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她的容貌其實很一般,比不上書辭清麗秀美,也不比安青挽大方貴氣,盡管普通到令人過目就忘,毫無特點,但是舉手投足間卻有著小女兒家的溫柔。 她是那種,讓人看一眼,就知道是個賢淑溫婉的女孩子,嫻靜兩個字已經烙在了骨子里。 沒有上妝,但紅色可以把皮膚襯得非常細膩,書辭捏了一把,手感好到令她嘖嘖稱贊:“我姐夫要看到這畫面,非高興得昏過去不可?!?/br> 言書月回頭嗔怪:“胡說,哪有你講得那么夸張?!?/br> 她俯下身來,撫掌笑道:“這可不一定,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況姐夫垂涎你多久了,我估摸著小時候就惦記上了?!?/br> 紫玉附和著揶揄道:“誰說不是呢,上次下聘,大小姐就穿了身紅,姑爺整個人都走不動路了?!?/br> “你們……” 書辭趁機笑嘻嘻地把她推到門邊去,問言莫:“來,看你大姐漂亮么?” 那小子很給面子地夸贊:“漂亮,比天仙還漂亮!” 她羞得臉頰更紅了,扭頭就往屋里走。 見調侃不成,言莫忽然跳下凳子也不知哪根筋不對,把紫玉手里的紅蓋頭扯下來把玩。 “小少爺,這個不能玩的!快還給我!” 他腿雖短,蹦跶得倒是挺快,上躥下跳靈活得像只兔子。 兩個人于是你追我趕滿院子的跑。 書辭支著肘在旁看笑話,忽然間,她發現言則不知幾時也站在了臺階下,當瞅見她的視線,忙慌慌張張地轉過身。 “老爹?!睍o走上前去拍他肩膀,然而他卻怎么都不肯露臉,“您怎么啦?” 言則別扭地搖搖頭,沒做聲。 她索性繞到他對面去,伸手掰他腦袋,把遮擋雙目的胳膊一拿開,眼前是言則涕泗橫流的面容。 書辭又是好笑又是無奈:“爹,您怎么又哭了?” 言則胡亂用衣袖抹了一通,“我就是、我就是高興……” “好了好了?!彼〕雠磷觼?,給他擦淚痕,“讓娘看見了,她會生氣的?!?/br> 言則淚眼花花地盯著她,就這么看了許久,才伸手去摸她的發髻,哽咽道,“有生之年能見到你出嫁,我也算是圓滿了……” 他渾濁的眼中有清淚滑落,在斑駁滄桑的臉上留下一串痕跡。 書辭笑著嘆氣,張開雙臂抱住他,在背上寬慰似的不住輕拍。 “沒事的,我往后一定?;貋砜茨銈?,反正都住在京城,大家隨時能見面的,對不對?” 言則飛快揉了揉眼睛,隨后重重的點頭。 “對?!?/br> 第六二章 一場秋雨一場寒, 在秋季的最后一天里,氣候突然回了暖。 夾著濕意的北風吹來了一日的黃昏。 整個京城籠罩在一片燦爛的金色中,夕陽照亮了禁宮明黃的琉璃瓦和大街小巷的雕梁畫棟。 市集上, 車水馬龍, 川流不息,人來人往。 書辭提著食盒推門進屋, 沈懌正靠在床邊看書,手里已換成了一本《玉樓春》, 見到是她, 含笑著將書放下。 “今天怎么這會兒有空來?” “我娘和jiejie他們去我嬸兒家吃飯了?!睍o端出糕點和湯羹, “我琢磨著反正也無聊,倒不如給你做點湯……上次不是說想喝我做的冬瓜排骨湯么?” “你還真做了?”沈懌微微一笑,走到桌邊坐下, 白玉碗里的rou湯散發出nongnong的鮮香,他執起湯勺嘗了幾口,眉峰一直挑著,像是覺得還不錯。 書辭在旁支著腦袋看, 欣賞似的打量他俊逸的眉眼,冷不丁沈懌望了過來,又不好意思地轉頭去捂住眼睛。 “……你作甚么?” “沒什么?!?/br> 他好笑地把她拎到自己面前, “沒什么你還遮眼睛?”他不依不饒,“老實交代?!?/br> 書辭將手挪開,開始捏額頭上的碎發,低聲道:“我就是……就覺得你好看……” 沈懌聞言愣了下, 繼而忍不住發笑:“現在知道好看了?”他抬手去往她額頭上一彈,“那早些時候別扭什么?” “又不能怪我,誰讓你戴個面具的?!睍o斜眼瞪他。 聽她語氣里雖有埋怨,但已不再糾結先前之事,沈懌微微一笑。 “過來一塊兒吃,我一個人吃不完?!?/br> 他拉著她坐好,順手盛了一碗湯推過去,隨口問:“對了,你爹近來在忙些什么?聽老高說,找了好幾回都沒見著他人?!?/br> 書辭接過碗,“京衛那邊的事吧,自打他升了指揮同知,成日里應付的人就比從前多了?!?/br> 沈懌若有所思,“你爹眼下也是一把年紀,回頭問問他,要不要再調回都督府,我想法子給他撿個輕松點的職位?!?/br> 她笑了笑:“好啊?!?/br> * 秋末的傍晚,天已經黑了。 言家老宅子中,因主人家外出而顯得尤為安靜,除了門前的兩盞燈,里里外外都是一片昏暗。 言則掀開書房的那幅猛虎嘯山圖,輕手輕腳取下墻磚,把擱在其中的青銅碎片拿了出來,用帕子仔細包好,放入懷里。 他今晚要連夜出城趕去碗口村,所以時間很緊迫。 從馬廄里牽出他的灰馬,沿著僻靜的街道一路往前疾馳。 這一帶是京城的貧民窟,別說夜里,便是白天人也很少,他可以放心大膽地策馬飛奔。 架在肩頭十幾年的重擔即將卸下,言則此時周身的血液都膨脹了起來,只盼著能跑快一點,再跑快一點,而灰馬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愈發賣力地揚起蹄子。 就在這個時候,皎潔的明月勾起一道劍光,鋒利的劍身從腳下劃過,將馬蹄齊齊斬斷。 瞬間,鮮血四濺! 言則在落馬前一躍而起,凌空翻了個筋斗穩穩地站定腳。 他轉過身,對面陰暗的拐角處走出一個人。 黑衣,黑裙,黑靴,黑色的兜帽罩住半大張臉,她面無表情,那雙眸子比寒冬的月華還要冷上幾分,手里的三尺青峰血跡斑斑,血液順著劍尖滴入青石板。 雖沒蒙面,但仍是一張他從未見過的臉。 “你是誰?” 黑衣女子沒有回答,只是將劍舉起,“東西留下?!?/br> 言則怔愣了一瞬,神色漸漸凌厲:“你是為它而來?” 話音正落,驟閃的白光倏地逼近—— 但聽“砰”的一聲響,暗夜里火星乍起,兩人交鋒之后,皆各自退開。 尺素執劍看他,言則的大刀正擋在身前,冷凝的目光與平日里的憨厚老實截然不同。 出任務前有聽過言則其人,會用雙刀,使弓箭,但功夫稀松平常,饒是現在躲了一招,她也壓根沒有放在眼里,腳下發力,劍勢越來越快。 兩人實力的強弱太過明顯,幾乎是擺在面上,誰都知道的,尺素從學武起就被灌輸的是弱rou強食,適者生存的道理,對于言則微薄的還手只當是負隅頑抗。 但就是不明白他為什么要負隅頑抗,明知沒有勝算還這么拼命,倒不如求個痛快更好,說不定還能有一命茍延殘喘。 刀劍相交,拆了七八招,言則的額角已見了汗,再一次的短兵相接,一劍下去,他的刀終于難以為繼,崩成了兩斷。 刀柄的余威從手傳至全身,他整條胳膊都已麻木,雙膝一軟跪在了地上,低頭時,鮮血自口中流出。 感覺差不多了,尺素抖了抖劍,作勢就要上前,卻不想他拄著斷刀,硬生生提了口氣,以手撐地再次站了起來。 她詫異且不解地顰了顰眉,直截了當,毫不委婉地冷聲說:“你打不過我的?!?/br> 言則只掃了一眼近處,那匹跟了他數年的灰馬橫倒在地,四肢已斷,正奄奄一息地輕喘。 他顫抖地挪過去抽出馬背上的另一把刀,此刻灰馬的目光一轉不轉地看著他,眼底里透著悲涼之意。 言則咬咬牙,伸出手去,將掌心覆上馬的雙眸,手起刀落,利落地結束了它的痛楚。 他緩緩撤去了手,看著那雙已然沒有神采的眼珠,好像是回到許多年前,他第一次握刀,第一次爬上馬背的情形。 少年時春風得意,縱馬馳騁,從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卑微了那么多年,窩囊了那么多年,突然才發現,原來年少的自己曾如此仗義輕狂,自命不凡,竟這般的輕易許人承諾,替將一個秘密守上了這么久。 而在他就快放棄時,老天爺選擇了用這種方式來了解一切。 大概冥冥之中,真的有什么是已經注定的。 刀握在手上的剎那,尺素發現他抬眼時神情有極大的變化。 那一刻,讓她分不清這到底是負隅頑抗還是別的什么,只是莫名地跟著他挺直了背脊,不再是強弱差距間的居高臨下,而是認認真真的,凝眸平視。 封塵了許久的長刀,一柄已不再鋒利的長刀,帶著歲月的沉重,發出一聲輕輕的嘆息,劃破夜空,閃電般襲來。 * 在溫柔的黃昏里,家中小院內的那棵樹開了花,說不出花的名字,但看上去很美,鮮紅的一大片。 迎著微風,那些嬌嫩的花瓣簌簌的往下飄墜。 書辭站在這片花雨里,攤開掌心時,正好接住一朵。 忽然似有所感,她抬起了頭,對面是言則高高大大的背影,像極了一座小山。 他并未轉頭,只是背對著她,一動不動。 “爹?!睍o含笑打趣,“您又哭啦?” 良久良久無人回應,隨著夕陽漸漸沉入地底,照在那個背影上的陽光也在一寸一寸變窄,縮短…… 他邁開步子朝前走。 書辭不解的跟了上去,“爹,您去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