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紅墻下,桃柳明媚,微風拂著綠柳在眼前翻飛,沈懌搖頭淡淡一笑,背著手走了,笑聲很短促,高遠卻從中捕捉到了一絲縱容與無奈。 他怔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匆匆跟上去。 * 大都督府出手闊綽,言則第一個月的月俸拿了三十兩,算上各路送來的見面禮已經遠超一百。陳氏歡歡喜喜地買了兩個小丫頭干活兒,每天給她端茶倒水,澆花喂鳥,生活質量直線上升,連出門聽戲曲的閑情逸致都有了。 家中寬裕了,書辭的針線活兒卻還沒停下,人忙習慣了忽然無所事事心里難免有負罪感,而且日子一久她對陳氏會不會給她置辦嫁妝這事兒開始產生了深刻的懷疑。 日薄西山,書辭在自己房里描花樣,蛋黃色的陽光把筆筒拉得很長,沿著書桌慢慢偏移。 言書月托腮坐在院中,雙目無神,瞧上去有點魂不守舍。 言莫在旁邊練功,半個月前他就把弓換成了劍,成日里沒事就哈嘿哈嘿的在后院亂舞。突然偏門外有一串腳步聲過去,他一轉頭看見門口的人,當下收了劍,喜滋滋的叫:“姐夫!” 聽到這一聲,言書月像是瞬間回了魂,快他一步跑出去。 書辭在屋中聽見她輕言細語。 “怎么跑這里來了?急匆匆的……又在抓賊呀?” 溫明看上去有點忙,滿頭大汗,說話也敷衍了許多。 “我眼下事情多,還得去那邊巷子盤查一圈,過幾天再來瞧你?!?/br> 說著迎面來了幾個捕快,他尚不及和言書月告別兩句就匆匆離開。 “姐夫,你上回答應過今天要教我劍法的?!毖阅獩]插上話,很是遺憾地揚起木劍沖著他背影喊道。 溫明近來非常的忙碌,幾乎腳不沾地,白天夜黑玩兒命的抓賊,該他巡的那條街他抓,不該他管的街他搶著抓,上至江洋大盜,下至偷雞摸狗,賊見賊怕,簡直快抓紅了眼,比牛還勤快。 這其中緣由還得從言則升職說起。 從前溫明他老爹是捕頭,溫家的家境要比言家好,陳氏自然喜歡他。而現在,言則當了校尉,正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閨女自然跟著金貴了。 兩家還沒立婚書,原是打算在今年的,溫明此刻分外擔心陳氏會悔婚。 為了身份能夠配得上言書月,他只好加把勁更加賣力的抓賊,以求早日升為捕頭。 晚上亥時正,趁天氣還晴朗,書辭陪著言書月出門去給溫明送飯。 兩旁燈火已熄,月光潑地如水,皎潔蒼白,石板道上清幽一片。 四周行人稀少,盡管入了春,夜風依舊料峭輕寒。 紫玉提著燈在前面走,書辭不自覺抱了抱臂,左右環顧。 “這姐夫也真會挑地方,雙碾街是夜里最清靜的,他在這兒不曉得是守賊還是守空氣?!?/br> “小姐,您還不知道吧?!弊嫌褶D過頭來,“最近仁壽坊、南居賢坊這一帶鬧鬼啊?!?/br> 書辭和言書月聞言都是一愣。 “真的假的?” “哎喲,不騙你的啦?!彼羝鹨贿吤济?,“論消息我最靈通,啥時候講錯過?”說著,她把聲音壓低,“就是祿全,祿大人府邸附近,好些人晚上看見有個黑影飄過來,飄過去……” 書辭聽她這語氣,滿背起雞皮疙瘩:“你好好說話?!?/br> “街頭巷尾都在傳,那是祿大人冤魂不散!” 她顰眉:“扯淡,祿大人在刑部大牢里關得好好的,還沒死呢?!?/br> “早晚總會死的嘛?!弊嫌癫辉谝獾臄[了擺手,“這案子挺邪乎,鬧得還很大,官府連告示都貼出來了。我估摸著姑爺是想把這賊逮住,到那時升職加薪,別說捕頭,沒準還會被調到南北鎮撫司去呢?!?/br> “原來是這樣?!毖詴滦氖轮刂氐仡h首,“我倒不關心他能否升職,只要人平平安安便好?!?/br> 書辭搖搖頭:“你不關心,姐夫關心,咱們娘也關心。你呀就別瞎cao心了,男兒志在四方,求功名求利祿乃人之常情?!?/br> 不多時,遠遠的見牌樓下亮著三盞燈籠,正是溫明和兩個捕快在回巡視。 “姐夫?!?/br> 看到是她們倆,溫明憂喜參半,他望向言書月:“怎么又來了,昨天都說了夜間不安全,出了事怎么辦?!币暰€落到書辭身上,他又責備道,“還把人家也拖來?!?/br> 她頗為委屈:“我只是擔心你……” 書辭笑了笑:“我閑著沒事,不要緊的?!?/br> 沒辦法,東西拿來了總不能不吃。 紫玉和輕霜忙著把食盒里的飯菜拿出來分給其他捕快。 溫明也是餓極了,兩塊餅子三兩口就下肚,言書月忙著給他灌水緩口氣。 遠處的食店正關門打烊,寂靜的街道上鮮有路人。 “姐夫?!睍o提燈在牌樓下轉悠,“你蹲了好幾夜,有那賊人的下落了么?” “快了?!睖孛靼豢陲炞?,含糊不清道,“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查他的蹤跡,不出意外,就這兩天他肯定還會再行動?!?/br> “他偷了什么東西?” “偷東西倒是沒有?!彼肓讼?,“不過也是遲早的事了。這種賊我見得多,頭幾天踩點,等上一段時日,待你放下戒備時來一招出其不意,所以說啊……” 溫明尚在侃侃而談,余光發現那屋檐上有一道黑影飛快踏磚而過,他聲音戛然而止,眸中光芒閃過。 “果然皇天不負有心人,看你今日能跑去哪兒!” 他把手里的餅一扔,發足便追人去了,余下的捕快見狀也紛紛緊隨其后。 書辭盯著地上的餅不禁皺眉嘆道:“真是個敗家玩意兒?!?/br> “小姐?!弊嫌竦鹬訙惿蟻韱?,“咱們現在怎么辦?” “跟過去看看吧?!?/br> 溫明會輕功,她們幾個女流之輩肯定追不上,跑跑停停找了半天,才在東長安街的一條巷子口看見他獨自一人摁著樸刀,左右環顧。 “溫大哥?!毖詴職獯跤醯刈叩剿?,“怎么樣?那個賊呢?” “到這附近就突然消失了?!睖孛鲾Q著眉四處查看,“我想他定然沒走遠,說不準躲在哪里,今天一定得把他找到!” 說完仰頭瞧了瞧近旁的高墻,足尖一點躍了上去。 不知為何,書辭總覺得周圍的景色越看越眼熟,小聲在下面喚他:“姐夫,你別進去了,我瞅著這地方好像不太對……” 溫明蹲在墻上俯瞰:“這里頭草木多正適合藏人,他應該就在里面。你們在下頭等著,別到處亂走?!?/br> 言書月老老實實的點頭:“哦?!?/br> 他正準備往下跳,書辭突然間想起來,“等等!姐夫你不能進去的?!?/br> “這是肅王府的后園!” 第十八章 涼亭的小池上月光濯濯,錦鯉在水中悠悠打著轉,寧靜而祥和。 “據屬下所知,肖云和私下曾提審了祿全兩次,連他老家都派人去查了個底朝天?!备哌h立在一旁細細回稟,“這宗案子當初就是他一手攬下來的,會不會正是沖著祿全而去?” 沈懌側身面朝水池,伸手摁在欄桿上,慢條斯理地敲著:“祿全原本能被判個斬立決,他在早朝時卻刻意拿天子祭天,大赦天下來說事,把行刑的時間延到秋后,這就表明了,祿全眼下對他而言還有用處?!?/br> 高遠問道:“可需要屬下細查下去?” 沈懌若有所思地搖頭:“……此事不急,我想,我可能知道原因?!?/br> 說話間,旁邊竟傳來輕輕的人聲。 “姐夫快走吧,這兒真的不能進去?!?/br> “可那個賊……” 高遠立時警惕地喝道:“什么人!” 隱約覺得聲音耳熟,沈懌還未及細想,高遠已提刀行禮,“王爺稍候,屬下這便去查看?!?/br> “回來——”他抬手攔住,猶豫了一瞬,“你把附近的人撤走,我自有分寸?!?/br> 溫明正從墻上下來,止不住的搖頭嘆氣。 “真是夠狡猾,膽子也挺大,居然往這里面跑……我敢保證,他一定在王府之中?!?/br> 言書月擔憂地扶了扶他,“要不算了吧,這畢竟是王爺的府邸,若是擅闖,搞不好會掉腦袋的?!?/br> 書辭四下打量,肅王爺的宅院方圓二十丈人跡罕至,雞犬不鳴,還自帶一種逐客氣息。 “姐夫,你不妨把這件事告訴王府的侍衛,讓他們逮人好了?!?/br> “這不行的?!睖孛鳛殡y的擺手,“我和幾個兄弟都是為了這個賊而來,功勞若落在旁人頭上,我不好交代?!?/br> “可是……” “有人!”書辭話剛起了個頭,只見溫明飛快把她和言書月朝身后一拽。 “誰?!” 他對著前方的拐角沉聲質問,“出來!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夾道兩旁的樹枝影影綽綽。 空氣安靜了片刻,在月光所照的墻壁后,有人緩緩現出身形,清冷的夜色將他臉上的面具襯得格外冰涼,帶著一種不近人情的冷漠,而這樣的冷漠卻又因為他唇角淡淡的弧度而稍有緩和。 書辭第一時間愣住,又第一時間回過神,她從溫明背后繞出來,跑到他跟前。 “你怎么在這兒?”她壓低聲音,隨后像是知道了什么,“你膽子也太大了,連王府都敢偷?” 沈懌睇了她一眼,根本就懶得搭話。 “我跟你講……”書辭悄悄拉他衣袖,“那邊那個就是我姐夫,你說話留心點,當心他抓你?!?/br> 因為離得遠,聽不清具體在談什么,紫玉是見過沈懌的,倒還算淡定,溫明則狐疑地看著他們二人。 “阿辭,你認識他?” 書辭轉過身來,不著痕跡地將沈懌往后面掩了掩:“他是我朋友……碰巧路過的?!?/br> “你的朋友?”溫明將他上上下下琢磨了一回,顯然持懷疑態度,“此時此地,碰巧路過?他是做什么的?家住哪兒?年紀多大?”出于捕快的本能,他不自覺問了一大堆。 沈懌自然沒有心情回答他,只垂目看了看擋在自己身前的人,繼而抬起頭來,冷冷的問:“這里是肅王府,你們又是什么人,膽敢來此鬧事?” 沒想到對方氣勢如此之足,溫明掏出制牌,立馬亮給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