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管事領命退下,陳進良伸手探進紙包里掏了掏,摸出來一張字條,上面兩行娟秀小楷:“浮世清夢,緣盡于此?!甭淇钐幃嬃艘恢缓?。 “慢?!标愡M良叫住剛走不遠的管事,兀自閉著眼睛揉了揉額角,然后朝管事揮了揮衣袖,嘆氣道:“罷了,此事不必再查,也不要再提起?!?/br> 管事頓住身形,捕捉到自家大人臉上突然閃現的一絲輕怒與無奈,但不明就里,只好恭敬地道了聲是。 夜深人靜,小巷幽寂,一輪鐮刀殘月掛在天際。 暗夜的秋風在巷口打了個唿哨,若蘭提著燈籠瑟縮著身子抱住雙臂在原地直跺腳。子時已過,還不見林成的蹤影,他該不會記錯時辰了吧?林成這人跟在姐夫身邊多年,辦起事來那叫一個謹慎穩當,斷然不會犯這種低級的小錯誤的,那他為何到現在還不現身,難不成是睡著了?若蘭抿著唇晃著腦袋搖了搖。 正抱怨間,若蘭忽然感覺背后一股陰風躥來,接著她便原地站定不動。 “終于來了?!比籼m心中竊喜,來人腳步輕緩,悄無聲息,裝得還挺像。 按照原計劃,此刻林成從身后偷襲若蘭,若蘭假裝俯身撿拾物什僥幸避過,接著若蘭便驚慌失措大聲喊叫,引來夜半打更的更夫相救。這會子更夫敲打的梆梆聲已經漸遠,若他聽不到自己的喊叫聲及時趕來,那明日堂上就少了一個有說服力的證人。 全怪林成這個家伙不守時!若蘭心中涌起一絲憤懣,腦中突然冒出來個念頭想要耍他一耍。自從跟隨慕容澤習武以來,她的武藝和應變能力增進不少,聽說這個林成也會幾下拳腳,正好趁此機會與他過上幾招。于是在身后之人近身發難的那一瞬,若蘭冷不防地敏捷轉身伸臂防護,手卻抓住一個木棍似的東西。 天,居然帶了真家伙來!來人氣力甚大,木棍震得她右手虎口處隱隱作痛,口中不由得發出咝咝的兩聲。 “你還來真的?!比籼m皺著眉頭甩手詢問的空當,那人抽過棍子,疑頓了一下之后又一陣悶棍劈來。她的燈籠早在轉身的時候掉在地上踩熄,四下漆黑一片,全無燈火,若蘭全憑耳邊木棍甩動時呼呼的風聲躲避那人的攻擊,下意識地叫喊了幾聲,但心中愈加覺得不大對勁,不管打更的來不來,林成這個時候早該遁了。這附近都是民居,時間一長,必然會驚動住在周邊的百姓,萬一他們將林成堵在巷子里,那明日堂上從林府來的兩人又該作何解釋?說是半夜睡不著覺大老遠吹著西北風去陳家巷切磋拳腳,誰會相信呢? 打斗片刻,巷口突然涌起一抹昏黃的光亮,聲音由遠及近,是個男子的聲音:“何人在此?” 若蘭順勢坐在地上,嚶嚶幾聲擺了哭腔道:“來人啊,救命啊,有人拿棍子打我?!币晦D頭,就看見一抹黑影閃過另一邊的巷口,了無蹤跡。 更夫見事情不妙便急忙將燈籠放在地上,當當當敲起了手中的鑼鼓,巷弄周圍頓時犬吠聲大作,屋舍光亮四起。 天邊現出魚肚白的時候,林昱負手立在巷口,溫和的面容帶著些許專注與沉肅。 從昨夜若蘭出事之后,他就火速趕來陳家巷,并且命一干衙役將案發現場四周圍了起來。少頃,一個衙役一路小跑過來,向他恭敬一禮。 “查得如何,這陳家巷周圍有無來自杏潘村且昨夜在附近留宿的女子?”林昱問道。 衙役抬頭瞇眼道:“回大公子的話,我們府衙的一幫兄弟一大早全體出動,逐家逐戶仔細排查詢問,差點將整個陳家巷翻了個底朝天,終于在一戶人家找出符合公子描述的女子?!闭f罷向旁邊的身形稍微瘦小的衙役使了個眼色,那人便會意離開。 “辛苦諸位,中午天香閣我請兄弟們吃酒?!绷株啪従彽?,唇角微微揚起。 衙役臉上笑出一朵花來,趕緊見個禮歡喜道:“我替兄弟們先謝過大公子了?!?/br> 一會兒功夫,那個瘦小的衙役回來了,后面跟著一個秀麗樸實的妙齡女子,那女子看了林昱一眼,便羞澀地垂下眼眸,腮上立馬浮起兩片紅暈,低喃道:“民女潘麗晴,見過大人?!?/br> 林昱抬手示意免去女子將要福身的禮,淡然道:“我不是什么大人,我只想問你幾件事情,勞煩姑娘如實回答?!?/br> “請問姑娘,昨夜可有什么可疑的外人來尋你?!?/br> 潘麗晴的臉刷一下變得煞白,交疊的雙手抓緊了衣裙,狹促道:“回公子的話,陳員外家的女兒這個月底出嫁,聘了我們幾個擅長繡工的姑娘做嫁衣錦被。這幾日我在陳員外家做繡活,一連幾天都住在他家的下人房里,未曾離開過宅院半步,斷然不會與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有干系。公子可是從外邊聽了什么流言蜚語,民女雖然出身鄉野,但也是正經人家的女兒,事關名節,公子可不要妄言妄聽啊?!?/br> 林昱聞言微怔,隨即拱手彎腰向潘麗晴行了個大禮:“姑娘多慮了,在下所問之事事關衙門的一樁案子,煩請姑娘仔細回想一下,昨夜是否遇到什么不尋常的人或事。在下情急之中冒昧問詢,唐突之處還請姑娘見諒?!?/br> 潘麗晴面上輕松不少,用手指點了幾下額頭,恍然道:“要說不尋常的事情倒是有一樁,昨夜掌燈之后突然有人送來一封書信,說我阿娘突發病重,讓我趕緊回家去?!?/br> 林昱不由一問:“即便令堂病重,杏潘村與揚州城距離甚遠,當時已值夜半,姑娘如何回得家去,何處有車馬舟船可乘?” “回公子,那信上說,捎信之人是我們隔壁村的江氏夫婦,做些販菜果蔬之類的營生,兼運鮮魚。昨夜他們夫婦二人連夜往城中運送一車活魚江貨,我爹爹就順便讓他們捎信,等到子時他們往返之時,再轉道帶我一同回去?!?/br> 林昱微微頷首:“后來姑娘可曾遇到他們夫婦二人?” 潘麗晴搖頭回答:“不曾,我因心中掛念阿娘,亥時便收拾了包袱到巷口等待,夜里露重風寒,所攜衣物較為單薄,將近子時我又返回陳宅借了件厚衣。陳員外的這批活兒時間匆促,晚上還有姐妹挑燈趕工,因此我可以從后院敲門進去,給我開門的是我臨村的小姐妹崔小櫻,她可以為民女作證。后來聽到外面一片喧嘩躁動,聽守夜的人說,好像是有姑娘在巷子里遇到了采花賊。為了安全起見,小櫻勸我別再去巷口,直到今兒個一大早,我正要出門回家之時,被幾個衙差叫過去問話,接著便來到這里?!?/br> 林昱眼中顯出一抹喜悅之色,但很快表情又恢復一片靜澹,對潘麗晴說:“多謝姑娘如實相告,如果在下猜得不錯的話,令堂身體定然無恙,姑娘回去便可知曉?!?/br> 潘麗晴臉上一片訝然,看向眼前儀表非凡的男子周身上下顯現的溫潤通達,又嬌羞地低下臻首,稍后便被衙差引了離去。 女子走后,林昱側首對衙役道:“此女子昨夜所宿陳宅,是否就在這條巷子旁邊?!?/br> 那衙役臉上的紅暈一路燒到耳際,僵僵地扯了一抹訕笑道:“大公子明察秋毫,這陳宅就在這巷口左拐掛紅燈籠處?!?/br> 第23章 審案(上) 衙差礙著若蘭是林府的人,錄了口供后就差人送她回去了。只是昨夜大動干戈鬧了一場,大街小巷皆傳得沸沸揚揚,說是城中又出現了劫財劫色的采花賊,百姓人心惶惶,大白天多半閉門闔戶,有姑娘的人家更是緊張難安。如此干系城中治安的大事,必然驚動官府全力調查。 林昱從陳家巷匆匆回至挽寧苑,兩腳剛踏入院中,若蘭就蹬蹬跑過來急急道:“姐夫,我聽林成說,他昨夜錯把陳家巷聽成了程家巷,所以才沒有露面,那我昨夜碰到的那人莫非就是……” 若蘭抬頭對上姐夫沉靜的目光,忽又壓低聲音道:“那人莫非就是真兇?” 林昱抿唇點了下頭。 “哎呀,我居然讓他給跑了?!比籼m抬手一拍腦門,做出一個萬分后悔的表情。 林昱微笑道:“無妨,我想應該很快便可將兇手抓捕歸案。我且問你一事,昨夜你與那人打斗中,有沒有發現他的腿腳與尋常人有什么不同?!?/br> 陳家巷多是民居,其地遍有小浜,種菱,后填浜修路,建屋搭舍,造福后人。在兇手潛逃的方向,恰有一小截尚未休整的泥路,上面留下了兇手的幾個腳印。按照腳印的大小和凹陷程度推斷,兇手必是男子無疑,況那腳印一深一淺,林昱猜測那人要么是肩負重物,要么兇手原本就有腳疾或腿傷。兇手選擇在深夜襲擊殺人,即便對方是手無寸鐵的柔弱女子,攜帶重物對于兇手來說只是負累,那只有一個可能。 “昨夜太黑,我沒有看到兇手的樣子?!比籼m突然撫掌一拍,瞪大眼睛道:“我記得更夫出現在巷口之時,借著燈籠的些許亮光,我仿佛看見兇手逃走時的身影一晃一晃的,好像是跳躍著離開的。姐夫,你是說,兇手有可能是……” 林昱又向她投來一個贊許的目光,若蘭似受到了鼓勵一般,難以置信道:“他是一個跛子!” 林昱出了挽寧苑,向等在外頭的捕頭丁武道:“全力搜查杏潘村以及方圓十里之內有腳疾或腿傷的青壯年男子。還有…..” 一身便服的丁武截下了他的話頭:“還有,到城門口和渡頭,詢問這兩日來往揚州至杏潘村方向的所有車輛船只,有無符合上述條件的人?!闭Z罷,二人默契般相視一笑。 林府后院偏僻一隅,木芙蓉粉白的花朵點綴在枝端葉腋間。 樹下立著一個眉眼俊俏身著青蘭短褐的男子,旁邊的女子兩手緊張地絞著手帕,低著頭不敢直視男子銳利的目光。 “半夏,你可知你犯下了多大的過錯,若蘭小姐幸好無事,若是有事,你讓我有何臉面面對老爺和大少爺?” 半夏低垂眼眸,輕噎道:“林成哥,是我一時失誤,將少夫人讓我告知你的地址傳達錯了。你也知道,我家貧寒,打小沒讀過書,識不得幾個字,而且受吳語鄉音連累,咬字含混不清,這才將陳家巷誤說成程家巷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