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沈懌擰著眉問:“又怎么了?” “你不知道?!睍o坐到他身邊控訴,“之前不是和你說過那件袍子么?咱們一幫人花了好大的功夫,終于等著要裁制衣裳了,沒想到他忽然臨時變卦要換料子!” 沈懌:“……” “害我們現在又得加班加點的重做?!?/br> 沈懌:“……” “我算是明白了?!睍o一副了然且認命地模樣,頷了頷首,“他八成是聽說我此前離家出走的事,認為我不孝不敬,所以故意讓我接手繡莊,明面上是抬舉我爹,實際就是為了好為難我?!?/br> 沈懌:“……” “沒想到他竟是如此心機深重,小肚雞腸之人?!彼г沟貒@氣,“只是對付我也就罷了,現在繡莊里的繡娘也遭我連累,真是過意不去?!?/br> 沈懌覺得自己實在有必要替自己開脫一下:“你想太多了吧,王爺政務繁忙,哪會分心思對付你這么個丫頭片子……再說了,他堂堂七尺男兒,戰功赫赫,至于為了這點小事與你過不去么?依我看,就是湊巧罷了?!?/br> 書辭沉思了一陣,看模樣像是認同了他的話,“你說的也對,可能我真的和他八字相沖?不過這口氣咽不下去也難受……要不然,我扎個小人吧,你覺得怎么樣?” 很不怎么樣! 他默了許久,盡可能委婉的向她表示:“這,不大好吧?若讓人知曉,是會被滅滿門的?!?/br> 書辭懊惱地抱著膝蓋,“所以我就只能給他當牛做馬,為奴為婢,朝令夕改,朝三暮四的折騰了?……這些王子皇孫果然不把咱們老百姓當人看,沒一個好人?!?/br> 她一臉憂愁,沈懌摁著眉心,也是無奈得很。 原是感覺這丫頭對他誤會頗深,想著不如借此機會緩解一下,自己明明是一番好意,倒頭來卻弄巧成拙,越抹越黑…… * 今年的春雨下得很及時,北方的旱情算是暫時穩定了,加上城里城外的好幾個粥廠,支應到秋季豐收還是不成問題。 最難搞定的是南方,治水是個從古至今都令人頭疼的難題,肖云和從年初就南下視察整頓,時隔半年才回來。 南北兩邊的澇旱雖已壓制住,可處處要花錢,皇帝對他是依賴慣了的,每日為此焦頭爛額,難得他回京,自是喜不自勝,當天就把人召進了宮。 在西暖閣里一待就是兩個時辰,等他返回自己的府邸時,早已是深夜了。 書房內有侍女掌燈,門邊一個黑影立著,像是靜候多時。 他甩袍子進去,聲音清淡:“進來吧?!?/br> 晏尋應了個是,垂首跟在后面。 侍女把燈罩放下,恭敬地避到一旁欠了欠身,不需他多言就帶上門悄然退了出去。 楠木的雕花小幾上擺了個錦盒,肖云和落座后,信手打開。 里面是兩塊沉甸甸的青銅碎片,隱約可見到上面精細的紋路。他臉上有滿意的神色,愛不釋手般的撫摸。 “啟稟大人,這兩塊,就是祿全和碗口村的青銅麟?!?/br> 桌前的青年人低眉順目,口氣卻出乎意料地沉穩。肖云和合上蓋子,朝他和善地笑了笑:“你辛苦了?!?/br> 他擺弄著手里的其中一塊碎片,若有所思地沉吟,“祿全一塊,死太監身上一塊,紫禁城里還有一塊,再算上我手里的這一塊,那么就只差三塊了?!?/br> 他把碎片往桌上一丟,眉頭深鎖地嘆了聲:“任重而道遠啊?!?/br> 晏尋神色未變,跟著肖云和久了,也適應了他那套僅浮于面上的偽笑,于是身形微曲,低頭說:“屬下愿為大人分憂?!?/br> “有你分憂的時候,不著急?!彼吭诿币卫镄揲L的手指慢騰騰地支在太陽xue上,“你們錦衣衛做事的手段也該收斂收斂了,別動不動就掀瓦拆房子的,太過張揚了,明白么?有時候得用點迂回的戰術?!?/br> 他仍舊畢恭畢敬地回答:“屬下明白?!?/br> 說起這個,肖云和忽然沖他微微一笑:“我倒是好奇,倘若對方是個漂亮小姑娘,你還下得了手么?” 盡管已經習慣了他時不時的調侃,晏尋還是略有些尷尬地拱了拱手:“大人說笑了?!?/br> “不說笑,不說笑,你的終身大事,怎么能叫說笑呢?!彼詩首詷钒愕挠淇炝艘环?,才慢慢斂下表情,挑眉朝他頷首,“你放心,這些年來你盡心盡力,我都看在你里。說過會治好你的病,就絕對不會食言?!?/br> 晏尋臉上的表情終于有了細微的變化,“多謝大人?!?/br> * 祿全死了。 死得非常突然,在肖云和回京的當天便咽了氣。 沈懌抱著胳膊立在床前,靜靜地看仵作驗尸,神色間看不出任何表情,目光淡淡的,不喜不怒,很平靜的樣子。 只有高遠知道,此時此刻,他內心早已怒火沖天。 驗尸的結果很快出來了,銀具被一抹黑色浸染,居然是中毒而亡。 二三十個侍衛在莊子里照看一個半死不活的病人,這都讓人有機可乘,已不僅僅是疏于防范,很明顯和上次的背叛如出一轍。 他的人里,還有內鬼。 于是,祿全的事就被暫時擱置在了一旁。 肅親王府里開始了有史以來最徹底最血腥的一次大清洗,從他養的死士到親衛再到各處侍衛,甚至大都督府和軍中也一并被牽連。 寧可錯殺一百絕不放過一個,短短數日,內軍人人自危,甚至驚動了朝野,六科給事中和督察院立馬又開始借題發揮連夜參折子。 反正如今天下太平,災情穩定,他們無事可做,平日里自然沒事找事,借此營造出一種朝中事務繁忙的盛況。 這段時日,王府的暗牢里哀嚎聲就沒停過,高遠在外面聽著總覺得瘆的慌。 他其實才是最忐忑的那一個。 雖說是王爺的心腹,然而并沒跟隨他出征打過仗,軍營中的各將士和王爺好歹有過命的交情,自己在他眼里就是隨時可能倒戈的一堵危檣。 來回琢磨,越想越不寒而栗。 再不把王爺這氣消下去只怕大家都沒好日子過。 正思索對策,腦子里忽然靈光一閃,他拔腿就去賬房找管事。 午后夏日炎炎。 書辭帶著裁縫來王府交差,折騰了快有半個月,王爺的這身袍子總算是大功告成了,眼下只看有無不合身之處,再做修改。 剛到側門,高遠已經在臺階下來來回回的踱步了。 書辭遠遠地叫了聲高大人,后者像是被繩子拎住似的,瞬間直挺挺回頭,那眼神簡直如見救星。 她走上前去,示意身后的錦盒,“我來給王爺送衣裳的?!?/br> “好好好,來得好,來得正好?!备哌h感慨不已,“眼下府里出了點事,王爺在里頭正大發雷霆呢?!?/br> 書辭一聽就明白了,立時嚴肅起來:“原來是這樣,那我過幾天再來?!彼s緊朝高遠行禮,“多謝高大人提醒,這份恩情我沒齒難忘?!闭f完轉身就要走。 “誒——”高遠忙攔住她,“我不是讓你走!” 書辭不解道:“可王爺不是在氣頭上么?” “就是氣頭上才叫你來的?!彼麩o奈,“你得讓王爺消消氣?!?/br> 書辭一頭霧水地指了指自己:“我?” “對對,就是你?!备哌h把她往門內推了幾步。 書辭當下如臨大敵,“您搞錯了吧,王爺發脾氣我能有什么辦法……”說著意識到了什么,“您該不會是要他拿我來出氣?” 高遠張了張口,卻欲言又止。 沈懌沒發話,他不敢多嘴胡說八道,萬一被他知曉了,只怕自己又要吃不了兜著走,所以見書辭這樣誤會,索性也就不解釋了。 “犧牲你一人造福所有,這可是積功德的大事,咱們府上近來已經傷亡慘重,再這么下去沒準兒還會殃及池魚,你也不想看見你爹有危險對吧,就當幫個忙了姑娘……” 書辭幾乎是被他拎著衣襟提起來的,一路推推搡搡進了王府。 “高大人,我再怎么說也是個弱女子,這么大的重擔,我擔待不起的!” “可以的可以的?!备哌h滿口鼓勵,“此事非你不可,全天下再找不到第二個了!” 書房內,沈懌擰著眉頭正在翻看文書。 一頁揭了過去,上面的字卻一個也沒印象。 他雙目定定的瞧著一個地方,滿腦子在想手下背叛的事。算起來,自從他征戰南蠻回來之后,這種情況便層出不窮,軍中的士卒雖與他一條心,可是身邊的親衛卻屢次被人收買。他也曾疑惑過,究竟為什么這些人會對自己不忠。 威嚇,警告,殺雞儆猴,全都沒有起到作用。 那一刻,淳貴妃的話在耳畔清清楚楚的響起。 ——沒有人真心愛你,沒有人站在你這邊。 ——你這一輩子將孤獨終老,永遠活在殺戮、血腥和殘暴之中。 像是有一雙看不見的手,狠狠的把他心口揪緊,一切的一切宛如命里注定的一般,分毫不差。 腦中嗡嗡耳鳴個不停,他正心煩意亂,此刻偏又聽到走廊上傳來的吵雜聲,當下抄起手邊的茶杯,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砸了過去。 沒有碎裂之聲,知道來者是誰,沈懌顰眉冷聲道:“我有讓你進來么?” 一抬頭,只見高遠穩穩地接住了那只茶杯,而茶杯剛好在書辭的頭頂,他一副好險的神色松了口氣。 “……王爺?!?/br> 視線落在書辭身上,他瞬間一怔,似是感到意外,隨后又輕輕擰起眉。 “你怎么把她給帶來了?” 第三十三章 一聽這句話書辭就覺得接下來他說不定會徒手撕了自己, 于是艱難地保持鎮定:“王爺……我是來給您試衣裳的?!?/br> 沈懌望向他倆。 一個小心翼翼, 另一個訕訕笑著,像是得了個擋箭牌, 怎么也不肯開口吱一聲。 他心里悶得難受, 原有滔天的怒火,待看見書辭,滿腔的暴躁卻頃刻間凝滯住, 終究只萬般無奈地嘆了口氣。 “進來吧?!?/br> 知道今天這場劫數是逃不過了, 書辭遲疑了下,沖旁邊的裁縫使眼色, 兩人低頭就要往里走。 沈懌瞬間皺起眉,微不可聞地嘖了聲,“不是叫他,是叫你?!?/br> 書辭愣了一愣, “可是尺寸得裁縫來測量呀,萬一有哪兒不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