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此刻書辭才發現,這群人中有幾個身穿亞麻色曳撒,腳下一雙官靴,她一面扣盤扣一面狐疑:“是錦衣衛?” 院內緊跟著有一人疾步而出,將曳撒的下擺狠狠一撩,一腳踩在秦公子那五根手指上,舊傷未愈新傷又起,疼得他嗷嗷直叫。 “說!東西呢?” 隔壁的屋舍內燈光亮起,正照在那人面容上,俊秀的輪廓帶了幾分清冷,劍眉如羽,寒眸似星,俊逸中又不失沉穩。 書辭一看見就回想起來了,喃喃道:“是他?” 第二十九章 沈懌斜過眼來:“你認識?” “也不是認識, 只是見過?!?/br> 秦公子疼得抽氣的同時還不忘替自己辯解:“你……你說的什么……什么東西, 我壓根就不知道啊……” 青年人冷哼一聲,腳下加大了力度, 伴隨著殺豬般的慘叫他面無表情的問:“不知道?你大老遠跑到這山野之中, 打的什么主意,你以為能瞞得過我?” 秦公子聞言詫異地支起頭:“你也是為了……” 后半句話還沒來得及說,只聽啪地一陣脆響, 其他幾根手指也驟然崩裂。 眼下圍觀的村民已從看好戲的神情轉為了同情的神色, 紛紛朝后退了幾步。 書辭沖沈懌努努嘴:“你們習武之人都喜歡掰人手指的么?” 他說不盡然:“腳趾也可以?!?/br> “……” 這邊還未審完,屋里打砸搶的錦衣衛忽然跳了出來, 恭恭敬敬地朝那青年施禮:“晏大人,屬下在床頭的暗格里找到了此物?!?/br> 說著遞上一個錦盒,青年伸手接過,腳下卻仍未放過秦公子。 他打開盒子, 書辭匆匆一瞥,隱約看見那紅綢間躺著一個鴉青色之物,然而還沒瞧個明白, 他砰的一下便合上了蓋子。 “就是這個?!?/br> 他總算挪開了腳,抬頭把其他幾人召回, 簡短道:“走!” 一群人訓練有素的撤離, 經過書辭身邊的時候,他明顯停了停, 不經意轉過頭,視線落在她臉上, 大約是也覺得有幾分眼熟。 被盯得渾身不自在,書辭下意識地往沈懌背后躲,他便也不著痕跡地將她掩了掩。 隔著一張面具,兩人目光交匯,平靜地對視了片刻,才見那人別過臉,摁著刀快步離開。 直到四下里再度歸于平靜,沈懌才側頭,語氣里帶了些不屑:“很怕錦衣衛?” “當然怕了?!睍o從他身后鉆出來,“這群大爺那是在京城里橫著走的。 肅親王、肖云和、錦衣衛,堪稱京城三霸,哪一個都惹不起。不過王爺和肖大人平時高高在上,想惹也沒機會,錦衣衛就不一樣了?!?/br> 她說著嘆了口氣,“我爹從前做京衛的時候就吃了他們不少虧。不止如此,從小到大,我看見過身邊多少人被錦衣衛抓走,那真是有去無回,吃人都不吐骨頭?!?/br> 后面的內容沒細聽,沈懌還停留在京城三霸幾個字上,顰著眉看她:“你們市井中成日里都流傳些什么稀奇古怪的東西?!?/br> 書辭倒有幾分得意:“沒聽過吧?好玩的多著呢?!?/br> 兩人一壁說,一壁往回走,韋寡婦和小韋睡得沉,并未被之前的響動吵醒。 書辭想了一晚上的事,眼下正餓得慌,溜到廚房里摸了根生黃瓜和一些核桃,坐在臺階上跟沈懌分著吃。 “瞧你這個樣子,一晚上都沒睡吧?”核桃在他掌心里,不過輕輕一捏就碎成了幾瓣。 書辭揀了兩塊,留下三塊給他,隨口道:“可能是山風太大,我睡不著?!?/br> 沈懌盯著她,慢悠悠地說:“是山風太大還是有心事?”他把手上剩核桃都放到她懷里,“自己吃,我不餓?!?/br> 書辭咬了一口黃瓜,隨后低頭默默的嚼著。 果然是有心事。 沈懌不禁暗嘆,“說說吧,是不是想家了?” 她心不在焉地嚼著黃瓜,點點頭,又搖搖頭。 “……”他無奈,“到底是想,還是不想?” 書辭并未直接回答,“今天晚上,韋jiejie和我說了些話,我覺得她講得挺有道理的。我去南山鎮又哪里比得上留在京城好?!?/br> 沈懌淡笑著頷首:“這倒是?!?/br> “我娘是讓我很傷心,可離家出走,也的確給我爹添了麻煩……”她拿手撐著下巴,悵然道,“說到底還是怪我自己固執,眼界太小,其實何嘗需要去討好我娘呢,若我有了能耐,有朝一日也可以呼風喚雨,何愁她不高看我?!?/br> 這番話說得總算是有些出息了,沈懌贊許地點點頭,“然后呢?” “然后……”然后她也沒想好,“要么自己有本事,要么嫁得好,可嫁得好也得靠我娘出門幫我找人家?!?/br> 說著,她忽然把包袱取出來,咬著食指撥弄了一下包好的銀子,“你說這些錢能在京城盤下一個鋪面么?” 沈懌垂眸掃了一眼,淡淡道:“大概能盤下陽和酒樓旁邊的三尺空地讓你討飯?!?/br> 盡管對他的冷嘲熱諷早習以為常,書辭還是忍不住皺眉瞥他。 然而還沒瞪多久,他的手便抬了起來,指頭距離她越來越近,最后在額間輕輕一彈。 力道不算大,卻是一種很奇怪的觸感,雖然陌生卻并不令人排斥。 “你看夠了沒有?” 她捂著額揉了揉,“我若說沒有,那你給摘面具讓我看個夠本么?” 沈懌挑起一邊眉毛:“我不吃激將法?!?/br> 書辭嘖了聲沖他努努嘴:“你這個人太不討人喜歡了……真想知道你娘是什么性子的,能把你養成這樣?!?/br> “我娘?”他聞言低頭把玩那幾顆核桃,仍舊是不咸不淡地笑了一聲,神色未改,“她早就死了?!?/br> 她微微一愣。 本只是隨口的一句話,未曾料到是這樣的回答,書辭自知多嘴了,一時懊悔地望著他,頗覺內疚。 沈懌捏好了核桃,半晌不見她來拿,一抬頭看她如此神色反而好笑:“干什么?可憐我?” 書辭垂了垂頭,“沒有娘是挺可憐的?!?/br> “不見得,你有娘,難道你就不可憐了么?”他如此反問。 沉默了一陣,她還是認真地說:“總有個念想?!?/br> 就像家不一定很溫暖,可身處異地時,想到還有家可回,依舊有說不出的安心與踏實。 不知是不是月色太好,她那雙眼睛望過來的時候,總讓他想起很多事。 “我可不是你,婦人之見……她不在更好?!鄙驊阉氖掷^來,將核桃放上去,“否則活到現在,估計和你娘差不多?!?/br> 書辭忽然將他衣袖抓住,回頭把核桃放在一旁,“你等等?!?/br> 沈懌正猶自不解,只見她從包袱內摸出一塊碎銀,輕輕合攏在他掌心。 銀子周身早已磨得沒有了棱角,帶著凹凸不平的圓潤靜躺在他手中。還未及開口,書辭垂著眼瞼,聲音意外的柔和:“這幾天謝謝你陪我,既然玉佩你不肯收,這個就當是一點心意好了?!?/br> 她抬眸看向他,月光灑落半身,像是鑲了層銀邊,噙在唇邊的笑意淡到幾乎看不見。 這一幕,不知為何,竟讓他忽然想起那天夜里,在城北的鏡湖中所看到畫面。 有些溫熱的躁動波及全身,沈懌將視線調開,喉結莫名地滾動了兩下。 此刻他竟無比慶幸自己帶了張面具,無論是怎樣的表情都可以輕而易舉的掩蓋,不露痕跡。 書辭抬起手來,學著他那樣把食指探過去,對準腦門兒一彈。 “砰——” 臉上的面具抖了一下。她卻因為面具太硬而傷到手,捂著指頭一陣抽氣。 沈懌:“……” “你這究竟是什么做的?!” 他無奈道:“自作自受?!庇谑翘竭^身去將她手指牽住,輕輕揉了兩下。 將這頓簡陋的宵夜吃完,已經是四更天了,書辭終于熬不住回房休息。 一直等她睡著,沈懌都還靠在門邊,雙眸靜靜地注視著她的睡顏,久到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回過神時,只將那塊碎銀輕輕拋起,又接住,最后收入懷中,轉身往外走。 天空依然一片漆黑,仿佛黎明離這個世界還很遙遠,他剛走上街,四周就嗖嗖落下幾個人影,為首的自然是高遠,恭恭敬敬的上前喚了聲王爺。 “剛才都看見了?” 高遠應道:“那是肖云和的手下?!?/br> “我知曉,眼下他人雖在南邊視察災情,手倒是伸得挺遠?!彼梢牡?,“此事有些蹊蹺,記得把人好好審一審?!?/br> “屬下這就去辦?!?/br> 說完就要撤,沈懌不耐煩地將他又召回來:“急什么,趕著投胎么?我還有別的任務交給你去辦……湊近點!” 看這樣子是要和他耳語,高遠緊張之余又不免覺得羞澀,老老實實地把頭挨過去。 如此如此,這般這般的吩咐。 “聽明白了么?” 他雖有不解,還是如實點頭。 “行了,辦去吧?!?/br> * 一晚上沒有合眼,第二日天初初亮時,言則便穿好衣服準備同溫明一塊兒繼續找人。書辭已經離家快十日了,倘若再這么音訊全無,連他都不由要擔心,言莫那一句無心之話究竟有無可能。 人剛出了正廳,院中的仆役便走上前來說:“高大人到了?!?/br> 這可是個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主,言氏夫婦不由奇怪,忙叫請進來。 高遠穿了套月白色的箭袖圓領袍,背著手跨過垂花門,漫不經心打量這宅中的景致。 言則趕緊上前招呼,“高大人,什么風把您給吹來了?!?/br> 他瞥了一眼,一面往里走,“老言吶,你近來架子可不小啊,怎么著,是有王爺撐腰,就不把咱們這些兄弟放在眼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