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
“肖云和連長公主的事也沒告訴你?”沈懌氣消了不少,邊喝邊問。 晏尋搖了搖頭。 這么說,等同于花大價錢救了一個廢物。 “不過,他還不知道我的病已治好?!狈路鹂闯鏊南訔墎?,晏尋思量片刻,“或許我可以成為你們在肖府里的線人?!?/br> 這個提議實施起來有困難,但也不是并無機會,沈懌支著頭,若有所思地攪拌稀粥。 那個把自己裹得一身黑的人,勸他借刀殺人,明哲保身。 莫非,晏尋就是這把刀? 書辭正在收碗筷,還不知沈懌心里早已九曲十八彎。只見他們提起長公主,好奇心油然而生,轉頭去問掩真:“道長,你從前和平陽公主有交情?” 本在看熱鬧的老道忽被問到這個話題,莫名地怔了怔,“交情談不上,我那時也是個成日里靠算卦為生的江湖騙子,醫術學個半吊子,也承蒙駙馬看得起,才到府上去做他家的門客?!?/br> 那時的大梁南北雖有戰事,卻處處是花團錦簇,充滿生機。 好些官宦府里都養著門客,形形色色什么人都有,逢年過節,一大幫人對詩比武踏青賞月,過得是文人sao客的日子,唱的是江湖豪情的曲子。 然而這一切都隨長公主之亂,一并淹沒在了歷史的塵埃當中。 “駙馬的病,最初誰也不知道?!彼p搖頭,“我們只是聽說他身體弱,直到后來長公主偷偷把我與另外幾個大夫叫到一塊兒秘密商談,大伙兒才得知他患有如此怪疾?!?/br> “也怪我們學藝不精?!毖谡嬲Z氣里難掩失落,像是對年少時錯過的那些事感到無比愧疚,“我本出自醫學世家,可自小貪玩偷懶,不務正業,直到駙馬病入膏肓,那會兒才恨自己沒有好好聽師父們的話,用心學習醫術?!?/br> 書辭托腮沉吟:“長公主是在駙馬死后性情大變的,駙馬過世,對她的打擊想必一定很大……道長,你和她相處過么?這位公主到底是個怎么樣的人物?” 聞言,掩真眉眼微沉,整個人陷入了漫長而又覆滿灰塵的舊回憶里。 “長公主……是我平生見過的,最優秀的女子?!?/br> 肖云和靠在榻上閉目淺眠。 無邊無際的黑暗中,有一個熟悉的聲音在盡頭輕喚。 “阿希?!?/br> “阿?!?/br> 春日里溫軟的陽光下,那個錦衣華服的人端莊而倨傲地走在漢白玉的石橋上,環佩叮當,黑發如錦似緞,象征著身份的厚重衣袍層層疊疊,大衫大帶,看上去尊貴而威嚴。 那是與生俱來的氣質。 而她生來就是該受人敬仰的。 身負絕學的少年郎垂頭跟在一側,沉靜的眉目卻不時偷偷往前一瞥。 公主于他而言就像是一片風景,一樹綺麗的繁花。 她太過耀眼了,耀眼到令他無法直視,不敢褻瀆,唯一能做的,只是虔誠地緊跟在后,默默地伴隨左右。 那時她也曾不經意停下來,纖纖玉指勾起他的下巴往上抬。 清澈的雙目中帶了幾分狡黠,笑容明麗干凈。 這個神情,足夠他銘記一輩子…… “你既如此喜愛這盆蘭花,便拿去好好養著吧?!?/br> 他見證過她最繁盛的時期,也陪曾她度過最蕭條的那段日子。 駙馬病逝的那一年,公主府上長久彌漫著哀傷和死寂,也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他把自己本來的面目永遠的封存在了面具之下。 劫數至今十五載,千帆過盡。 他從睡夢里睜開眼,視線中能看到角落擺著的那盆蘭花,碧青的枝葉間冒出了一兩個幼嫩的花苞,亭亭玉立。 * 書辭回到將軍府時還不到中午,夫人正在廳里來回轉悠,似乎等了她許久,一臉的焦急。 “快,快,趕緊去換身衣裳?!边呎f邊伸手牽住她往屋里走。 書辭一頭霧水:“怎么了?” 將軍夫人面露無奈道:“上面來了旨,太后要見你?!?/br> 她聽得一愣,此時此刻才意識到,王爺這個身份還會和皇帝太后以及一堆公主妃嬪們打交道。大概是沈懌這個人平時本我行我素慣了,極少見他提起宮里的事,宮外也幾乎沒什么機會和其他人有交集,若不是還有個王爺的稱呼在那兒擺著,書辭險些都快把他和普通人混為一談。 皇宮兩個字泰山一般朝她壓下來,如此突然,連個心理準備都沒有,書辭就被傅夫人從頭到腳收拾了一遍,利索地拎上了馬車。 她腦袋上破天荒插了兩支金銀簪子,難免覺得沉甸甸的。 書辭隨手擺弄了幾下,向問傅夫人起緣由:“怎么平白無故的,太后會問起我來呢?”這其中必定有人牽線搭橋,而沈懌禁足在家,成天念著進宮賜婚的事,肯定不是他。 “言大人的案子久久沒查出個名堂來,其實皇上是早聽說了你的?!备捣蛉嗽谲噧冗€不忘給她整理衣衫,“但是礙于王爺眼下在受罰,所以不好多問。今天正逢太后的壽辰,三公主偶然提到了你,她老人家便來了興致,就說要見一見?!?/br> 果然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至于這位三公主是不是偶然提起,她暫且沒興趣細想,但令書辭驚訝的是——當今太后,沈懌的大半個娘過壽辰,他竟還跟個沒事人一樣在道觀里閑逛! 禁不住就開始擔憂起自己以后的日子。 “夫人,老太后過生辰,咱們空手去合適嗎?” 可現在要買也來不及了,像她那樣高高在上的人物,似乎送什么都等同于自取其辱。 “這個不必你cao心?!备捣蛉讼破鸷熥涌窜囃?,“一會兒記得說話要謹慎,沒問你的千萬不要自作聰明地回答,知道么?” “嗯?!?/br> 在一片忐忑中,書辭來到了奢華富麗的紫禁城。 大冬天里的宮墻比以往更加凄清,深灰的顏色與天空的暗沉交相輝映,遙遙的北風送來遠處寒梅的冷香,沁人心脾的同時又不寒而栗。 見慣了氣派的王府,再打量皇宮,景致無非是大同小異,這種地方住久了,即便是雕梁畫棟,也總有看膩的時候。 大半年來經歷了太多的事,連避暑山莊都感受了一回,書辭已不再是最開始那個見什么都稀奇小姑娘,舉手投足間鎮定了不少。 傅家夫人看在眼里,目光中帶了幾分贊許的神色。 由內侍引路穿過長定宮的花園,西面是禮佛的祠堂,北邊就是正殿,兩座石制的宮燈旁各站了一個宮女,笑容端莊地沖她們略一頷首,款步進去通報。 不多時便折返回來,欠了欠身,輕言細語:“夫人里面請?!?/br> 老太后大壽,殿內特地布置過一番,大概比平時更加輝煌奪目,其中坐著一群不認識的皇親國戚,當真是如書辭之前胡謅過的那般,有股皇室的貴氣撲面而來,迫得人膽戰心驚。 倉皇一瞥間,她看見了那位曾邀她赴宴的莊親王,他還是老樣子,溫文爾雅,此時正悄悄地沖這邊頷首一笑。 不知為何,這個不經意地動作莫名讓書辭安心了許多。 當今太后就端坐在上面。 書辭沒敢抬頭,恭恭敬敬地跪下行禮。 隨即她聽到一個威嚴中帶著溫和的聲音,“免禮吧,起來我瞧瞧?!?/br> 太后比傅夫人要年輕一些,但也是四十好幾的人了,看得出來她年少時或許個脾氣極好的大家閨秀,溫婉賢淑……類似于言書月那種。 可是在宮里不會存在好脾氣的太后娘娘,她是從貴妃被抬到皇后的位置的,能做到這一步,自然有她的心機和手段。 哪怕是再弱不禁風的女子,進了宮也會拔苗助長一樣地被無數支手打磨得鋒利異常。 “你的事,我已經知道了?!?/br> 太后細細端詳她,語氣里頗有憐憫之意,“也是個不容易的,長這么大了,才知曉自己親生父親是誰?!?/br> 在外面沈懌給她編的謊是傅家二爺失散多年的親閨女,這么快就要直面這個頭銜,書辭一時不知要怎么回答,半晌才訕訕應了。 “懌兒是個暴脾氣的人,我憂心他的婚事很久了,難得他中意你……挺好的?!碧罂吭谝巫由?,手里捏著蜜蠟佛珠慢慢地數。 想了想,書辭還是決定給沈懌挽回半點顏面,“太后多慮了,王爺……其實面冷心熱?!?/br> “你也不用替他說好話,有些事情我比你清楚?!彼⑽⒁恍Σ灰詾殁?,“兩情相悅是好事,我不是個不通情理的人……傅家為我大梁世代盡忠,你乃武將之后,懌兒也是打小舞槍弄棒的,在這點上你們倆倒很合適?!?/br> 太后好似對她非常滿意,一直在含笑點頭。 書辭有種錯覺,她這回找她來更像是著急把沈懌給強買強賣地送出去,比市場上挑菜還要隨便。 就在殿內氣氛其樂融融之際,冷不丁有人開口:“可我怎么聽說,書辭姑娘是當年梁秋危的后人,不是什么功臣的遺腹子?!?/br> 這語氣很是熟悉,書辭一轉眼便見到了坐在公主旁邊的安青挽,一面驚訝于她是怎么能混進這種場合的,一面又奇怪她是打哪兒得知的。 話語正落,太后的臉色卻微妙的變化了一下。 第七一章 梁秋危曾經是太后的心腹, 不管其結局如何,終歸是給太后賣過命的,乍然蹦出這么一句驚悚的言語, 且不論是真是假, 面上最難看的肯定不只是書辭。 這個時候,在場眾人無不認為說此話的是個腦子沒長好的缺心眼。 安青挽被三公主皺眉使眼色地拿手肘捅了捅, 一臉倒霉樣地閉了嘴。 太后沉默著沒有吭聲,傅老夫人眼觀鼻鼻觀心, 當下含笑著給了個臺階:“安姑娘說笑了, 那梁秋??墒翘O, 太監又怎么會有孩子呢?阿辭是我傅家的骨血,言大人臨終前留有遺言,如假包換, 錯不了的?!?/br> 此時,專注喝酒地沈冽淡淡笑道,“安大姑娘真是語出驚人,這般稀奇古怪的段子也想得出來, 為了博大家一笑,可謂是煞費苦心了,小王在這兒敬你一杯, 先干為敬?!?/br> 他這話半是調侃半是諷刺,在座的聽完,便開始蹩腳地跟著附和,稀稀拉拉地笑了兩回, 勉強算是把這尷尬的場面給圓了過去。 太后的面容僵了片刻,大概也不想當著這么多人的面鬧出什么不愉快來,終于皮笑rou不笑地勾起嘴角。 因得她這個笑,四下里的氣氛隨之緩和。 書辭暗中松了口氣,不經意看見傅家夫人在擦額頭的汗,心下隱隱愧疚。 老夫人一把年紀了還被自己連累著受這樣的驚嚇,她實在是過意不去,正欲開口,門外忽有人大步流星走進來。 沒讓人通傳,也懶得等回話,昂首闊步,依舊是俯仰從容的姿態,這個身影猝不及防地跳進書辭的視線里,幾乎一眼就認了出來。 沈懌?! 他不是在禁足么? 一旁的三公主替她發問:“沈懌,你不是在禁足么?圣旨在上,你敢抗旨?” 他視線連轉都沒轉一下,只朝殿上的太后款款行禮,“兒臣來給母后祝壽?!?/br> 肅親王的態度依舊目中無人,然而短短一句話,表示自己出師有名,似乎皇帝在這兒也不好意思阻攔他盡孝。 三公主顰了顰眉,欲言又止。 太后倒是沒計較這些,她今日心情不錯,擺手示意道:“好好好,來了就好……來瞧瞧跟前的這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