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九十章 柳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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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府在蘇州城西,東西南北四面的街道都是他們家的,粗粗觀來,占地面積不小,至少是間十二進的豪宅了。從外看去,柳府臨街的墻體保養的很 得宜,雖然顯得陳舊,但沒有斑駁的霉點,也不見半點污漬。由此便知,柳府尚在財源興旺之時。 尹晟云蕊二人走到柳府正門,見大門緊閉,黑壓壓一股沉穆之氣。尹晟和云蕊對視一眼,接著,尹晟上前敲響了柳府的大門。 “砰砰砰!” 大門緊關著,一側的小門卻開了,一個衣著整潔干凈的家仆走出來,向尹晟頷首鞠躬:“這位爺,還請見諒。家里頭出了喪事,老爺、夫人、老夫 人實在沒心思見客。如果您是來走親戚的,麻煩您給個名字,小的好去回稟管家?!?/br> 云蕊看這家仆說話得體禮節也妥帖,想柳府當是個書香世家。 尹晟向對方回禮:“我不是來走朋友的。請轉告貴府主人,六扇門捕頭尹晟,今日專為柳公子喪命一案而來?!?/br> 家仆聽了,立刻說:“那您稍等?!?/br> 尹晟和云蕊等了一會兒,不多時,云蕊聽到大門后傳來倥傯紛亂的腳步聲。接著,大門開了,一名頭戴綢布帽的中年鄉紳走了出來。他的鬢發紛 亂,不過被綢布帽遮住了,一般人瞧不出來。 鄉紳走到尹晟跟前,向尹晟行大禮。尹晟倒不驚訝,只是趕忙扶住了他。鄉紳悲戚道:“在下柳士謙,被害的正是犬子?!?/br> 說著,柳士謙便要向尹晟跪下,尹晟忙把他攙起來。尹晟說:“柳員外不必如此,六扇門查案,是職責所在。請您放心,我們一定會還令公子一個 公道?!?/br> “多謝,多謝?!绷恐t抹起眼淚,向尹晟不住頷首。待他稍稍能自制了,才對尹晟說,“請,請入內上座?!?/br> 柳士謙引著尹晟和云蕊到了正堂。三人各自坐下,柳士謙說道:“尹捕頭,請問有什么事是鄙人可以效勞的?” 尹晟道:“我想和柳公子的身邊人聊一聊,譬如妻妾、書童、丫鬟、隨從,凡舉貴府中和柳公子關系密切之人,我都要問一問?!?/br> 柳士謙說:“其他倒好說,但是女眷,怕不太妥當。我得和家母商量過才行?!?/br> 尹晟擺手介紹云蕊:“不用,這是我師妹云蕊?!痹迫锲鹕?,向柳士謙盈盈行禮。尹晟接著道:“便由她同府中女眷一談?!?/br> 柳士謙連連點頭:“好,好。來人?!?/br> 一名家仆走進來。 柳士謙道:“去里頭請老太太、太太、少夫人準備一下?!?/br> 家仆點頭稱是,接著退下了。半晌后,家仆請云蕊到后院去。到了后院回廊前,家仆退下了,換由侍女引路。侍女將云蕊引到一處叫福祥閣的暖房 外,守在門外的侍女為云蕊撩開擋風的門簾,云蕊入了暖閣,繞過門前的瓊花楊柳繡屏,便見一干身穿深色素色的女眷們。她們各個看著云蕊,為首的 柳老太太和柳夫人都有望眼欲穿的神情。老太太一見云蕊來,立刻道:“看座?!?/br> 柳夫人站起來,將首座讓給云蕊,自己和兒媳柳少夫人坐在云蕊對面陪著。云蕊先向諸人行禮:“云蕊見過老夫人,夫人,少夫人。還有諸位姑 娘?!?/br> 柳老太太說:“女俠不要客氣,是咱們該給您行禮。還請上座?!?/br> 云蕊不敢自矜,只虛坐三分。柳老太太發覺云蕊很懂規儀,心中稍慰,也更信任云蕊三分。柳老太太說:“女俠,感謝您和尹捕頭為我孫兒一事憂 煩,老身銘感五內啊。請您盡管開口,老身能滿足的,都滿足你;不能滿足的,也會盡力去做。老身的兒子,就這一個活了下來;我這活下來兒子,前 后有過三個兒子,也只一個活了下來?,F在,這唯一活著的孫子也死了。云女俠,老身和犬子已經是絕后的人了。我這孫媳婦更可憐,年紀輕輕就沒了 丈夫,也沒個兒子,下半輩子無依無靠。云女俠,您不用顧及我們這些寡母孀妻受不受得了,您有話只問便是,只要能為我孫兒討得公道,我們沒什么 受不住的?!?/br> 云蕊點點頭,說:“老夫人言重,我與尹師兄今日前來,只因柳公子一案,疑點甚多,所以再來調查?!?/br> 柳老太太說:“您需要我們如何做?” 云蕊說道:“我只需一間小房間,再讓我依次見見柳公子生前親近的親人奴仆,最好是事發當日,和他有過接觸的所有人?!?/br> 柳老太太說:“不能在這兒問嗎?” 當然不能。且不說在場的女眷之中,極有可能藏有兇手或兇手的眼線,單說柳老太太和柳夫人這二位在場,底下的奴仆小廝便未必敢說實話。萬一 這柳公子之死,有他們辦事不得力的成分在,當著主子們的面不敢據實說出,于是編個謊,糊弄云蕊。那云蕊問這一遭,也沒有意義了。 云蕊找了個借口搪塞:“請老夫人恕罪,晚輩擔心老夫人、夫人和少夫人聽家仆談及事件始末后,悲切難當,傷心害體。柳公子之死,二位痛徹心 扉,乃人之常情,但還是請二位保重身體。柳公子在天之靈見家人安好,也能得些許慰藉?!?/br> 柳少夫人說:“云女俠說得是,夫君一向孝順,如今必也惦記著祖母和二老,還請祖母和婆婆保重身體?!?/br> 柳老太太聽了云蕊的話,反倒覺出端倪來,她問:“云女俠和令師兄,莫不是覺得兇手就藏在柳府?” 云蕊想,這老太太看著和善,卻不失老辣。云蕊說道:“老太太誤會了,是尹晟師兄和我到蘇州到得太晚,手頭缺少線索,才想從各處進行一一排 查,看看有沒有兇徒留下的蛛絲馬跡?!?/br> 柳老太太說:“我們閨閣婦人,不懂這破案的事情,好,就依云女俠?!绷咸珜ι磉叺氖膛溃骸安A?,你先帶云女俠去少爺房間看看,等我 們備好了屋子,就派人來叫你們?!?/br> 侍女玻璃頷首:“是?!钡诰攀聠柊?/br> 云蕊跟隨婢女玻璃到死者柳公子住的小院調查線索。院門很干凈,沒有一點塵灰。云蕊皺了皺眉,隨玻璃入內。整個院子寂寥無聲,十分整潔,看 來是時常打掃的。云蕊想,就算當時留下什么線索,如今也查不到了。 云蕊索性跟著玻璃進到柳公子住的正屋,云蕊掃視一周,柳公子屋中有許多雅致貴重的文房玩物,譬如字畫、墨條、毛筆之類,云蕊問玻璃:“看 來柳公子生前是個雅人?!?/br> 玻璃說道:“少爺平素喜歡這些東西,老太太每得了什么好玩意兒,就都送來給少爺?!?/br> 云蕊走到床前的妝臺,打開抽屜和首飾柜,發覺里頭沒有女子穿戴的珠玉首飾,倒有太多簪冠錦帶,俱是做工精致。云蕊說:“柳公子想必風度翩 翩,一表人才,平素也注重儀容?!?/br> 玻璃笑道:“姑娘瞧得真準,少爺的確是這樣的人?!?/br> 云蕊瞧向衣柜,這衣柜是檀木制的,有股清香,雕花鑲金,足有一面墻大。云蕊打開衣柜,里頭擠滿了男子的袍服衣物,堆得高高的,險些要掉下 來。云蕊瞧了瞧,都是冬裝和秋衣,倒不見薄的夏裝,想必是另收在什么地方了。云蕊想,自己上周目身為齊王側妃,也沒這么多衣服。 云蕊問:“柳公子常制新衣嗎?” 玻璃說:“是啊,每月啊,至少要給少爺做十件衣服,少爺有時去成衣店,還要買一些呢,都是些稀奇古怪的,少爺穿一兩次,也就膩味了?!?/br> 云蕊說:“柳少夫人不同柳公子住一個屋嗎?” 玻璃搖頭:“少爺說,少奶奶身子不好,另向老太太求了間院,少奶奶平素就住那兒靜養,每月只幾天到少爺這兒來小住?!?/br> 云蕊說道:“柳公子不會主動去柳少夫人屋里吧?!?/br> 玻璃說:“您說得正是,少爺和少奶奶成親四年了,始終淡淡的不親近,也不知道為什么?!?/br> 云蕊說:“柳公子也沒納過妾室?” 玻璃點頭:“您說得是,原本太太想讓少爺屋里的云珠填房來著,可少爺不樂意。后來少爺還為云珠找了個蘇州官府的文吏嫁了,那可是明媒正娶 呢?!?/br> 玻璃說著,露出欣羨的神情。云蕊心里大致有譜了,她問道:“柳公子身邊有哪些隨從小廝書童一類,是平素相處密切的?待會兒我想見見他們。 還有,常給柳少夫人看病診脈的大夫,也讓我瞧瞧。他可在府上?” 玻璃說道:“自然是在的。韓大夫不僅為少奶奶瞧病,也為老太太、太太瞧呢?!?/br> 云蕊問:“他來多久了?” 玻璃說道:“也就這兩年,但不常在府里走動了。老太太命人在府外另尋了間別院,給韓大夫住著?!?/br> 云蕊說:“這不方便吧?若是府里誰有個急病,韓大夫在外住著,也沒法隨時來?!?/br> 玻璃嘆道:“誰說不是呢?唉,要不是出了謝先生那樁子事,韓大夫肯定是住在府里了?!?/br> 云蕊一聽“謝先生”三字,立時頓了頓,也不言語。 玻璃說道:“云女俠,我多嘴了,這樁事兒是老太太、老爺還有太太的忌諱,也是兩年前的事了,您就別問了?!?/br> 云蕊說:“你放心,只要后續沒有線索引到這件事上,我是不會問的?!?/br> 這時,一個小廝跑進來,對云蕊和玻璃說:“云女俠,玻璃姑娘,屋子備好了,就在西廳,老太太囑咐說,請您引云女俠過去?!?/br> 玻璃說:“知道了?!苯又?,玻璃對云蕊說:“女俠,請您隨我來?!?/br> 云蕊跟著玻璃離開柳公子住的院落,臨走前回望了那通話的小廝一眼,發覺那小廝模樣清俊,打扮也很秀氣。云蕊眼一垂,轉頭問玻璃:“方才那 通報的小廝,和柳公子關系如何?” 玻璃說:“有段時間倒是形影不離,后來不知怎的,公子越發厭惡他,就就把他打發到各處傳信了?!?/br> 云蕊立時了然。 玻璃引著云蕊進了西廳,她一進去,只覺自己走錯了地。云蕊是來問案的,可西廳里擱著一張八仙桌,桌上擺滿了瓜果小食,屋里還焚了香。玻璃 走到八仙桌前,拿起桌旁小爐灶上烹的茶水,給云蕊倒了一盞,對云蕊說:“女俠請入座吧?!?/br> 云蕊嘆息一聲,說:“給我挪個地,拿些筆墨和紙來。不用名貴,普通的就行?!?/br> 玻璃忙不迭地走到西廳北邊的屏風后,不多時就把筆墨紙硯端了出來。 云蕊看了看四周,坐在八仙桌旁的茶座,玻璃把筆墨紙硯擱在云蕊手邊,隨后為云蕊磨墨。云蕊試了試,接著對玻璃說道:“多謝你,但我問案的 時候,不能讓你待在左近伺候?!?/br> 玻璃一愣,問:“女俠這是什么意思?” 云蕊只道:“你是在老夫人身邊伺候的人,你在這兒,和你家老太太在這沒什么分別。若你家公子遇害一事,真有什么隱情,當著你,她們不敢 說?!?/br> 玻璃聽了,沒覺得不快,只覺云蕊說得有理,便道:“那我先退下了,若女俠您需要伺候,我就在外頭,喚我一聲就是?!?/br> 云蕊說:“我是江湖人士,平素沒人伺候我,也不需要人伺候,你回你家老太太身邊吧。不要待在院外,你待在院外,我也是會聽到你的呼吸和心 跳的?!?/br> 玻璃這才頗覺不快,云蕊把支開她的意思表明得太過直白,好像她會偷聽和告密似的。 玻璃向云蕊一盈身,說道:“那我先退下了?!?/br> 云蕊點點頭,玻璃臨走前,回望了云蕊一眼,接著走了出去。玻璃出了西廳,去到柳老夫人跟前。其時女眷都在,忙問怎么樣了。玻璃說:“心氣 高著呢,我伺候她,好像還埋汰她了。這不?被趕了出來?!?/br> 柳老夫人說:“人家是江湖女俠,本來就不習慣被人伺候,算了,你還是待在我身邊吧。說說,她現在要見什么人?” 玻璃回道:“說要見韓大夫,和少爺身邊關系要好的小廝?!?/br> 柳老夫人說:“去把人都找來,一個個讓她瞧?!?/br> 云蕊喝了口茶,這時,從外頭走進一個面容俊秀,唇紅齒白的小廝。云蕊瞧了瞧他,問:“你是柳公子身邊伺候的人?” 小廝點點頭,聲音比女人還細:“是的?!?/br> 云蕊說:“吃些瓜果,喝些茶吧?!?/br> 小廝聽了,手不自覺翹起蘭花指,捻起一顆果子,擱到嘴里,細嚼慢咽的。又捧起茶盞,瑟瑟地啜了口茶,抿著嘴含了下去。云蕊看他形貌,已經 能完全確定了。云蕊問:“你跟著你家少爺多久了?” 小廝說:“三年?!?/br> 小廝雙手捧起果子,吃了起來。 云蕊說道:“你家少爺喜歡過女人嗎?” 小廝一聽,雙手一抖,果子撒了一地,他趕忙道:“少爺當然是喜歡女人的。女俠您該知道,他要不是那天去了春風得意樓,可就不會死在馬車上 了?!?/br> 云蕊說道:“這里沒有旁人,你可以不為你家少爺掩飾,我也不會告訴任何人?!?/br> 小廝聽了,低著頭瑟縮起來。云蕊說道:“這樣吧,不想回答的,只要點頭和搖頭就可以了?!?/br> 小廝點點頭。 云蕊說:“你跟著你家少爺的三年間,他可有過一個女人?” 小廝聽了,搖搖頭。 云蕊說:“那他去春風得意樓見的是誰?” 小廝說:“少爺沒讓我跟著他去過青樓,我求過好多次,他都不肯?!?/br> 云蕊說:“他既然不喜歡女人,那去春風得意樓見的,應該是個男人吧?!?/br> 小廝撓著臉:“我也不清楚這些?!?/br> 云蕊又問:“柳公子和你在一起時,是上頭的,還是底下的?” 小廝沉默著沒說話了。 云蕊說:“上頭?” 小廝沒有回應。新第㈠版迬棢:ΓòǔΓòǔωǔ(禸禸剭)。ЦS 云蕊納罕道:“那就是底下了?” 小廝頓了頓,點了點頭。 云蕊點了點頭,再問了柳公子死前的行蹤之后,就讓小廝下去,把下一個喊上來。她一連問了數個或模樣清俊、或肌rou壯碩的小廝,大約能在心里 摹畫出這位柳公子的肖像。 在問最后一個小廝時,云蕊心念陡生,問了一句:“你知道韓大夫是給柳少夫人瞧什么病嗎?” 小廝說:“聽說是少奶奶身體不好,有些女人的毛病,韓大夫隔三差五就要來瞧一瞧,老太太和太太也總是賞燕窩人參一類?!?/br> 云蕊聽了,就不再多問,只讓他下去。坡ˇ坡ベ仙女推·文整.理 與那些追逐風潮時髦而去玩弄清俊男人的紈绔子弟不同,這位柳公子是天生的同性戀者。云蕊身為現代人,從前也有過幾個gay蜜,對此倒司空見 慣,除卻同情柳少夫人之外,也沒有任何偏見。不過這是個很重要的發現,可以完全排除兇手是孫青裳的可能性。殺人者必定是個男人,而且模樣不 俗,談吐風雅。 這時,一名灰須的老者走了進來,他頭戴布帽,面容和善。云蕊問:“你就是韓大夫?!?/br> “是?!表n大夫向云蕊拱手,“不知女俠想問什么?” 云蕊說:“韓大夫先請坐吧?!?/br> 韓大夫點點頭,正要坐下,云蕊瞅準這機會,問他:“柳少奶奶還是處子之身吧?” 韓大夫立時頓在原地,坐也坐不下去了,他趕忙站起來,說:“女俠可不要胡說,少奶奶與少爺成親有四年了……” 云蕊打斷道:“云蕊不才,粗通醫術,待會兒我將柳少夫人請進來,把脈一探,便知究竟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