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月上中天,忙了一夜,兩個人都各自疲憊地坐在臺階上休息,手邊擺著壺清茶解渴。 書辭借著燈光瞧了他幾眼,“你很熱么?怎么出了這么多汗?” 東奔西跑了一晚上,能不熱才怪,沈懌拿茶水漱了漱口,不動聲色地點頭,“是有些熱?!?/br> 胡同里掛著燈籠,在淡淡的燭光映照下,他唇邊的細汗愈發清晰。 “可能是喝了湯的緣故?!睍o摸出絹帕,湊上前去給他擦汗,“不過暖暖身子也好?!?/br> 那些水珠覆在修長的脖頸上,指尖劃過時會留下一抹痕跡,他的喉結因她的動作而微微滾動,健壯的筋脈一上一下的收縮,書辭擦著擦著,手便不自覺停了下來。 她緩緩抬眼,面具后的那雙黑眸,正靜靜地注視著她,清澈的眼底光華流轉,目光何其溫柔。 朦朦月色下,沈懌垂著眼瞼,緩之又緩,慢之又慢地低首,然后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溫軟的鼻息輕噴在唇上,書辭嗅到他身上的氣味,有淺淡的桂花香,還有男子溫熱陽剛的味道,很清晰。 她長睫輕顫,看著他的唇輕輕覆了上來。 柔軟,微涼,不溫不火。 起初只是試探地抿了抿,酥麻的感覺隨著他的呼吸纏繞至全身,他微微啟唇,將她唇瓣含住,時輕時重地輾轉吮吸。 書辭下意識地揪住了沈懌胸前的衣襟,像是有些不穩。 他于是伸出手攬在她纖細的腰肢上,往跟前帶了帶,讓她緊緊貼在自己胸膛。 凌亂的氣息里,交錯的呼吸中,他的舌尖探進她唇間,濕潤的觸感隨著那些柔軟在她唇齒內蕩漾開。 心跳聲像是就在耳邊,書辭茫然地微張著口,視線里是他潤澤的薄唇,也不知怎么想的,她稍稍合攏了唇齒,主動伸出舌尖與他濕滑地糾纏了一下。 只是小小的回應,他放在腰上的手掌卻加大了力道,灼熱的溫度透過衣袍滲入肌膚,然后越吻越深…… 在書辭喘氣快跟不上時,沈懌才緩緩松開。 微風吹過,兩人沉默地對視,氣氛異常的寧靜。 他瞧著自己吻過的地方,微抿的嘴唇水光瑩潤,書辭不自在地捏著額頭的碎發。沈懌似笑非笑地歪頭,抬手替她拂去唇上的水漬,指腹卻忍不住來回摩挲。 又想親了…… 書辭也任由他這樣輕薄,她還在捏碎發,半晌才說:“你以后……別再當飛賊了?!?/br> 沈懌低低嗯了一聲,“你不喜歡這個身份?” “不是不喜歡?!彼χ忉?,“是我娘那關過不了,這畢竟不是什么正當行業,你到時候自報家門她說不準還會把你打出去?!?/br> “你就不怕跟著我吃苦?” 書辭挑了挑眉,不答反問:“那你會讓我吃苦么?” 沈懌微愣一瞬,繼而又微不可聞地輕笑:“不會?!?/br> 盡管是在意料之中,她還是不由微笑:“這不就對了?!?/br> “書辭?!鄙驊男︻?,深吸了口氣,“你當真肯跟著我?你連我的模樣都沒見過,就不怕我生得很丑么?” “你真的很難看?”書辭顯然為難了一下,“那也沒辦法了,若丑得實在不堪入目,你還是把面具帶著吧,反正這么久也瞧過來了?!?/br> “……”這個回答聽上去挺殘忍的,可他忍不住就是想笑。 “也就是說,無論我是什么身份,你都能接受?” “嗯?!?/br> 見她點了頭,沈懌又再次吸了口氣,“那好?!?/br>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的容貌么?現在,我可以給你看?!?/br> 他答應得如此爽快,倒讓書辭始料未及,“你是說你……” 話音未落,沈懌的手已覆上了面具,意識到接下來將發生什么時,她呆怔片刻,心驟然狂跳如鼓。 一方面好奇他的真容,一方面又莫名的緊張。一切來得太突然,書辭腦中根本就是一片空白,只見他已掀開了一角,暗夜中什么也看不清。 鬼使神差的,她猛地一伸手把他攔住。 “等、等一等!” 面具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臉上,沈懌對此表示不解:“怎么,不想看?” “不是?!被叵肫鹚讲诺脑?,書辭惴惴不安,“我還沒有做好準備,這事兒不急,不急……要不,再等等?” 他啼笑皆非:“這還要做準備?” “當然要了!”之前藏著掖著,百般阻撓,忽然之間這么好說話,連她自己也講不明白,總而言之就是……受寵大驚,無限惶恐。 “要不還是看了吧,遲早也是要看的?!彼袷枪室舛号?,作勢就要去揭。 書辭一手摁在臉上,“不不不……不看不看!” “看了吧……” “不看!你別動!” 不讓她看的時候千方百計想看,眼下大大方方要給她看,她偏偏比自己還緊張。 沈懌好氣又好笑,無可奈何地搖搖頭:“行吧,都依你。你幾時想看了,我再幾時摘,你慢慢準備,我聽你的便是?!?/br> 書辭這才松了口氣,分外贊許地牽了牽他的手:“這還差不多?!?/br> 第四十九章 八月中旬的時候, 圣駕返京。 烏泱泱的一大波人馬, 十里揚沙,來時和去時一樣浩浩蕩蕩。 隆安皇帝的傷是治好了, 心病卻還在, 反賊的頭子雖抓了活口,可嚴刑拷打了數日,嘴巴里還是什么也吐不出來, 似乎一心一意只為殺他, 目的簡單,僅此而已。 皇上遇刺可是大事, 在圍場的時候傳的是肅親王與賊人互相勾結,然而當天有心人又發現了在山底下轉悠的晏尋。 矛頭很快指向了肖云和,言官們當下上折子彈劾,大理寺也開始著手調查此案, 鬧得是沸沸揚揚,人心惶惶,一幫老臣在朝堂上成日里吵個沒完沒了, 烏煙瘴氣。 肖云和和沈懌兩個都不是什么善類,除了站干岸的和各自的心腹, 余下的朝臣們赤膽忠心, 卯足了勁想把人拖下水。 迫于言官的壓力,最后不得已, 沈皓只得先停了他的職,命其在家中休整。 沈懌幾乎沒動一兵一卒, 上朝時全程看好戲,頭一次覺得督察院這幫嘴碎子不彈劾自己的時候是如此的順眼,畢竟他們里頭沒有派系,逮誰咬誰,偶爾也是能派上點用場的。 初秋的清晨已經有了寒意,肖府后園內,劍氣破空的聲音在四周回蕩,一刀,一劍,攢起無數華光。兩道身影在其中穿梭,劍招與刀勢行云流水一般賞心悅目,破開的氣流將滿地落葉卷入半空,又紛紛墜落。 晏尋向那人下盤猛劃了一刀,對方的身形甚是敏捷,輕輕巧巧躲過了,小退了兩步站在花壇上看他,清冷的眸子里毫無溫度。 “你該歇會兒了?!?/br> 他滿頭的汗,饒是握刀的手已在微微輕顫,依然固執道:“不歇?!?/br> 對面的黑衣女子約摸十八九歲,長身而立,面無表情地收了劍,“你不歇,可我要歇。 她跳下臺階,手指輕翻挽了個劍花,負于背后,頭也不回地徑直朝游廊上走。耳畔傳來的仍舊是晏尋拼命練功的聲音。 小書房內,窗邊的蘭花開得正盛,葉片和花瓣上沾了少許的晨露,晶瑩剔透。 肖云和悠閑地除去那盆里枯葉,余光瞥到她,轉過頭微笑道:“你來了?!?/br> 尺素停住腳,垂眸施禮。 “晏尋又拉著你練刀了?” 她沉默地點頭。 尺素這個姑娘,是他從前在流民堆中撿來的,初見時那雙眼睛就這么冷,沒想養到這么大了,還是這副表情,仿佛天塌下來也波瀾不驚,不關她事一般。 肖云和嘖嘖兩聲,似笑非笑放下剪子,“他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秋狝回來就這樣了……你感覺如何?” 尺素冷冷道:“像條瘋狗?!?/br> 聞言,他大笑出聲,食指沖她點了兩下,“你啊你啊……這張嘴從來不饒人?!?/br> 尺素抬眼望著他,“你不著急?” “我著什么急?!毙ぴ坪投抖杜圩釉诎盖白?,給自己倒了杯茶慢悠悠地品。 “他辦事不利,還好幾次影響你的計劃,你就不殺他?” 他懶洋洋地靠在太師椅上,手里慢條斯理地轉著空杯子,“我不想殺他?!?/br> 頓了片刻,又改口,“應該說,是不能殺他?!?/br> 尺素微微顰眉,眸中似有不解。 肖云和搖頭輕嘆,面露無奈,“只要他安分一點,不到萬不得已,我是不會動他的……至于原因,以后再告訴你?!?/br> “他可能會壞了你的事?!?/br> “的確?!彼巡璞粩R,沖她一笑,“好在如今,你回來了?!?/br> 尺素冷眼對上他視線,“要我一個人,干兩個人的活兒?” “能者多勞嘛?!?/br> * 言則回到家后,沒多久就升了從三品的京衛指揮同知,這次倒不是借沈懌的光,據說是護駕有功,頗得皇帝賞識。 官越做越大了,如今的家便略顯擁擠和寒磣,陳氏準備換間大一點的宅子住,成日沒事就出去瞅瞅那些待售的舊宅。 書辭偶爾跟著她一同上街,好幾回碰上出案子的晏尋,他每次都停下來站著看她,書辭原想打招呼,可一想起秋狝遇到的那些事,最后又只能佯裝沒見到,垂著眼瞼低頭走了。 心中還是挺內疚的。 他們之間的恩怨與本她無關,可現在莫名其妙被牽扯了進來,那么自己和晏尋就是處在相對的兩個立場,沈懌的話無不道理,他們的確不該走得太近。 盡管在放火燒山時他趕來救她,但誰又說得清這個舉動是不是還有別的企圖在里面? 這么想或許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可跟著沈懌經歷了這么多亂七八糟的事,連她也不得不跟著警惕起來。 熱鬧的市集人來人往,晏尋看見書辭佯作不經意地別過臉,從身邊擦肩而過,他微微側了側頭,半晌又轉了回來,抿著唇一徑沉默。 “晏大人……晏大人?” 手下喚了好幾聲,晏尋才回過神,平靜地頷首,“沒事了,走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