候,查文斌左手的羅盤輕輕移了過來然后右手突然松開頭發,一件讓我覺得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 頭發垂直著,他的牙齒依舊還咬著那根頭發,那滴血也已經走到了頭發另一頭的末端,大約有一半的位置都穿過頭發,還有一半跟頭發黏在一起。此時,那滴血躍躍欲試幾番就要落地,但就是一直掛在頭發的那段一抖一抖的,這完全超越了地心引力的理論。 更加讓我覺得不可思議的事兒還在后面,那只千年紋絲不動的羅盤開始動了…… 查文斌嘴里叼著那根頭發,頭發的前端綴著自己的血,他叼著頭發不停地在羅盤上面旋來旋去。起初羅盤還是沒反應,他又逆時針旋,我也不知道他旋了多久,總之我看著他腦袋在那不停轉圈自己都覺得頭暈,但是突然有一下羅盤的指針開始動了,接著動了就更明顯了,以至于一炷香的功夫過后,查文斌嘴里那根頭發旋到哪里,那羅盤的指針就跟著指到哪里。 他咬著頭發旋轉的速度越來越快,指針也跟著轉的越來愉快,突然他猛地一下來了個急剎車。再定睛一看,頭發末端的那滴血終于墜落,而它恰好落在了羅盤上,羅盤上的指針也正死死的對著那滴血落下的位置。 查文斌抬頭看了一眼羅盤所指的方位,心中大致已經有了判斷,他對我說道:“有死必有生,萬物相輔相成,生死相克,陰陽對立自古就不會變,這兒有道鬼門關就一定還會有一道轉生門,走,我們過去看看!” 第五十一章 她是誰? 所謂轉生門就是鬼魂投胎走出來的地方,可以把地府想象成一個圓,圓上有無數個管子通向各方,這些管子的出口就是轉生門。所以人的命一出生就是有所決定的,投胎到南方你或許就是廣州人,投胎到北邊,那就是東北人。 查文斌手上依舊拿著羅盤,羅盤的指針已經停滯了好一會兒了,拿這玩意比掃雷還要仔細,任何一個細微的變化都有可能導致完全不同的結果。 我爺爺的這個羅盤聽查文斌說它能瞧生死,也叫做生死盤,指針只有在生死一瞬間才會發生變化,極其敏感和微妙。拿到這里來用,死位已經定出,那是因為鬼門關打開,但要找轉身門可就有點難度了,唯一的希望便是今晚有人會來投胎。 要說這事的安排都是有定數的。 道家說:盤古有那一線生機。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故留一。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有生死,或生或死,或死或生,皆是造化。紅塵三千丈,或貪或殺,或悲或喜,有因有果,相互糾纏,形成量劫,量劫接量劫,是為無量量劫。無量量劫之下,神州修士,或避世不出,或積累功德,或另避他徑,手段無所極也!是以天道無情,視眾生為螻蟻;然則天道亦有情,為眾生留下一線生機。 我們要的便是找到那一線生機,恰好屯子里今晚有個產婦要臨盆,據說前天便已經開始肚子痛,產婆估摸著今晚應該來下崽。 查文斌隨手抓了一把沙緩緩從手掌中往下流,今夜無風,月圓,四周靜的可怕。 “幾點了?” 胖子看了一下手表道:“十二點多一刻?!?/br> 查文斌分了兩張符給我們道:“一人一張,放懷里,另外棉花也都塞住鼻孔,別驚著,馬上要來了?!?/br> “真的會有你說的那么玄乎?” “你們就看吧,七月半出生的人陰氣極重,前世多是戾氣極重的人物。這類人死后都是心有不甘的,所以投胎都需要大隊人馬押送,前年我在河南洛陽見過一個,光押送的陰差就有五個,還有一輛車馬,我師傅說那人前世是個劊子手,千人斬,戾氣滔天的主?!?/br> “找到轉生門了呢,怎么辦?” 查文斌沉思了一下說道:“等下我會進去,你們兩個在這邊上守著,任何人都不能靠近我,一旦有活的東西碰到我身體,我恐怕就出不來了?!?/br> 胖子拍著胸脯保證道:“你放心,就算是一只蒼蠅,我也不會放它過來?!?/br> 我們正說著,查文斌突然把手指一豎:“噓,來了??窟咟c,別盯著看。把它們惹毛了,分分鐘帶走我們,那可是陰兵,算是古時候的帶刀侍衛了?!?/br> 我低頭一看,果然,那個羅盤上的指針已經動了,現在它黑頭的那一段正停留在那個猩紅的“死”字正中央。順著指針的方向,我抬頭瞄了一眼,正西方向的林子里好像起了霧,模模糊糊的不太看得清。 “等下從這兒過的時候,都憋氣。那幾張符是我師傅畫的,叫做遮陽符,能蔽陽氣?!?/br> 胖子一聽高興壞了:“好東西啊,要是下回再去掏墳窩子再給我畫兩張,一準那墳里的老鬼還以為我是它同類呢?!?/br> “別想了,就這一張符得畫七天才能完工,用的還是陰年陰月陰時陰刻初生嬰兒的臍帶血,你上哪搞去?” 我模模糊糊的盯著那團霧,緩緩的真的有幾個人影模樣的從里面走了出來,趕緊說道:“來了,來了,我好像看到前面有人?!?/br> 查文斌很詫異地看著我道:“小憶?你能看到?” 我瞇著眼睛又仔細地看了看:“有團霧,里面有人影在晃動,我不確定?!?/br> 查文斌扭頭也看了一下,回過頭跟怪物一樣地看著我輕聲說道:“陰陽眼?” 我沒聽清楚:“什么?” “沒什么,回頭再聊?!闭f著我看見他從懷里摸出一個小葫蘆模樣的瓷瓶往手指上倒了點什么東西,又往自己眼睛上擦了一下,然后使勁在那眨眼,跟眼藥水似得。 他看胖子看得出奇,解釋道:“牛眼淚,能見著不干凈的東西,怕你看了會晚上睡不著,就不給你們用了?!?/br> “來了,出來,真的有馬車哎?!蔽铱吹侥菆F霧里領頭的是一匹白色的馬,馬上坐著一個頭戴黑色帽子的人,那帽子的模樣很奇怪,長長的沖天形。 查文斌再次跟怪物一樣地看了我一眼…… “為什么我看不到,不行,查爺,給我也抹點眼藥水?!闭f罷胖子手已經往查文斌褲腰兜里伸了。 胖子剛剛涂完抬頭一看就大叫道:“哎媽,真有鬼??!” 我看到對方領頭的那匹馬車立刻就停了下來,那個駕車的人起身身子微微向前一傾朝我們這兒打量了起來,我趕緊一把捂住胖子的嘴巴輕聲道:“不想活了??!” 不是一架馬車,是三架!后面還整齊的跟著兩排陰兵! 查文斌背過身來捂著嘴道:“我滴個乖乖,這是個什么人物出現了啊,這么大的排場?!?/br> 胖子趴在草垛上偷瞄道:“我看那轎子上好像坐著個女人哎,這女人啥來頭,難不成上輩子也是個劊子手?” “女人?”我和查文斌同時又翻上了草垛,還真如胖子所說,三架馬車后面還頂轎子,轎子由四個打扮的花里胡哨的小鬼抬著,那些個小鬼長得就跟京劇里的丑角似得,臉上用白面涂了兩大塊,嘴巴被修飾成櫻桃大小,頭上還帶著小帽,走起路來一顛一顛的,但是腳后跟根本不沾地,人是飄著走的…… 我抬頭看了一眼胖子,這家伙兩個眼睛瞪的和銅鈴一樣大,正看得津津有味,我輕輕扯了扯他的衣服示意他把頭低下來。胖子低頭對我晃了一下又轉頭過去繼續看了。 我怕我晚上真的會做噩夢,大概從我開始記得事起,我總會看見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九歲那年,我們村里有個老人死了,正常的死亡。 農村里死人是要辦喪酒的,為了體現鄰里關系,家家戶戶都要先去過問一下,我記得那晚是周日,我還有作業沒寫完,便在家里寫作業。 晚上八點左右,村里突然升起了三枚爆竹,在鄉村寂靜的夜空響起,頓時我爸媽就關掉了電視走到院子里說估計是有人走了。我家那院子下面就是公路,很快就有人拿著手電陸續往村子里面走,也有人跟我爸媽打著招呼,這是傳統,也是習俗。 村里死了人,村民要在第一時間去主人家探望,看逝者的最后一面,這就是中國人千百年一直講究的死者為大。在中國這樣的社會,人情往往比金錢要來的還重要,這些家長里短的事兒就是維系著一個村落社會的社交屬性。 我那會兒的確還小,九歲,我記得我爸說你作業都沒做完就留在家里呆著,我和你媽去去就回。 大概到了九點半,我作業已經做完了,臘月的天氣很冷,我得到小房子里去拿點炭來生火。我家院子里有一盞白熾燈,暗黃的燈光不過四十瓦的功率,在這種天氣里比燈籠強不了多少。走出房門,我朝著小屋走去,我好像看見院子外頭有一個人,我也不知道是哪里來的勇氣就大喊了一聲:“誰?誰在那里?” 我看到有人進來了,但是我家院子的門的確還是關著的,我不知道她是怎么進來的,我也沒害怕就看著那個人。 燈光下,那個人很暗,個子不高,微微有些駝背,穿著一件深藍色的棉襖。她又朝我這走了兩步,這時我才看清楚原來是我們村里的張啊婆,她的孫女跟我是同班同學。 她也不說話,就是對著我笑,他們家我經常去玩。鄉下沒什么好吃的,張阿婆會烙玉米餅,就是玉米粉里面包著咸菜和香干,我們孩子去的時候她都會一人給一個,金黃的,香噴噴。 有客人來了,我要是不打招呼我爸是會揍我的,他從小教育我人嘴巴要甜,我便對她說道:“張阿婆,我爸媽不在家,你要不進來坐坐?” “不了?!蹦抢咸f完便轉過身去,過了一會兒她有轉回來了問我道:“小憶啊,你今天有沒有看到月月???” “月月不是去她紹興外婆家了嘛?我在學校里聽她說過,她明天還請假了呢,說要到星期二才回來?!痹略戮褪撬膶O女,也就是我的那個同學。 “那你要是在學??吹剿?,就叫她回來看看我,就說奶奶想她了?!?/br> “哦?!蔽覒艘宦暼缓笤倏丛鹤永锞蜎]人了。 大概到了十點左右,我爸媽回來了,他倆說話都很小聲好像怕我聽到什么,然后我媽就問我作業有沒有寫完,要是寫完了就去睡覺。 我就說道:“今晚上里頭的張阿婆來過,說是來找月月的?!?/br> 我爸媽臉色都是一白,然后我媽趕緊一把就把我扯了過去喝道:“張阿婆?找月月?你這孩子,別瞎說話!” 我繼續說道:“她真的來過,我去拿炭的時候,她就在咱家院子里?!?/br> 我媽低頭一看,火盆里的炭的確是新加的,火都還沒燒旺,好像他們意識到發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我媽趕緊囑咐道:“老六出去看看?” 我看到我爸出門的時候順手就把墻角邊的那桿火藥槍提了出去,過了好一會兒才回來沖著我媽搖搖頭,然后我媽就催著我去睡覺,而且那一晚,是我們一家三口擠在一張床上。 從五歲開始,我就一個人睡,我記憶里那是五歲之后唯一一次我再和大人一起睡覺,第二天讀書了我才聽別的同學說月月的奶奶昨晚過世了,那我看得到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