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封殊想讓她放松一點,話到唇邊,卻詞窮成一句干巴巴的:“別緊張?!?/br> “咳咳!我不緊張啊,你緊張嗎?” 她的聲音里滿是虛張聲勢,讓他聯想到初出茅廬的小老虎,亮出圓圓的虎牙。 但也僅僅是想象了,天界里的幼虎見了他,別說揮舞爪子,不嚇得癱軟在地都是難得的了。 “嗯,我很緊張?!?/br> 封殊唇邊不帶笑,他已經很久沒笑過了,但聲音卻溫和得一塌糊涂,他坦然承認,他緊張極了。要不是修為穩若泰山,恐怕誰來暗中刺他一劍,他都要走火入魔:“你聲音真好聽?!?/br> “……” “是我孟浪了?!?/br> 他赧然,雖然已經在網絡上知道現在的凡間女子不如以往保守拘泥,可是他顧慮言行會嚇著她,加上他認知中,所有人都遵守著內斂含蓄的風格,像伏云君那樣的風流浪子,確是異類。 “你聽上去,一點都不緊張啊……” 妙姑娘嘟囔著。 太可愛了,封殊的識海像被投入了一顆糖心炸彈,炸得他暈乎,只聯想起今日在網上學到的新詞──太萌了! “我很久,沒有和別人說話了?!?/br> “誒,你不用上班嗎?” “上班?”封殊一邊百度,啊地一聲,原來是上朝的意思:“我沒有工作,不過如果有事情要我去辦的話,我也會走一趟?!?/br> 天帝沒安排崗位給他,也不需要他常駐,不過萬一出了要武力鎮壓的亂子,他定不推脫,權當活絡筋骨了。 妙姑娘又沉默了一會。 封殊心頭發緊,等等,她是不是喜歡做大官的??? “不過,如果我想的話,也可以掛職,去不去都不要緊,不過那邊大概不想我每日都去吧?!?/br> 用天帝的話來說,就是天庭的花花草草都要被他嚇萎了。 “其實……”她像是鼓足了勇氣:“只要日子過得去,有吃有喝的,不餓著自己,我覺得選擇怎么樣的人生,都是自己的自由,你不要勉強自己。那天你不也鼓勵我,二十五歲沒談過戀愛很正常嗎?封殊你人生才剛剛開始,對了,你多大了?” 封殊尚算機靈,跟伏云君問過這個問題。 “我今年三十多歲?!?/br> 三十多個九千九百七十年。 第6章 11 在語音接通的剎那,席妙妙整個世界都炸了。 不難聽,只是超出了她的想象。 在打字聊天的時候,封殊是個很溫柔耐心的人,以言觀人,她想象過他的聲音,理應也如涓涓流水一般沁人心脾,說話帶笑,正經守禮得有些可愛。 但誰來告訴她,語音里這位大佬是誰?! 他不像所謂的男神音,不帶浪蕩的笑意,低沉磁性為底座,架起十足十的低音炮,分分鐘擦槍走火,火舌要燎到她臉上了。席妙妙只覺得兩邊耳朵,麻痹感從耳膜蔓延至半張臉頰,接著便是發燙,燙到像被他吻了一下,吻出一片玫瑰狼瘡。 邪、魅、狂、狷! 席妙妙和男性相處經驗非常有限,本能立馬敲響了警鐘,蠻不講理地進行了判定:不是好人。 下一秒,春心更蠻不講理地拍扁了警鐘:老子喜歡! “別緊張?!?/br> “嗯,我很緊張?!?/br> “你聲音很好聽?!?/br> 他的語調沉穩而篤定,絲毫聽不出他口中的緊張,最后一句夸獎更是讓席妙妙本來就不太夠用的腦袋燒成一團漿糊──他在撩她嗎?還是單純的客套話?要是溫女神在就好了,可以找她支支招…… 她內心波濤萬丈,更覺失策。 大意了! 原本想著語音是方便一邊聊天一邊工作,現在這么把聲音在耳邊說話,怎么可能靜得下心來??!她忍不住痛恨起耳機的好質量了,他說的話,就像貼著耳畔所說,稍一閉眼,甚至有呼息在旁的錯覺閃現。 人心偏著長,先入為主的觀念和想象力更是脫韁野馬,在大草原使勁撒歡,擅自腦補出了一位霸道總裁。 封殊的聲音,說‘天涼了,讓王氏企業破產吧?!?,一定很帶感。 然而想象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下一刻,席妙妙的想象就被對方的坦白徹底打碎了,一下子被拉回房租水電學歷工作單位的現實,她險險穩住,不至於在語音里露了窘態。她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嫌棄他無業游民的身份,而是怕自己的反應傷到他的自尊心,想當初她為沒談過戀愛而失落時,他是怎么安慰她的? 見過網絡上放飛自我的男人,說女人過了25不結婚就是沒人要,要降價打折出售的籮底橙,將她心都說得冷了,憋著一股倔勁,就是結不了婚也不跟這些人在一起。她很清楚,他們并不只在遙遠的網線另一端,而是在生活里處處皆可見,其中老家親戚介紹給自己的相親對象里,密度更是屢創史前新高──因為,他們和她媽,都很認同這一套價值觀。 遇上一個說公道話的人,席妙妙就想引為知己。 世俗的框架處處制肘著每一個不走尋常路的人,孤軍奮戰太難。 三十多歲,還沒有固定工作…… 還可以接受……吧…… “哈?大齡啃老家里蹲???不能接受,換一個吧,我給你介紹男人?!?/br> 翌日,溫女神斬釘截鐵地打消了好友的念頭。 她不歧視網戀,說白了網線背后也是人,高富帥公務員正常人都會上網,只是一個結識途徑而已。 但是,這人也太寒磣了! “雖然貴在坦誠,應該不是騙子,但你聽聽那都是什么條件啊,三十歲還沒談過戀愛的男人,明面上看著多正常,也有不可忽視的缺陷……沒有工作,二十四小時在線,秒回你訊息,無業游民還是個大齡家里蹲,惟一好點的,就是他家里有能力給他安排工作,但他都說了,那邊不樂意他去,顯然是因為他去了只會給人添亂?!?/br> 話說回來,這分析也并非全錯。 封殊若是真每日去天庭上崗報到,即使可以收斂神威,不致於把同僚嚇失禁,也確實沒有什么能讓他辦的事,反而會因為大家忌諱他的身份,聽說上神喜靜易怒,連大聲說話都不敢,久而久之,必有怨言,可不就是給人添亂么? 他擅長殺戮修煉,在戰時自然是天帝最為仰仗的一把利劍,和平久了,看他越發礙眼,就想打發到邊邊角角去,他的溫順老實倒也為天帝省了許多功夫──不然戰神翻起臉來,三萬天兵都不夠他殺的。雖然封殊只有一個朋友,但有伏云君一個,什么都夠了,那人實力遠遜封殊,卻也是不是尋常天將可以輕易擊敗的,而且人脈極廣,本性更是陰險惡毒,滑不溜手的,玩起輿論戰來,夠天帝頭疼的了。 想兔死狗烹,這只卻是虎不是狗,太難殺了,一個不好得把自己折進去,他自己在角落貓著,也是各方勢力樂於見到的。 封殊確是拎不清凡人的評價標準,他以為女子不必聽從父母媒婆,二十五而不嫁,隨意和陌生男子徹夜攀談,想必比天界還要超前──即使是以古代的擇偶標準,也是根據家世而定的,他后面補上的那一句‘隨時可以安排’,也是不想妙姑娘誤會自己出身寒門,有所顧忌。 他不認為這是功利,而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什么都沒有,憑什么要人家姑娘跟你結交為友? 只不過,鑒於他在這方面的經驗貧乏得可憐,這一次,是實實在在的‘揚短避長’了。 封殊渾然不知,自己費心造出的,是一個怎樣的形象。 溫語一通說,將席妙妙沒考慮到的方方面面全推論了出來,見她一臉迷茫,她更是憂心。要換了別人就算了,談一次不靠譜的對象,算不得大事,對方聲音好聽會來事也算體驗過快樂了,但席妙妙人很單純,經驗淺,她站在閨蜜角度,自是一句客套話都不說,堅決要將這點星星之火撲滅了:“趁現在感情不深,斷了吧。你會喜歡一個啃老的男人嗎?” 只有真朋友,才會不怕得罪對方。 “我……又沒說喜歡他,”在現實里,席妙妙顯然不如網絡伶牙利齒,溫語說的話,她當然明白:“只是朋友而已?!?/br> “只是朋友,你跟我說這么詳細?” “剝小龍蝦不能玩手機,我就隨便找點話題?!?/br> 剝開一只蝦頭,白嫩卷曲的蝦rou從中蹦了出來,席妙妙終於找到了讓自己下臺的理由。她倆多少年朋友了,被她擠兌兩句壓根不會往心里去,只是下意識地,不想聽她將封殊貶得一無是處。 啃老是不好,但人無完美,可以改嘛。 而且封殊人那么溫柔,應該是哪里有苦衷的,再說了,人家誠心跟她交朋友,她背過頭就跟人嫌棄他,實在不厚道。 “只是朋友?扣扣里友誼的巨輪都快搭起來了,每天起床早安晚安少不了吧,有沒有連麥睡覺?” 溫語果然老司機,三言兩語道穿了二人的相處狀況。 不過連麥睡覺是什么,席妙妙是真不知道,方框眼鏡后的眼睛寫滿了茫然。 “沒有就好,看來那個人也不算壞得太徹底?!?/br> “喂喂喂,你把他想象成什么樣子了?” 在溫語眼中,已然將封殊想象成一個齷齪的廢柴老男人,想要拐騙她一傻二白的大齡姑娘。 席妙妙卻覺得自己沒什么讓人可圖的地方。 她揭開一瓶可樂──剛學畫畫的時候,很有夢想,聽說酒喝多了會手抖,就決心滴酒不沾,加上畢業就自己接單子了,還真沒碰上要她應酬喝酒的工作場合。只是每次回老家,小城市酒桌文化濃厚,姑娘也不能例外,不然就是不給面子,只喝可樂,就被笑話都是阿姨了還這么孩子氣。 放屁,誰是阿姨?叫爹! 當然,這么有氣勢的話,也就在心里說說。 這也是她不愿意回老家的原因之一,不管她如何在大城市自食其力,經濟獨立,回去自有一套規則價值體系的老家,嫁不出去就是一文不值。 她抬眼打量友人,今日她如約沒帶男伴,單純閨蜜聚會,倒真難為她了,她十指都做了美甲,沒小跟班在旁邊剝,自是不可能吃小龍蝦,只能點些不盡興的烤串擼擼。即便如此,妝容也是一絲不茍的,她用畫畫的眼光來看,只能分析出眼線眼影腮紅高光全打上了,整張臉會發光似的漂亮,在路邊攤坐著,一舉一動都十分吸睛。 這樣的女人,才有被人算計的價值吧。 席妙妙擦干凈手后,扯了扯自己的軍綠色夾克,內搭同色的t恤,完全是下樓踩對人字拖買夜宵的打扮,更別說是化妝了。動漫人物素臉朝天也是晶瑩可愛萌萌噠,現實里卻沒這種待遇。 她不施脂粉的臉龐,雖然因為鮮少出門,沒機會曬黑而有了理應可遮三丑的偏白皮膚,卻只顯得黑眼圈更明顯了,臉頰顴骨位置更有rou眼可見的血絲感,都是可以用粉底蓋過去的,她不化妝,自然憔悴了:“你看我這樣,不也很寒磣嗎?” “非常寒磣?!?/br> 溫語給出了肯定的答復。 雖然是意料之內的答案,但席妙妙還是被噎得略見內傷:“你就不能委婉一下嗎?” “不能?!?/br> 她更抑郁了。 “不過,再寒磣,也是我的好朋友啊,”溫語將啤酒倒進酒杯,氣泡爭先恐后地躍動著:“你真堅持,我不會阻止,但發生什么事,你有顧慮的都跟我說說吧,萬事有我幫你兜底?!?/br> “溫女神……”席妙妙感動不已。 “所以這頓你兜底吧?!?/br> 感動如檣櫓,灰飛煙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