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對于沈懌,書辭心存感恩,自然沒有二話,“可是伺候的活兒有侍女,我去合不合適?” “合適的合適的?!备哌h推了推她,“咱們府里的丫頭怕他怕得緊,就你膽子還大點,人在病中難免脾氣不好,你去讓他寬寬心?!?/br> 然后便不由分說把她扶上了車。 沈懌正倚著軟枕休息,抬眼就看見書辭打起簾子鉆了進來。 “王爺,高大人方才告訴我說您病了?” 她在一旁坐下,伸手便去探了探他的額頭,的確要比自己的燙上許多,“您發燒了?” 沈懌微微偏頭,避開她的手,“你到現在才發覺?” “我之前沒留意……” 他聞言冷哼,“你一門心思都撲在那個面具人身上了,又豈會留意我?!?/br> 聽到馬鞭抽動的聲音,車子已緩緩開始前行。 書辭心里內疚得很,“您病得嚴不嚴重?要不咱們歇幾天再走吧?!?/br> “皇上跟前已經告了假,理由也找了,事到如今,難不成你還讓我下車?” “……我不是那個意思?!彼跉怆m不嚴厲,可話里句句帶刺,果然是病中脾性不好。書辭不敢招惹,忙去小幾上給他倒了杯茶,“王爺,發熱時身體缺水,您多喝些水吧,會好受點?!?/br> 他也沒應聲,只接了過來,慢條斯理地抿著。 車隊搖搖晃晃行在官道上,和來時一樣,滿目仍舊是一片碧青。 今天是個陰天,風吹得車簾獵獵作響,將草原上青翠的苜蓿卷進車內,書辭一面低頭撿出去,一面趴在窗邊仔細地朝外張望。 沈懌沒什么精神,懶懶的歪在一邊瞧她:“你在看什么?” 書辭并未轉頭,“在看路人……”說著便奇道,“這些人的穿著挺古怪的,您有沒有發現,他們身上都有個相同的圖騰?!?/br> 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他淡淡道:“那是麒麟。在這里,麒麟被奉為神物,是烏洛侯的象征?!?/br> “原來是這樣?!睍o了然的頷首,卻仍沒收回視線。 見她專注至此,沈懌不由得開口:“有那么好看嗎?看這么久?!?/br> “不是?!彼忉尩?,“我只是想,萬一他也正好回京,或許咱們能遇上?!?/br> 靜靜望了她一會兒,沈懌輕輕一哂,“這么在乎他,還說不是情郎?” “王爺?!睍o顰眉側頭,不滿道,“您能不能別老關心我的婚姻大事???” “怎么,關心不得?”他唇邊含著淡淡的笑,“我若愿意,公主皇子的婚事都能關心,何況是你?!?/br> 那倒是,別說公主,哪怕太子在他面前也得規規矩矩叫聲皇叔??上Ы裆狭⒑筇?,還不曾有子嗣。 她默了默沒做聲,沈懌把茶杯放下,漫不經心地問道:“鎮國將軍的公子你看不上,錦衣衛千戶你也看不上,就偏偏想跟著這么一個來路不明的窮小子?” 書辭不能茍同地反駁道:“終身大事怎么能和金錢相提并論?那也太俗氣了?!?/br> 他拿眼睇她:“哦,原來你還是個清高的人,真沒瞧出來。佩服佩服?!?/br> “這不是清高……”她想解釋,又不知怎么解釋,“我一開始也不想,可有些事,那不是沒辦法么?!闭f完,又嘀咕道:“一看您就沒心上人,不會懂的?!?/br> 沈懌悠悠垂下眼瞼,看她低頭給茶杯倒滿水,難得的一句話沒說。 馬蹄在耳畔嗒嗒作響,車子吱呀吱呀搖晃,聽上去竟有些許寧靜祥和之感。 在書辭把茶杯遞上來時,他信手將糕點盤子推到她面前,“他是做賊的,你不怕跟著他吃苦?” “做賊也能金盆洗手啊,而且我倒是覺得普普通通的生活沒什么不好?!睍o揀了塊桂花糕,“那些王公貴族家比我家都還復雜,每天肯定過得很累?!?/br> “至少有人服侍,不愁吃穿?!?/br> “做生意賺了錢一樣不愁吃穿?!?/br> 他抿了抿唇:“那往后也沒機會到這種地方來了?!?/br> 書辭悶悶道:“來了還有性命之憂,不如不來的好?!?/br> “你……”沈懌恨鐵不成鋼地干瞪著她。 這才反應過來不能當著他的面這么說,書辭趕緊打圓場:“當、當然……再好也沒法和王爺您比的,誰要是往后嫁了您,那絕對衣食無憂,京城里橫著走?!?/br> 沈懌:“……” 提起這個,她忽然想到什么:“王爺,您怎么也沒定親?” 沈懌無力地嘆了口氣,敷衍道:“暫時不想成家?!?/br> “那紅顏知己呢?” 他抬眼:“沒你的多?!?/br> “……” 風越吹越大,但到底沒有下雨。 馬車從兩山間的小道上駛過,不急不快,速度剛剛好。 照這個行程,大概天黑時能趕到附近的小鎮上,沈懌對自己所中的毒并不熟悉,眼下不過是想尋個落腳處把毒給解了。 暮色四合,黃昏籠罩大地,窗外的光線暗淡了許多,轱轆還在不緊不慢的轉著,突然間,行在前面的馬蹄亂了節奏。 隨即,更多的馬匹停了下來,不安的來回踱步。 坐在車內的沈懌驟然睜開眼,已從四周的風聲里聽出了異樣。 四面八方都是抽刀的動靜,高遠沉聲吩咐:“保護好王爺!” 還真會挑時間。 他一早就發覺附近有人跟著,沒想到才這么一陣便沉不住氣了。 沈懌身上有傷又中了毒,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想出手,不過這群人似乎有恃無恐,仗著人多毫無避諱地直攻進來。 他們的目的非常明確——就是這輛馬車。 幾支弓箭破窗而過,正釘在茶幾上,沈懌忙將書辭拉開。斜里一把鋼刀刺來,他兩指夾住刀刃,順著對方胳膊劃出去,死死扣上他脖頸,不過輕輕一扭,那人的頭便歪成了一個詭異的弧度。 知道這群人是想殺他,留在這兒只怕會連累她。 沈懌頭一次體會到帶個女人在身邊是如此的麻煩。 “在這兒待著,哪兒也別去?!?/br> 他吩咐之后,掀開簾子從車中鉆出,入目是滿地橫尸,蒙著面的黑衣刀客一波又一波,鍥而不舍。 肖云和的人? 這個念頭蹦出來之后,他又不禁皺眉,肖云和手里能有這么多人? 刀客們一見他現身,瞬間好似受了什么刺激,前仆后繼朝他殺來。 沈懌站著巋然不動,一招一式卻快得驚人,狠辣之極。他一向不帶什么兵刃,殺人都是就地取材,有刀奪刀,有劍奪劍,不過轉瞬,那身袍子染滿了鮮血,腳邊的尸首層層疊起。 濃郁的腥味彌漫開來,他單手扼住一個刀客的喉嚨,將他整個人提起,任憑他掙扎,任憑他吃力地去掰他的手指,臉上的表情依舊毫無波瀾。 等那人雙目無神,再也動彈不得時,沈懌才松開手,將他扔在地上。 “他就派你們這些人來?”側過身時,他眸中帶著明顯的嘲諷,“沒一個能打的?!?/br> 許久沒這樣殺人了,這種感覺無比痛快。 心里的那股酣暢引著他下手越來越狠。 他想起曾經在那個暗無天日的宮殿里所受的種種折磨,想起這輩子第一次拿刀殺人的場景,埋在血液里的興奮不斷涌入四肢百骸。 那個女人也許說的沒有錯。 他生來就是為了殺戮而活,他體內流的本就是這樣的血。 沈懌掌風凌厲,像是殺紅了眼,對準面前的黑衣人便要劈下去,正在此時,他忽拽了一人擋在自己身前。 那雙眸子清澈明凈,直直望進他眼底…… 沈懌的手堪堪停在書辭的臉上,距離她的鼻尖只有半寸距離。 驟來的風揚起她鬢邊的發絲,仿佛萬籟俱寂。 一股迫人的殺氣撲面而來,書辭盯著他沾血的掌心,腦子里一片空白。 死人,她在城郊的亂葬崗里見過,半死的人,鬧饑荒時也看到不少,不過輪到自己,那份恐懼依舊難以言喻,總覺得這一掌隨時都有可能砸下來。 沈懌的胳膊輕顫了下,隨后他猛地撤回了手,頃刻間,真氣逆流直上,胸口撕裂似的開始隱隱作痛。 對方似乎正是沖著書辭去的,趁著他停頓的空當,一手扣住書辭的咽喉,另一手抱著她,跳上馬匹絕塵離開。 原地里的親衛尚和一群刀客糾纏不休,混戰不止,沈懌不等緩過氣,就近撿了一匹馬,緊追在后。 黃昏結束,日頭已沒入地底,暗藍色的天幕中繁星點點。 寂靜的官道上,兩馬一前一后地急馳,煙塵四起,泥土飛濺。 沈懌瞅準了距離,俯身在地上拾了塊石子,正打中馬蹄子,只聽一聲嘶鳴,馬兒腳下打了個滑,黑衣人失去重心,眼看就要摔下來,此刻竟還不忘摟著書辭。 兩個人在地上滾了一圈,他忽然抽出刀,爬起身,刀刃架在她的脖子上,虎視眈眈地看著沈懌。 蒼涼的月夜下,利刃閃著寒光,冰涼刺骨。 書辭眼睜睜看見沈懌勒馬,翻身而下,一步一步走過來。 “別動!”刀客手指緊了緊,“否則,我殺了她?!?/br> 他果然停住了腳,冷漠地注視著這邊的一舉一動。 咽喉處莫名的疼痛,書辭為難的咽了口唾沫,甚至覺得沈懌瞧著她的眼神里,透著一種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厭棄。 能威脅到他著實是件不容易的事,刀客既欣喜又得意:“沈懌,你的女人在我手上,若要她安然無恙,先自斷一只手臂吧!” 書辭皺起眉,若不是脖子被刀逼著,她很想轉頭去瞪這個黑衣人。 心說你這個條件是不是開得太苛刻了點?! 且不說她根本就不是他的女人,哪怕是,依王爺的性子又怎會為了一個女人自殘身體。 四周安靜了片刻,沈懌不聲不響地從袖下取出了一把小刀。 拔出刀鞘的時候,白刃上反射著蒼涼的月光,也將他清俊的面容映得格外慘白。 玄色的廣袖被微風卷起,深黑里沾了鮮艷的殷紅,幾縷青絲在他耳畔纏繞,黑白分明的眼中平靜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