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意樓坐落在臨安街街尾，程清宛先前幾次路過，卻不曾停下一探究竟，故而路上詢問南枝：“你可知這快意樓是作何用處的？”

    南枝道：“先前聽我哥哥提起過，據說是做字畫買賣的。店主人不曾露面，一切皆交由掌柜打理，素日生意雖不算冷清，但也從未有過熱火朝天的時候?！?/br>
    “字畫買賣？”程清宛奇怪道：“京中畫館何時興起邀歌姬彈唱的風潮了？”

    三月初，她們乘馬車去往菩提寺時，途中忽然聞得婉轉歌聲，方知此地多了一幢快意樓。至于畫館里為何傳出女子的歌聲，南枝也無從知曉。

    幾人穿越燈市，行至快意樓前。從門外望進去，里邊燈光明亮，璧上羅列字畫，看畫之人有男有女，于畫下徐徐踱步，皆不曾高聲喧嘩。

    程清宛原來有所顧忌，但見畫館里的人舉止斯文，一時打消了不少余慮，將手中的琉璃燈交與東珠道：“咱們進去看看?！?/br>
    東珠忙把火熄滅，與南枝跟著進了快意樓，那小廝則守在門外，以免程小五來了尋不到人。

    快意樓高五層，但樓中所藏字畫并不算多，其中畫作多數出自無名后輩之手，略有名氣的畫師寥寥無幾，鎮店的大家名作更是沒有。

    程清宛觀看了兩層字畫后，便明白為何快意樓素日生意雖不算冷清，卻未有過熱火朝天的時候。

    時下收藏字畫的人要分兩類，一類是附庸風雅的，這些人買字畫回去，是為了裝點門面，好抬高身份結交名士。他們要買的字畫，大多是出自名家之手的。

    另一類則是真正的尊賢愛才，這些人若要買字畫，更看重畫作本身。

    快意樓出售的字畫，雖非出自名家之手，畫工技法亦有所欠缺，但每一幅畫皆有其珍貴獨特之處，或構思精妙，或質樸動人，可說是瑕不掩瑜。

    程清宛登上第三層樓，經過綺戶時，偶然看見立在闌干處的側影，衣帶當風，銀冠束發。

    一愣神的功夫，卻叫對方先發現了，點頭招呼道：“程姑娘?！?/br>
    程清宛微微屈膝，回禮道：“謝官人?！?/br>
    謝述懷問道：“程姑娘也來此看畫？”

    “是?！背糖逋鸬溃骸拔页醮蝸泶丝串?，私以為京中大小畫館十余間，唯此間最為獨特，謝官人似是常？”

    謝述懷笑道：“且算作常。聽掌柜說畫館最近購入不少新作，便上來看看?！?/br>
    因他還未看完，于是兩人湊在一處觀賞，雖說是同行，其實是各看各的，甚少有交流。

    看完第四層的字畫，程清宛走到扶梯處，正打算登上頂樓，卻讓守在一旁的年輕伙計攔下了。

    還未來得及詢問緣由，走在后邊的謝述懷便先她一步問道：“頂樓我們去不得？”

    伙計忙道：“去得，去得，二位請！”

    程清宛雖被準許登樓，心里卻感到奇怪，她悄悄問謝述懷：“我一人來上不得，怎么你一來，就不一樣了？”

    謝述懷失笑道：“程姑娘勿怪。這第五層的字畫皆是私家珍藏，并不向外人展示，因我與店主人有幾分交情，才得以登樓觀賞?！?/br>
    程清宛了悟道：“原來是我沾光了，多謝?！?/br>
    謝述懷搖頭，“程姑娘氣了?！?/br>
    與其他樓層不同，頂樓四壁懸掛字畫，但其布置更似一間書房。南邊的墻上開了一扇小窗，窗下擺著一張書桌，筆墨紙硯整齊擺放，地下的青白釉畫缸里裝著幾幅畫卷。

    程清宛只遠遠觀看，避免觸碰主人私物，但目光觸及一幅江亭晚眺圖時，不由得走近細看，驚訝道：“這是……”

    謝述懷順著她的目光看去，說道：“這畫的是北水，是周與烏鳩的分界?！?/br>
    程清宛先是點頭，而后又搖了搖頭，嘆道：“我原來還道此處無鎮店之寶，原來最貴重已被店主人私藏起來了?！?/br>
    她轉頭看謝述懷，問道：“店主人將白川畫師的畫作掛在頂樓，卻不愿向外人展示，想必是不肯割愛了？”

    謝述懷挑眉道：“方才我見程姑娘對其余畫作興致平平，原以為你并不醉心字畫，卻原來不是，而是另有所愛？”

    程清宛訕訕一笑，“說來慚愧，我對這些確實不如何沉醉，白川畫師的真跡也僅見過一幅，便是你與家弟交換的那幅。但貴妃娘娘對白川畫師十分敬佩，若是可以，我想將這幅江亭晚眺圖買來送她?！?/br>
    謝述懷道：“你來晚了，這幅畫已被人定下作貢奉之物?！?/br>
    聞及‘貢奉’二字，程清宛便知此事已無商量的余地。

    若說醉心字畫丹青，宮里沒有人比陛下更熱衷，此畫與其說買來送與貴妃，不如說是送與陛下。

    有人捷足先登，程清宛雖感郁悶，但沒有再追問下去，只嘆一句：“可惜了?！?/br>
    謝述懷見她悶悶的，便把手伸到她面前，展開手掌，露出臥在手心里的一只彩兔。

    “嗯？”程清宛抬眸，疑惑地看著他。

    謝述懷道：“來時在街上買的彩兔，模樣算是可愛，送與你解悶?！?/br>
    程清宛笑道：“原來你方才一直握在手心里的是這個，但我可不是孩童?！弊焐线@樣說，伸手去接他遞來兔子。

    她剛道了謝，便聽見樓下傳來喧鬧聲：“不準上去？這是誰定的規矩？！”

    竟是程小五與人爭吵的聲音，程清宛忙與謝述懷告辭，快步下樓去與他會面。

    扶梯口，程小五見程清宛帶著兩個丫鬟下來，便沒有再爭，仔細一看，后頭竟還跟著一個謝述懷。

    “小公子，別來無恙？”謝述懷走下扶梯，與他寒暄道。

    “你們怎么會聚在一處？”程小五納悶道。

    程清宛道：“如你所見，第五層的字畫不向人展示。但謝官人與店主人相識，我借了他的光，也被準許上去觀賞?！?/br>
    程小五道：“那我也要上去看看?！?/br>
    “下回再看罷?！背糖逋鹱钄r道：“時辰不早了，我們該去找大哥他們，別叫他們著急了?！?/br>
    程小五這才肯打消念頭，與她一同離去，走時不忘回頭對謝述懷喊道：“下回我來，你可一定要讓我上去看看！”

    謝述懷欣然應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