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屬于她的舞臺。

    西貝柳斯《d小調小提琴協奏曲》。

    這首小提琴協奏曲遵從傳統的三樂章協奏曲形式，第一樂章采用奏鳴曲式，但是它沒有像古典協奏曲那樣一開始就由樂隊呈示主題，而是用獨奏小提琴直接登場。

    所有人都期待地看著這位隱世多年的天才，期待她再一次出現，到底是涅滅還是重生。

    貝果架上小提琴，她與葉天澤目光對視，兩人的眼神皆是一變，葉天澤手指輕挑，貝果拉動琴弦……

    葉天澤的手，仿佛有魔力，稍作點撥的手勢就可以使整個樂團的表現精確有力。

    他是那樣令人著迷，對樂團成員和聽眾有一種催眠一般的影響力。指揮棒也像是他手的一部分，是他手指的眼神。

    此刻他就像是一個印象派的畫家一般，描繪的不僅僅是單純的韻律結構，力度之間一點點細微差別就能造就出音符之間謎一樣的感覺……

    第一樂章的第一主題悲婉浪漫，主題經過發展，音樂逐漸熱情，第二主題明朗激情，預示著高`潮的到來，小提琴的華采光彩照人。

    第二樂章篇幅不長，卻是西貝柳斯所有作品里最優秀的浪漫曲，也是世界小提琴協奏曲里著名的柔板樂章之一。

    第三樂章進入快板，變作狂野放浪的舞曲，被評論家稱之為“北極熊的波蘭舞曲”，。緊接著樂隊與獨奏小提琴之間展開竟奏，輪番歌唱，把樂曲一層層推向□□，導向輝煌的尾聲。

    本來應該是這樣計劃的……

    可是就在第一樂章結束進入第二主題浪漫曲的時候，貝果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節奏忽然就變了。

    一個交響樂有自己的dire，那一條主題明確有力，指揮家抓住那個方向不變，也允許所有演奏者在這個方向里有自己的發揮。

    可是這么一下，就把葉天澤的dire扯動了。

    雖然就那么一下而已，但是葉天澤這樣的完美主義者怎么可以忍受？他一個眼刀飛過去，狠狠地瞪向貝果，瞪得貝果嚇掉了半條命，趕緊就回來了。

    然而，這首樂曲在這一刻，就徹底找不回它的dire，完全改變了。

    樂團的人都覺得他們的葉指揮有點不一樣。

    葉指揮這是瘋了嗎……

    變了，全變了！

    每個樂手都在調整著自己的節奏和音響，就像是被暴君統治的臣民，為了求得茍活，只能用盡全力去適應他的保證。

    西貝柳斯的音樂本就是先鋒的氣韻最為打動人，葉天澤手中的指揮棒此刻仿佛變作了一把開山巨斧，砸向那北極的冰山。

    像是狂風，像是暴雨，像是暴風雨里的航船，像是正爆發的火山。

    不停的向前，狂躁、洶涌、深沉、憤怒！

    這一切都在葉天澤的塑造之下，變成一個高度統一的聽覺體。

    深沉的愛啊，永不熄滅的希望啊。每一個聽眾都能感受到這巨大的震撼。

    葉天澤的手簡直就像是在鼓動風云，一股一泄到底、勢不可擋的巨大氣流向所有人氣喘長虹一般地奔涌而去。

    隨著轟隆的鼓聲，第三樂章里的提琴從g弦上拉響。

    貝果拉著小提琴在三拍子的節奏中直奔高音區，夾著一連串的急速三連音和三度雙音飛快地狂舞。

    整個樂隊就像是一只暴風敢死隊，狂風暴雨里，冰冷的海上，他們不顧一切地前進！

    貝果的小提琴就像是海上的巨浪，琴弦里不斷地刮出風暴來。

    而葉天澤，則像是一個末日英雄，帶著他的船隊跟這巨浪對抗！他氣勢洶洶，仿佛是雷神之子，揮動著錘子，要最后一戰。

    震音和人工泛音一個接著一個，樂隊管樂齊鳴，銅管鑄出一幅海上舞蹈的巨大畫面。

    這是戰斗的場面，是葉天澤和貝果之間的戰斗！

    “北極熊的波蘭舞曲”，很多人這樣稱呼西貝柳斯的《d小調小提琴協奏曲》的第三樂章。

    原來琴聲也可以這樣英雄。

    英勇的琶音、雙音、分解和弦，與隆隆鼓聲的一起。終于提琴落入d小調的聲部里，帶著大段的雙單音跳音一刻不停地沖向彼岸……

    一曲結束，樂團的每一個人都有一種打了一場仗的錯覺。很多人背后都濕了，有的人滿頭大汗，還有的還沒有晃過神來。

    就連觀眾也有剎那的失神。

    貝果恍恍惚惚的放下小提琴，只覺得頭頂的燈光非常的刺眼，她看向葉天澤，也葉天澤也看向他，兩人在眼神里表達了對彼此的無奈，相視一笑。

    葉天澤走到別管身邊，輕輕抱住了她。

    “bravo！”

    雷鳴般的掌聲響徹卡耐基音樂廳。

    葉天澤和貝果擁抱著彼此，竟然都有一種劫后余生的感覺。

    “結束了嗎？”貝果有些迷茫地問。

    “結束了?！比~天澤重重地嘆一口氣道。

    “我表現得怎么樣？”

    “很棒?！?/br>
    這一場音樂會，在之后被許多音樂評論人提起，大家都說這是葉天澤音樂生涯的轉折。

    那一天葉天澤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他忽然變了一個人。他仿佛是喝了酒的卡拉揚，失戀的布列茲，跟人吵了架的伯恩斯坦，練了一身肌rou的阿巴多，嗑藥嗑嗨了的貝蒂尼，反正他就不是葉天澤。

    貝果也因為這一場演奏再次名聲大噪，后來有許多樂團都像她伸來橄欖枝，不過最后她還是選擇了做小提琴獨奏家，只偶爾跟樂團合作。

    那一天演出結束，貝果和葉天澤一起在休息室里換衣服，準備跟朋友們去慶功。

    “我感覺我有些愛上跟樂團合奏的感覺了，真的有一種帶著千軍萬馬在打仗的感覺，簡直就像是英雄。你說得對，我原來不喜歡交響樂那是因為我沒有遇到一個好指揮！”貝果激動地說。

    葉天澤沒有接話，一邊解開領結一年隨口“嗯”了一聲。貝果的確是帶著千軍萬馬在打仗，差點就沒把他給戰死沙場了。

    “我們以后常常一起合奏好不好？”貝果興奮地問。

    葉天澤把領結扔在一邊，看向貝果，非常鄭重地對她說：“不好。我拒絕?！?/br>
    ……

    貝果呆住了，沒想到葉天澤竟然會拒絕她去樂團當小提琴手，他不是一直希望她能夠繼續音樂生涯的嗎？

    “為什么？！”

    葉天澤無奈地說：“你太有個性了，不服我管，我不想每次都跟你打架，雖然協奏者有個性，雙方磨合得好，其實可以讓音樂展現出更豐富的生命來，但是你知道的……”

    “我知道什么？”

    葉天澤毫無羞恥感地說：“我這種控制狂，喜歡樂團百分之百地聽我安排，嚴格按照我的計劃，向著我的dire走，我不要一個跟我對抗的第一小提琴，只有我能帶節奏，你不行?！?/br>
    ……

    葉天澤竟然毫不猶豫地承認自己是控制狂了！貝果也是被他的坦蕩弄得沒脾氣了！

    “而且你跟夏莉不是朋友嗎？怎么可以搶她的飯碗……”葉天澤又補充了一句。

    這一點倒是的，總不能搶夏莉的飯碗吧……

    貝果也不生氣，又問：“那我以后還有機會跟你合奏嗎？”

    “當然，每隔一段時間我們樂團都可以邀請你來合奏，但是不要太頻繁，最多一年一次吧……我覺得我要是總是跟你合奏，很可能被你氣得早死幾年，我本來年紀就比你大，咱們還是少合作比較好，我還想看著我的孩子們長大呢?！?/br>
    ……

    貝果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被這樣嫌棄！葉指揮竟然只愿意一年跟她合作一次！

    葉天澤還沒有發現貝果不開心了，繼續說道：“你也不用擔心，這場演出之后，肯定會有很多樂團邀請你的。你要是想常常做合奏的話，我可以推薦你去法國的愛樂。他們的首席指揮是個軟柿子，脾氣特別好，你這種能用小提琴控制樂團的類型，就去跟著他吧，他適合你。而且法國好吃的也多，正好滿足你的胃口……

    “其實維也納也不錯，都在德國，離得近，我們不用分割太遠，見面的時間比較多。紐約就算了，雖然樂團氣質跟你比較溫和，但是美國太遠了，你還是在歐洲范圍里選一個吧，如何？”

    貝果越聽越生氣，氣鼓鼓地說：“你什么意思??！你完全是在趕我走！你是不是想跟我分手？！”

    “當然不是……”葉天澤無奈地說：“我這是為了我們的感情好，我不想做你音樂路上的絆腳石?！?/br>
    “你就是嫌棄我！”

    “我真的不是……”

    “你不嫌棄我那你跟我合奏啊?！?/br>
    “我拒絕?！?/br>
    “你拒絕就是嫌棄我！”

    “我真的不是……”

    站在休息室外的一眾準備給兩人慶功的人，全都尷尬的面面相覷。

    唉，戀愛中的人就是智商低，說的都是些什么無聊的廢話啊，一點營養都沒有……

    “我們要不還是在慶功宴去等他們吧？”

    “好主意……”

    葉天澤和貝果沒有去慶功宴，兩個人直接回了酒店休息。

    這一夜甚至都累得什么都沒做，兩個人就在沙發上抱著一起，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旁邊放著酒店送來的食物，貝果都沒力氣去吃。

    “我其實一直都想跟你一起合奏一曲貝多芬的?！必惞行┻z憾地說：“雖然西貝柳斯我也很喜歡……”

    “貝多芬的小提琴協奏曲嗎？可以，我們約在明年吧?！?/br>
    “好的呀！”貝果激動地說：“你說，一年只跟我合奏一次，那不如我們以后每一年的這一天，都一起合奏如何？”

    葉天澤寵愛地親了親她的脖子道：“好，隨你?！?/br>
    “屬于我們的紀念日?！必惞鹛鸬卣f。

    “嗯?！?/br>
    葉天澤已經累得睡著了，雖然他不說累，但是準備這次音樂會，他的確是連軸轉了好久，這個月幾乎每天都只睡了不到五小時，高強度的訓練，還有樂團世俗工作的安排，他的確是累壞了。

    一旁傳來葉天澤均勻的呼吸聲。

    貝果爬起來，伸手拿了一個盤子，咬了一口艾克蕾。

    這甜蜜的滋味，和她第一次吃的時候一樣，宛如初戀一般。

    美食，美刻，你。

    貝果撐著腦袋，看著在沙發上睡著了的葉天澤，幸福地笑起來。

    那是她的葉天澤，是她的一見鐘情，她的扯面十碗不如你，她的艾克蕾一般的甜蜜，她的輕挑的貝多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