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雪淵之下
云隱攜崖香趕到王母娘娘的瑤華宮時,正是離歌當值。 離歌手執銀匙,正在專注地往獸型香爐里添加香藥。他小心翼翼地調整著每種香藥的分量,而后輕輕蓋上蓋子,一縷氤氳的香煙便自那獸口中裊裊而出,殿中散著清新而綿長的香味,沁人心脾安定凝神,用的是朱欒箋香。 離歌聽完了云隱的話后,略略沉吟未語。 三人陷入靜默,云隱望著離歌,而離歌卻在低頭沉思,崖香最先沉不住氣,她道:“離歌師兄,我知你素來妒忌幽篁師兄深得王母娘娘圣寵,難不成今日你罔顧同門情義,打算趁機要了......” 離歌遽然抬頭,冷冷掃了崖香一眼,崖香被那斂著幽光的眼風掃到,不由自主地將剩下話語給咽了回去,她可憐兮兮地將目光投向云隱。 “二師兄,崖香一向說話沒大沒小慣了,萬望二師兄見諒。此事緊急,權請二師兄拿主意?!痹齐[語氣里也透著隱隱的著急。 “你隨我來,崖香在此等候?!彪x歌朝著內殿走去,云隱緊緊跟上,只余崖香嘟著嘴站在原地。 在進了內殿的大門,只覺一片靜寂,偌大的地方,竟見不到一個半個宮婢。 離歌和云隱隱于簾幔之后,只見王母娘娘坐于案前,正撫著案上的一柄殘劍,目色悲涼而悠遠,仿佛目光能從那柄早已被折成兩段的殘劍劍身穿過,一直望到當初年少的歲月。 殘劍名為錦虹,是王母娘娘少年時的佩劍,其刃鋒利無比,削鐵如泥,是一柄不可多得的神兵。想當年王母閨名瑤姬,與那天帝少虞二人雙劍合璧,游歷人間之時,劍下不知斬了多少妖魔鬼怪,是為天宮不可多得的一段佳話。如今,人竟如此殘劍,漸漸在這時間的洪流中縹緲湮滅。 云隱從未見過王母娘娘如此感傷的一面,他直愣愣地正欲望里沖,離歌一把拉住他,對他輕輕搖搖頭。然后離歌先在簾幔后輕輕咳了咳,呼道:“王母娘娘......” 王母娘娘快速地收起殘劍,臉上憂傷的神色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端莊親和之色,她柔聲道:“是離歌嗎?進來吧?!?/br> 王母聽完離歌轉訴后,她轉至寢殿后,一陣細細索索聲音,似在找尋什么東西。須臾,她手拿一枚青色玉玨,樣式簡單古樸,是一條青色似龍的動物盤繞成一個圓形。 “離歌,你那這枚玉玨速去鶴鳴峰救幽篁和云華天女?!蓖跄笇⒂瘾k遞給離歌,離歌領了,畢恭畢敬地施禮后與云隱離去。 離歌手持玉玨與云隱一起從瑤華宮出來,崖香趕緊迎了上去,問云隱:“云隱怎么樣,王母答應一起去鶴鳴峰救幽篁師兄了?” 云隱遙遙頭,他以目光示意離歌手中的玉玨,道:“王母給了這枚玉玨,讓我們拿去給流光,便可救出師兄?!?/br> 崖香用眼風瞟了一眼玉玨,不以為然道:“一枚小小玉玨,就可以讓那上古神獸流光聽命嗎?” “崖香,你別亂說話。王母這么做,自然有她的道理?!痹齐[斥道,崖香翻了個白眼,但也乖乖閉嘴。 “這枚玉玨雖不起眼,但它是伏羲大神的信物,流光見了此玉玨,必然不會為難我們?!彪x歌淡淡解釋道。 當幽篁趕到鶴鳴峰附近時,正看到一襲絳衣從流光的翅膀下斜斜墜落,而流光俯沖而下,欲將那個墜落雪淵的人抓回來。 幽篁將靈力集中在食指及中指,用力彈向正在俯沖的流光,腳下不停的直奔向那個絳衣女子。 一點寒芒如流星般射向黑色大鳥,在準備擊中大鳥之時,流光收攏翅膀,一下子拔高百米,堪堪躲過那點寒芒的襲擊,但是爪子還是被殃及,流出綠色的血。 流光站在鶴鳴峰絕頂,陰沉沉的看著一起墜落雪淵的兩人,欲俯沖而下,但又有所顧忌,只能站在雪山絕頂不甘心的桀桀叫著。 在墜落的過程中,冽冽的山風如刀鋒般劃過她的臉,她的手,在空中無情的撕扯著她長發和衣衫。 她微闔雙目,緊緊護住懷中那顆紫葉雪蓮,滿心滿目皆是幽篁那眉目如畫清冷勝雪的臉;記起剛到昆侖墟扶著他回內殿時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梅香混著微微的藥味,還有那透過衣裳傳來的溫度;那一夜,兩人隔著一道矮矮的女墻,一琴一笛合奏的那曲《鳳凰于飛》;那一夜,他在她懷中沉沉睡去...... 可如今,她就要消隕于天地之間,她是這般的不甘心:只差一點,她便可以將紫葉雪蓮送給他,保他性命。崖香,崖香為何不在山頂那里等她?若她死了,幽篁,幽篁怎么辦? 自她幻化成形,從未如此牽腸掛肚地記著一個人,除卻幽篁。只可惜,她還未能報他的掬水之恩,就要命隕雪淵了;她是這樣的不舍,這樣的遺憾,就在這短短一瞬間,她存在于這個世上的痕跡將消弭得無影無蹤,似從未來過。倘若有機會,她甚至還想當面問他一問:這一生,可否愿意與她云華,鳳凰于飛? 耳邊風聲呼嘯,甚至讓云華產生幻覺以為墜落逐漸減緩。思緒很紛雜,眾多問題浮諸心頭:幽篁會不會憶起那個曾經兩度與他合奏《鳳凰于飛》的女子?他是否知道她一直深深地仰慕著他?假若一切重來,她會否盜取龍蜒果來治好幽篁的??? 一瞬間,墜落停止了。云華倏的睜開眼睛,一張眉目如畫魂牽夢繞的臉近在咫尺,是幽篁。 幽篁抱著她,停在一座不知名的雪山腰那里。云華目不轉瞬深深望著幽篁的臉,她害怕一眨眼睛,幽篁就消失不見了,一切只是她過于想念才出現的幻象而已。 幽篁見她醒了,將她輕輕放在靠著雪山一個凹處,皺著眉檢查她身上的傷。 “你怎么會來鶴鳴峰?”兩個人異口同聲詢問對方,然后在幽篁深沉目光的注視下,云華微微低下了頭,用細如蚊蚋的聲音怯怯的答,“我想采紫葉雪蓮......” “為了雪蓮,連命都不要了?”一股怒火壓抑不住地往上冒,一貫巍然不動如山的幽篁居然忍不住發怒。 “抱歉,幽篁?!痹迫A怯怯地牽著幽篁的衣袖,可憐兮兮地道。 “你看你,把自己弄成這副樣子?!笨粗騺砀甙磷载摰脑迫A天女,此刻像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吧唧的坐在一旁,垂首不語,間或拿眼角余光怯怯地偷瞧他。 幽篁無奈地嘆了口氣,云隱說的對,女人總是能制造出種種莫名其妙的麻煩,且她們還頗振振有詞,譬如崖香,譬如云華。 他替她清理臉上傷口的血跡,淡淡的語氣里有著不易察覺地無奈和心疼,“不知道臉上會不會留痕,你向來又是那么愛惜自己的容貌?!?/br> 雖然滿臉狼狽,但云華內心還是歡喜得很。 她和幽篁對視,羞赧卻頗為開心的笑了起來,不料牽扯到周身各處傷口,劇痛讓她忍不住皺眉皺眼倒吸一口氣。為了避免幽篁看見,云華趕忙垂首,注目羅裙之下微微露出的一點鞋面。 幽篁說,“讓我看看你肩上的傷口?!?/br> 幽篁探查她左肩上的傷,也不由臉色為之一變。手拈字訣,正欲為云華療傷。原本沉浸在喜悅之中的云華驀然一驚,掙扎著,“不能再動用靈力了,不然你會壓制不住赤焰的毒......” 幽篁置若罔聞,一手拈著字訣,一手緊緊將云華按在懷里,催動靈力。 云華從開始的劇烈掙扎,到后面靜靜伏在他懷里,聞著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梅香混合著苦澀的藥味,天地寂靜時間凝固,唯有兩人相互偎依。身體上的劇痛一點一點消褪,傷口以rou眼可見的速度在慢慢愈合,一股綿長而和煦的靈力從后背透入,在五臟六腑各大經脈中游走,甚是舒暢。 過了許久,幽篁終于輕輕吐出一口氣,原本桎梏著云華的手松開了。他靠在雪山壁上,眉宇之間掩不住的疲倦。胸中那股熱辣辣的火燒感覺來得更加洶涌了,仿佛要將他整個身體焚燒殆盡,但全身又覺得似有萬蟻啃嚙。 他閉著眼,用盡全身力氣去抵御那股來勢兇猛的痛楚。 云華靜靜伏在他懷里,纖細的肩膀不停地在抽搐,在低低地啜泣。然而他的前襟,早已被淚水打濕了。淚水的溫度,是溫暖而潮濕的。 幽篁輕輕拍著云華的后背,說,“別害怕,一切都過去了?!?/br> 云華仍舊埋首啜泣,她伸手抱著幽篁瘦削而guntang的身體,斷斷續續地說,“幽篁,你這樣會死掉的......” 幽篁勉強睜開疲倦的雙眼,仰望巍峨雪山之上的蒼穹,蒼白的臉上有著異乎尋常的潮紅,淺淺笑了,“雖然你們都說我的病還有救,但是我很清楚我已經是將死之人了。其實死了也好,沒有盡頭的生命也是一種折磨。云華,待昆侖墟的人將你救出去后,你就回乾坤宮吧,我的病是治不好了?!?/br> “我不想回乾坤宮。幽篁,我想跟你在一起?!痹迫A在幽篁懷里,咬著唇,勇敢的抬起眼,終于坦白了她對幽篁的情意。 幽篁無聲的笑,緊了緊手臂,將云華摟得更近一點,將下巴擱在云華肩頸處,兩人耳鬢相貼,低語道,“云華,初次在瑤津池畔相遇,你的舞跳得真好......可惜,我沒法陪你了......你,你還是......回天宮吧......”幽篁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終至消失。 “幽篁,幽篁......”云華在寂靜的雪山中無聲痛哭。許久,她仰起傷心而倔強的小臉,看到幽篁閉著眼,唇角含笑,蒼白得仿佛冰雕一般。 雪花落在他的臉上,也不再融化。 幽篁,你且等等我,即便上窮碧落下黃泉,我不會讓你一個人孤單地走。 云華將幽篁靠著雪崖放好,又戀戀不舍地凝視著那張雙目輕闔唇角含笑的臉,似要將幽篁的樣貌深深刻在心底。然后云華在幽篁身邊坐好,將頭輕輕靠著他的肩膀,正欲抬手自斷心脈與幽篁共赴生死時,卻不經意觸到了懷中的那株紫葉雪蓮。 如大夢初醒般,云華急急將雪蓮和隨身帶著的藥丸用靈力化為瓊汁,含在嘴里,輕輕貼上幽篁早已冰冷的唇,盡數渡了進去。然后將幽篁摟在懷里,就如片刻前幽篁對她所做的那樣,手掌按在幽篁心口處,將自己的靈力綿綿不絕的輸給幽篁,護住他那已經微弱得隨時要消失的心脈。 有了紫夜雪蓮相助,幽篁不會死那么快的。云華仰起臉,瞇起眼睛看著滿天飛落的雪花,雖然萬里靜寂一片,但是心中卻有莫名暖意。 心頭那個答案呼之欲出。如若她與幽篁能重回昆侖虛,她會不計一切代價治好幽篁的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