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那,沒什么大礙吧?”書辭緊張道,“可有別的什么后遺癥?” “好好調養,不會有大礙?!毕肓讼?,他又補充,“但是傷在后腰,短時間內最好別行房?!?/br> 因為說這話時是看著書辭的,所以她想都沒想就點頭應了。 沈懌不動聲色地望了她一眼,才沖大夫頷首:“那便有勞了?!?/br> 孤燈不明,為了方便他下針,書辭跑去樓下再拿了幾支蠟燭上來,室內登時明亮了許多。 墻上投著輪廓不清的黑影,大夫將針于火上晃了兩下,神情專注地對準他身上的xue位。 光順著銀針往上滑,在針頭化作一點星辰。 書辭不通醫術,只見沈懌眉峰緊擰,唇邊的肌rou輕輕顫動,知道他此時想必不會很好受,心也就莫名跟著一起揪緊,袖下的手無意識地狠狠揪著衣擺…… 過了一陣,老大夫兩指摸上銀針,快速拔下,就在此時,沈懌手緊握住床沿,偏頭嘔出一口黑血。 書辭看得一怔,急忙上前扶住他。 第四十五章 殷紅貼在他唇角, 將臉上的肌膚襯得格外蒼白。 書辭拿帕子替他輕輕擦去血絲, 見沈懌氣息凌亂,不禁緊張的去看大夫:“他吐血了?!?/br> “當然會吐血, 這是他體內的淤血, 能吐出來,毒就解了大半了?!?/br> 醫生收好了針,徑直在桌上鋪開紙, “我寫兩張給你, 頭一張內服,第二張外敷, 內服的藥等下去我藥堂里抓,外敷不著急,明日你再來拿,今天把傷口清洗了, 抹點金瘡藥止血?!?/br> 書辭一一記下。 “記住要吃清淡的食物,夜里可能還會發燒,你多照顧著他點兒?!?/br> “好?!?/br> 給他擦洗完身子, 又包扎好傷口,跟著就跑了一趟醫館去取藥, 隨后又命小二打來熱水, 將湯藥煎好。 忙忙碌碌大半宿,等書辭端著藥提著食盒推門進來時, 沈懌靠在方枕上已然睡熟了。 “公子,這藥……” 一抬頭, 見他呼吸淺淺,書辭當下噤聲,也不敢貿然打攪,只得小心翼翼地把碗放在一旁。 立在原地無事可干,她搬了張矮凳坐下,托著腮百無聊賴地端詳起面前的人。 沈懌睡著的樣子和平時不大相同,少了些戾氣,安安靜靜的,許是因為放松的緣故,他面上毫無戒心,透著一種難得的平和。 由于上了藥,沈懌胸懷敞開著,看到他大半被衾都滑落在胸前,書辭正伸出手想蓋好,怎料指尖才碰到被面,他卻驟然驚醒,一雙星眸凌厲非常,待看清來者是她,殺意才緩和了下去。 “王爺?!彼穆暤?,“該喝藥了,您喝了再睡吧?!?/br> 沈懌低低應了,坐起身來。 湯藥苦口,順著咽喉流入肺腑,苦味卻停在舌根久久不散。 他喝藥的時候便發現書辭在偷偷打量自己胸膛的那些傷,目光轉過去時,她又不經意躲開視線。 沈懌淡笑:“是不是想問,這些傷從哪兒來的?” 書辭自然而然地奉承道:“王爺您保家衛國,出生入死,舊傷當然是戰場上與人廝殺留下來的?!?/br> 他把藥碗遞過去,搖頭輕笑:“還真不是,戰場上不會受這種傷?!毖粤T,頓了片刻,“我若說,這是我娘刺的,你信么?” 書辭心頭一跳,仔細觀察著他的神情,想看出這究竟是玩笑,還是認真的。 沈懌仍舊笑容散漫,甚至還沖她揚了揚眉:“聽說,你對我的私事很感興趣?” “沒有的事……” “過來?!彼﹄S意地頷首,“我講給你聽?!?/br> 不知是怎么傳到他耳中去的,書辭懊惱不已:“不太好吧,我怎么能聽這些呢?!?/br> “過來?!鄙驊⑽⒉荒?,“我眼下身子虛,話不想重復太多遍?!?/br> 才想起他尚在病中,書辭只好依言坐到床邊去。 沈懌靠在床頭,半閉著眼睛,似笑非笑:“你聽了,閑著沒事也可以說給你那些市井里的街坊四鄰……” 他語氣里帶著輕輕的自嘲,書辭心中頗不是滋味,低聲道:“您的事,我不會告訴別人?!?/br> 也懶得管她到底是真心的還是順口恭維,沈懌側過身來,“淳貴妃……也就是我娘,有關她,你知道多少?” 書辭想了想,“她是南蠻羌族人,戎盧部落首領的meimei,據說當年先帝南征,首領木兀哲為與大梁交好,所以將親meimei獻給了先帝?!?/br> 他不咸不淡地低笑一聲:“對你們,這個說辭也算過得去了?!?/br> “不是這樣?” 沈懌緩緩開口:“天下人看到的真相都是經過層層粉飾的,戎盧若真一心要與大梁交好,后來又何至于再發兵侵擾?”他語氣輕飄飄的,“想當初,先帝南征時,還只是個王爺,為了逼戎盧投誠,博得皇帝的青睞,不惜痛下殺手,血洗了部落。在清理王帳的過程中,他發現了木兀哲的meimei,十七八歲的外族女人,生得花容月貌,別有一番風味,他一眼看中,于是想盡辦法帶走,偷偷安置在了王府的后宅內?!?/br> 書辭當下一愣,萬萬沒想到貴妃竟是被迫遠嫁。 “那……后來呢?” “后來王爺做了皇帝,姬妾成了妃子,她偏偏運氣又好,懷了龍種,還是個男胎,妃便就成了貴妃?!鄙驊曇羟謇?,“只可惜,地位再尊貴,也不是她想要的?;蛟S從一開始,她就沒想過要爬多高,走多遠?!?/br> 書辭從他眼底里看出了些什么,擰眉問:“孩子也不是她想要的?” 他漫不經心地望過來,平靜地一哂:“知道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覺得你比其他人順眼,是為什么么?” 書辭回憶起他們倆的“第一次見面”,想起的只是布店門口的相遇。 “為什么?” “因為你頭上,從不帶釵環?!?/br> 短短幾個字,在她腦海里倏忽閃過,再看他那些淡淡的傷疤,竟有種背脊發涼的感覺。 所以,正是因這些錯綜復雜的恩怨,他才親手……殺了她? 像看穿她心中所想一般,沈懌接著便道:“可她不是我殺的?!?/br> “我人到井邊時,她已經死了?!?/br> 很奇怪,這句話從他嘴里說出來的時候,書辭竟半點也沒懷疑它的真實性,反而隱隱認為,事實可能正是如此。 “有人想害您?……也不對,您那時候才七八歲吧?”她越想越不對勁,“他們把這個嫁禍到您的頭上,就不覺得可笑么?” 對此,沈懌歪頭看她,不答反問:“可笑么?我瞧著,信的人還挺多?!?/br> “……”的確,畢竟她曾經也是其中之一。 “流言有時之所以讓大部分人信服,除了世人本身隨波逐流之外,更因為他們愛對那些稀奇匪夷的事津津樂道。很多人希望是真的,這樣便有了理由,可以光明正大,理直氣壯地否定某個人?!彼粤T輕哼了聲,“你說奇不奇怪,明明我也沒對這些人作甚么,他們卻這樣懼怕我,憎惡我,像是我隨時會吃了她似的?!?/br> 書辭總感覺這話一語雙關,一時也不敢抬頭,“都是他們的不對,這些人一向膚淺得很,您千萬別往心里去……”冷不防瞧見手邊的食盒,她瞬間轉移話題,“王爺,折騰了這么久,您該餓了吧?我去廚房端了rou羹,您趁熱嘗嘗?!?/br> 看她從食盒里把小瓦罐提出來,沈懌倒也不欲再繼續為難,更何況,他是真的餓了。 rou羹是三鮮的,書辭拿勺子舀到小碗里,正在吹上面的熱氣,眼見沈懌行動不便,干脆舀了一勺送到他唇下。 小地方的羹湯并不精致,但配合這個氛圍,深夜中燭光下,濃郁的rou香便顯得分外清新。 沈懌由她喂著,一口一口慢慢地吃。 書辭攪了攪湯汁,忽然惆悵地說:“我這一趟不該跟來的,連著兩回,不是被人暗算就是被人劫持?,F在還把您給連累了……真想不到安家這樣睚眥必報?!?/br> “不是安家?!彼鬼捉乐炖锏膔ou羹。 “不是安家?那……” “這些人本就不是沖著你去的。真正連累你的人,其實是我?!?/br> 書辭不解:“和您有什么關系?” 沈懌淡淡道:“因為他們知道,你是我的軟肋,用你就一定能夠威脅到我?!?/br> 窗外的微風將桌上的燭火引得搖擺不定,羹湯的熱氣,絲絲縷縷的升騰纏繞,他的眉眼在這樣的燈光下忽明忽暗。書辭端著碗發怔,后知后覺意識到了什么,驀地一個激靈,不可置信地站了起來。 她想自己可能是聽錯了,也許是聽錯了,大概是會錯了意,否則為何會認為這話里面,還含了許多別的情緒…… 就這么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沈懌倒是面無波瀾,甚至連頭都懶得抬,無奈地輕嘆:“我還沒吃完,你跑什么?” 注意到自己手上還拿著半碗rou羹,書辭回神,忙老老實實地坐回去繼續舀湯水。 青年的唇齒在白瓷勺上輕抿而過,頭一次覺得他的臉離她這樣近,氣息溫熱,明明和方才沒什么區別,書辭卻莫名的渾身不自在,她在心中告訴自己不要多想,可那句話仍像魔障一般揮之不去。 沈懌靜靜地吃,她靜靜地喂。 四下無人再開口說話,屋子里只有碗與勺子輕碰時發出的聲響。 …… 寒夜冷風呼嘯。 不知是幾時睡著的。 許是之前提到了往事,夢里沈懌又站在了那個死氣沉沉的宮殿內,頭頂上帳幔飄飛,偌大的殿宇里竟一個人也沒有。 他彷徨的走在其中,聽著空曠的四周回蕩著自己的腳步聲。 下了臺階,回廊邊的山茶花開得特別燦爛,嫣艷如血。 迎面有個身形高挑的太監款步而來,他沒有看清他的臉,只是跟著他一路來到春華門內,那口井就在他手邊,隱約能聽到里面有嘩嘩的水聲。 沈懌走到井口,幽暗的水井深不見底,漆黑一片。突然間,有人從背后推了他一把,身體便失去重量迅速下墜,他拼命想要抓住什么東西,然而下面卻仿佛沒有盡頭,無止無休…… 他猛地驚醒,發燒帶來的熱度使得渾身guntang無比,額上全是細細密密的薄汗。 沈懌調整著呼吸,手死死的握緊,只是片刻后,等他發現自己捏的是書辭的手,又慌忙松開。輕拿輕放,何其小心地將她的手合攏在自己掌心。 書辭還睡著,歪頭靠在床邊,滿臉的疲倦。 她好端端的在自己身旁,這一瞬,再沒有什么事比這更令他覺得慶幸了。 沈懌側過來,雙目一轉不轉地看著她,從眼角眉梢,到鼻尖唇線,認真到每一寸都要刻在心里,夢中那些亂糟糟的思緒逐漸平復如初。 她細微的脈搏在他指尖跳躍,柔和得讓人心安。沈懌伸出拇指緩慢地在她手背上摩挲,細膩的觸感溫軟光滑。 他喉頭發緊,忍不住輕微滾動了一下。 想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