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言則當下驚愕,許是沒料到她會問出這個,“你怎么會這么想?肯定是的啊,難道還有假的么?” 書辭一時不知從何說起:“可是娘她對jiejie……” “我知道,我知道……”言則輕聲安撫,“你jiejie是你娘的頭一胎,這件事說起來也不能怪她?!?/br> 他無奈地喟嘆了一聲:“我和你娘剛成親那一陣,家里頭兩邊長輩都反對,這你是知道的。結果一年兩年了,也沒懷上孩子,你幾個姑姑懷疑她生不了,你娘又想要一個孩子,每天以淚洗面。那段日子真是難熬啊,千奇百怪的偏方,藥方,吃了好幾十種,幾乎日日湯藥不離口?!?/br> 這些是書辭之前從沒聽過的,于是靜靜地等他下文。 “好不容易有了,等到后來生產也艱辛得很,胎位不正導致難產,中途還險些大出血,孩子和母親都差點保不住?!碧崞鹜?,言則搖了搖頭,“所以即便第一胎是個女娃,她也喜歡得不得了——月兒正是因為這樣,打小就體弱多病,都是娘胎里給帶出來的?!?/br> 細細想來,這個理由倒也可信。 書辭顰眉不語。 言莫是個男孩兒,天底下沒有娘不喜歡兒子的,所以說是因為她來得太容易了,故而陳氏才覺得自己可有可無? “你也莫怪你娘?!辈挥娝?,言則伸出大掌摁在她腦袋上,“別看她嘴上厲害,其實心里還是很疼你的?!?/br> “上回咱們還在談你的婚事,等月兒這邊嫁出去,就好好替你籌備?!?/br> 話已至此,饒是仍有悵然,書辭還是點了點頭:“嗯?!?/br> * 夜深人靜,正房內還亮著燈,一個高大的黑影投在窗上。 言則重重地嘆了口氣,“你平時,也對辭兒好一點?!?/br> 陳氏從銅鏡前回過身,不解的看他:“我對她不好么?” “吃穿住用,從來沒短過,你是知道的?!?/br> 言則有些語塞,來回走了兩步,“不是這種的好!” 他不善言辭,此刻愈發覺得自己詞不達意:“辭兒是個姑娘家,難免心思細膩,你偶爾也多關心關心她一下,畢竟是咱們家的孩子……” “難道我不想?”陳氏唇邊含著一抹苦笑,鼻腔中發出無奈地冷哼,“這么多年了,孩子是我一手養大的,你以為我就不難受?” “好好好,我不提了?!毖詣t敗下陣來,走到床邊坐下,又忍不住開口,“辭兒是真的很孝順,對你也是真的好,你……哎,我不說了我不說了?!?/br> 不等陳氏轉身,他迅速脫了靴爬上床去,抖開被子,隨意往身上一裹,便睡了。 妝奩旁的孤燈明滅不定,陳氏將手里的木梳緩緩放下,轉而頭疼地摁住眉心。 “真是冤孽……” 第二十二章 又一次探完額頭的溫度以失敗告終, 沈懌終于忍不住勸道:“我看你還是算了吧, 這是天意?!?/br> 書辭不死心地摸摸自己的頭,又去摸他的, 咬了咬唇很是不甘, “那這老天爺也太不公平了,連病都不讓人生一個?!?/br> 他淡淡道:“我估計老天爺也沒想到有這么個暴殄天物的人?!?/br> 書辭搖搖頭,笑他目光短淺:“得病的有人服侍, 沒病的服侍別人, 你說你是想做那個服侍人的,還是被服侍的?” 沈懌垂眸瞥她:“我砍去你四肢, 讓你下半輩子都不愁人服侍,你覺得怎么樣?” 書辭:“……” 看她輕抿著嘴不服氣,沈懌低笑一聲:“行了,你jiejie的病都好了, 我看你也別瞎折騰了?!?/br> 書辭微微皺眉,雙手環住膝蓋,語氣里帶著固執:“一定還有別的辦法可行的?!?/br> 聽她這話似乎仍不肯放棄, 沈懌總感覺不大對勁,于是多留了個心眼, 果不其然, 在某天深更半夜的時候,書辭悄悄溜出了房。 他坐在樹上, 垂眸看見她輕手輕腳地掩好門扉,一副做賊的樣子環顧左右, 貓著腰往胡同外面走。 這丫頭,這么晚了打算上哪兒去? 他不緊不慢的一路尾隨。 書辭從鳴玉坊出去,沿街行了一陣,竟來到了城北的小樹林外,沈懌心下愈發奇怪,腳踩在樹干上借力,也跟著她往里走。 眼下正是仲春,涼風颯颯,林中的草木枝繁葉茂,要藏個人輕而易舉,他輕功好,自然風過無痕。 不多時,聞得書辭腳步聲驟停,沈懌也揀了棵樹落腳。 正對面是一汪小湖,岸邊的蓮子草郁郁蒼翠,在靜夜中顯得格外柔美。 這個時間,這個地方,除了他們倆自然不會有第三個人。 書辭站定后舉目四望,隨后俯下身去,指尖自水面一劃而過,一池靜水瞬間破碎起來。她在心里道:就是這兒了。 沈懌離得不遠,原本尚在猜想她來此地會有什么用意,忽然看到書辭低頭解開了衣帶,雙手輕揚,石榴紅的上衣便褪到了腰間,淡淡的月光下,少女裸背上的肌膚瑩白如玉,像是撒了一層薄薄的銀粉。 他登時一怔,等回過神來,才忙將臉別開。 春日的深夜,湖畔帶著nongnong的寒意,書辭把自己脫了個精光,深吸了口氣,抬腳走進水里。 刺骨的冰涼從足底直往上竄,如針扎一般,讓周身的雞皮疙瘩不住朝外跳,她抖著一口牙將身子埋到水中,這股冷氣,簡直凍得頭皮發麻。 書辭哆嗦著抱住膝蓋,暗想,若是連這樣都不病,那她必是神女下凡百毒不侵,回頭一定要告訴爹娘,讓他們把自己給供起來…… 背后間或有水聲響起,沈懌倚樹靠著,已猜到她大約是想借此舉染上風寒。這丫頭……果然還是不肯死心。 他無奈地輕嘆出聲。 何必呢。 山風帶動樹葉在耳畔輕搖,那些沙沙的動靜里帶著說不出的一股溫柔。 沈懌鬼使神差似的側了側頭,月淡星稀,枝葉的縫隙間是漣漪萬千的湖面,幾縷錯綜復雜的青絲與月光相揉,平靜地鋪在水上,白皙的肩膀在這樣的天色里顯得光滑而蒼白。 他看著她摟住雙臂瑟瑟發抖,最終只搖頭,無可奈何地說了一句:“自作自受?!?/br> 漫長的草叢隔著兩個人,她垂首縮在水間,他偏頭倚在樹后,飄在空中的樹葉一劃而過,像是一條分界線,然而最終也沒有人回頭。 書辭走上岸,等風把身體都吹干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已經離斷氣不遠了。重新把衣裳一件一件穿好,冰得麻木的肌膚終于有了回暖的跡象,她在原地蹲了會兒,才慢慢起身,沿著小徑往回走。 長這么大還從沒走過這么長的一條街,腳下仿佛灌了鉛,舉步維艱,摸到巷子口時,書辭終于支持不住,扶著墻靠了片刻。 腦子里困極了,只想睡覺,眼前看東西都有好幾個重影。 她把院門輕輕推開,又輕輕關上,東倒西歪地回了房,蒙頭就睡。 這一覺特別久,也特別沉,早起還是紫玉在耳邊叫醒她的。 窗外的天陰暗無光,像是要下雨,辰時都過了,簾子放下來屋里還似沒亮一般。 “小姐,您今天真好睡,都辰時二刻啦?!弊嫌裨谧狼敖o她換茶,絮叨道,“夫人說了巳時正一定得出門,您可得快點?!?/br> 書辭裹著被衾,迷迷糊糊睜開眼。 頭疼,鼻塞,嗓子里火燒火燎仿佛要冒煙。 這都多少年沒有過這種感覺了——生病的感覺。 “小紫……” 她一開口,聲音嘶啞干澀,微不可聞。 紫玉聽得險些沒把手里的茶壺給扔出去,急忙撲到床邊來。 “怎么搞的,嗓子怎么壞掉了?”說著見書辭臉色不對勁,紫玉往她額上一探,觸手guntang,這才發現她燒得跟火爐似的。 “您發燒啦?……您等等,我去叫夫人!” 她縮在被窩里點頭,心中倒生出了幾分滿足感。 走廊上腳步聲匆匆,陳氏和言則很快就趕了過來,冰涼的手摸到她臉頰。 “燒得很厲害?!标愂险Z氣里透著焦慮,又有些說不出的急躁,“還不快請大夫,趕緊去!” 門外的下人連連應聲跑開了。 言書月拿帕子給她擦汗,“阿辭,難受么?要不要喝點水?” “那一個病才康復,這一個又病上了?好好的,怎么接二連三的鬧風寒?”陳氏坐在床沿直嘆氣。 言則搖頭讓她別慌,“春天么,這季節就是容易發病的,吃幾副藥就好了,沒事沒事?!?/br> 言書月聞言也頗為內疚,“許是那些天她為了照顧我,才不小心被過上了病氣?!?/br> 書辭從被子里悄悄伸出手,摸到她娘的掌心,陳氏垂眸沉默片刻,最后才輕輕握了握,抬手將她臉邊的散發撥到而后。 這個動作無疑給了她巨大的安慰,恍惚間想起小時候,第一次出疹子發燒,那時的陳氏就像現在這樣,靜靜地坐在旁邊,手拍著她的被子,一下又一下,從沒有過的輕柔。 她盡可能地想波瀾不驚一些,然而心頭仍是五味雜陳。 大夫很快就到了,望聞問切,一套功夫結束,便翻出箱子準備開藥方。 “不打緊,這是傷風了?!彼侀_紙,邊寫邊和言氏夫婦說,“吃點藥,加點被子捂出一身汗來,就好了?!?/br> 言則聽完松了口氣,正說謝謝,陳氏急忙問:“那大夫,今天能好嗎?” “開玩笑?!崩洗蠓蛘戳苏茨?,“常言道,‘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怎么著也要休息個兩三天,哪有那么快的。又不是什么靈丹妙藥?!?/br> 陳氏顯得很著急:“就……就不能有快點的法子嗎?至少把燒降下來?!?/br> “說了沒有就是沒有?!崩洗蠓蚵犞矡┝?,把筆一擱,“究竟你是大夫還是我是大夫?你們若不信我,盡管換個人來瞧??!” “別別別……”言則安撫住他,訕笑道,“您寫您寫,我們照您吩咐的抓藥就是?!?/br> 眼看大夫不情不愿的重新提起筆,他只得朝陳氏道:“你別那么心急,病得慢慢治,慢慢好的?!?/br> “你!……”她此時此刻也不知該說什么,搖頭重重一聲嘆息,甩袖往外走。 書辭轉過眼,正望見她的背影,逆著光朦朧不清,這一瞬忽然覺得手心里的余溫開始不真實起來,她于是沉默著翻了個身。 再摸過脈,又稍叮囑了幾句,老大夫才背起箱子告辭離開。 紫玉去廚房煎藥了,房間里清清靜靜的,書辭皺著眉睡了片刻,睜開眼時,床邊只有言書月。 “你好點了嗎?”見她轉醒,言書月關切地湊上前,拿帕子她擦鬢角的汗,“是不是很熱?大夫說還得多捂捂,你忍耐一會兒?!?/br> “你一個人?”書辭偏頭打量四周,啞著嗓子問,“娘呢?” “娘……在房里的?!闭f完,又趕緊補充,“她、她剛剛來看過你了?!?/br> 書辭聞言,不咸不淡地哦了一聲,神色平靜地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