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節
剎那間,江云眉渾身一寒。她全然想不到,趙如冰是如何猜到自己也在此處。 只是詐言罷了,如果她真的出去,定會落了下風。江云眉這般安慰自己,她眉目之間的深寒之色并未消失半點,反倒越發沉郁。 趙如冰也不在意,她徑自道:“我進這山洞之前,就知道有不少修士同樣是有緣之人,可惜并無一人能夠活著出來。前三道考驗并不算麻煩,只最后這道陣法,才是他們喪命的關鍵?!?/br> “盡管我十分愚鈍,但受過恩師教導后,也能看出這陣法手筆,定是出自凝星派無疑。進入藏寶之地的諸多弟子中,唯有你蹤跡全無不知下落,如此一排除,我也能猜到你的身份?!?/br> “更何況,你又將凌天放在此地。如此明目張膽的惡意,又怎能讓我不警惕?” 故作聰明罷了,當真以為自己能夠翻了天?既是趙如冰這么警惕,她想來今日也沒有手刃仇敵的機會。 倒不如暫時收手,終究只有眼前這件靈器更緊要,江云眉仍是沉默著不答話。她暗中掐了個法決,立時有轟然聲響如雷霆般,響徹整個山洞。 霎時間,地動山搖。原本堅固至極的石壁上,立時有一道道密密麻麻的裂痕蔓延開來,莫名觸目驚心。 先是塵土落下煙塵彌漫,而后大小各異的石頭劈頭蓋臉一并砸下。趙如冰立時再顧不得許多,她勉力撐起一道玄光護體,足下一點箭一般沖向山洞之外。 洞外的情形更嚴峻些,就連那山洞所在的山峰,也開始碎裂崩塌。似有一把擎天巨斧被神仙大能握在手中,瞧也不瞧直接揮出三五道疾風,將整座山峰斬得四分五裂。 原本聚攏在洞外等候的散修與大門派修士,立時飛到了蒼穹上。他們靜默地注視著不斷崩塌的山峰,已然覺得有些驚愕。 獨獨程梁十分有閑情,他早將左溫扯到了自己的玄光之上,二人一并站在蒼穹之上,將眾人或是驚訝或是惶恐的表情盡收眼底。 “沒想到你那位親傳弟子,竟然失手了?!焙谝履匏剖沁z憾般歪了歪頭,“她還是斗不過那心機深沉的小輩江云眉,倒也有些可惜?!?/br> 類似的一句話,左溫當年在云臺會上也聽過。他表情仍是淡淡,聲音也平靜如昔:“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江云眉算計太深太精明,處處不留余地又十分狠辣,并不是什么好事?!?/br> 程梁點了點頭,終于有些鄭重表情:“不過也對,藍柯真人是何等人物。他怎么會將自己洞府的鑰匙,也隨意丟棄在這藏寶之地中。他能夠建立這處藏寶之地,已然十分大方?!?/br> “如果換做是我,有朝一日破界飛升而后,握寧肯毀了自己儲藏的所有東西,也不愿其余人隨隨便便闖進我的洞府之中,挑三揀四還全無感恩之心?!?/br> 白衣修士淡漠如冰的面容上,終于有了一絲些微變化。左溫略微瞇起眼睛,直接嘲諷道:“你現在心性改變太多,半點不像當年光風霽月的太虛劍修?!?/br> “剛過易折,這道理我也終究學會了。若是當年我早知這等道理,也不必落得一個被圍殺的下場?!背塘喝允切Φ脿N爛,他說出的話,卻似帶著絲絲縷縷的寒氣。 黑衣魔修輕輕伸出一只手來,五根修長晶瑩的手指一一合攏,好似攥住了未能更改的過去。 他微微一笑,眼角眉梢都浸染著一股邪肆之意。整個人也一并湊到了左溫身邊,一字一句道:“可惜最后,還是死在你手上。世事難料,莫過于此?!?/br> 不對,果然不對,左溫立時心生警惕。他原本就疑惑,這世界的太虛劍修,一點也不像那個耿直又孤傲的他。 以往那人,雖然也是性情多變自有變化,也不是這等陰寒冷漠之人。細細想來,在這世界中程梁行事風格,就透著一股邪肆之意,簡直像是入魔一般。 如果那太虛劍修早已無礙,想來在上個世界時,他就應該恢復記憶。反倒是此時程梁驟然恢復記憶,有頗多蹊蹺之處,莫名讓左溫的心一顫。 “你……”左溫剛一開口,就閉了嘴。 若是真說起來,左溫并無立場干涉那太虛劍修的行為。 雖說左溫早想將他與自己撇得一清二楚,之前也不是沒有痛下殺手。 然而真到了此時,先前那種虛無惶恐的感覺又來了。他整顆心也跟著空落落的,空無一物什么也抓不住。 自己要以何等立場詢問他,并無根據也無理由。早就料到程梁心魔叢生,偏偏左溫既不阻止還冷眼旁觀,他只想看那太虛劍修徹底墮魔的模樣。 可真見到這一幕時,左溫發現他并不高興。心中有了清淺的愧疚之意,絲絲縷縷糾纏上來,攪擾得自己整個人都不得安寧。 如果真是最壞的情況發生,那太虛劍修徹底與自己反目成仇,他又該如何是好?左溫捫心自問,發現一時之間他竟找不出一個答案來。 白衣修士靜默剎那,眉間一縷印痕深刻,擠得那朱砂印也微微變形。 剎那間,這高冷如仙的修士就有了凡人的喜怒哀樂,也一并沾染了紅塵,不復之前的純粹雪白。 難得見到這人驚異的模樣,程梁越發覺得有趣不已。他修長手指輕輕落在那殷紅印記上,左溫都沒有躲開。 那雙清冷如雪的眼睛中,好似真能看見他的倒影一般。若有若無無法言說的情愫,都隨之一并粉碎融化在其中,混沌不分不得自由。 “我為你心魔叢生,縱然記憶清明,卻也不是當初那個毫無掛礙的太虛劍修?!背塘赫f得緩慢而殘忍,“如此債務,不知你要如何償還?” 黑衣魔修手指徑自往下,順著眉間鼻梁劃到了那人嘴唇上,越發落定不動。 軟而微涼的嘴唇,不知吻起來是何等滋味。甘甜似糖抑或清潤如水?程梁如此想,也是如此做的。 偏偏就在他快要觸碰到那人的前一刻,左溫忽然移開了臉,讓那個吻也跟著落了空。 如此不動聲色的拒絕,越發讓程梁眸光深暗不已:“你是我的,從來都躲不開。為了你我早就變了個模樣,想不到你仍是這般殘忍?!?/br> 程梁徑自扳過左溫的臉,四目相接間,殺意與繾綣融匯交織。 “玩夠了么?”白衣修士長睫顫抖,說出的話卻帶著幾分威脅意味,“好一出虐戀情深,為了你沾染血腥的荒唐戲碼,可惜最后讓我瞧出破綻來?!?/br> “你我在藏寶之地重逢后,我就已經有了隱約預感。不管是你恢復記憶太過突兀并無先兆,抑或此時心魔突生的模樣,都在誘導我心生錯覺,以為你又起了心魔?!?/br> “你的確成功了,我差點就上當了。然而此時想來,一個能夠從天道手中逃生,甚至正面與其硬抗之人,又豈會如此脆弱?” 黑衣魔修表情未變,他選擇用吻堵上了左溫的嘴唇。雙方糾纏不清,誰也不肯退讓半點。 左溫猶豫了片刻,終于伸手摟住那人的腰。那太虛劍修好似更得意了般,就連眼角眉梢都是含笑的。 “原本只想看看你是否心儀于我,才干脆想出這等計策?,F在看來,倒也好得很。如此互有輸贏,我也覺得勝負并不重要?!?/br> 虧得這人能有這等口才,將玩弄心機一事說得如此正大光明。左溫斜了程梁一眼,越發覺得自己之前擔心這人實屬多余。 并不需言語交談,程梁就看清這人想法。他心中既是柔軟,也覺得無可奈何。 即便到了此時,左溫還想著處處爭強好勝。真是既讓他覺得可愛,又讓有些太過要強。 “即便你不想承認都不行,在場這么多人,早將先前情形看了個一清二楚?!焙谝履迣⒆齑礁皆谧鬁囟?,言笑晏晏,“就連你那小徒弟,也目瞪口呆不知說什么是好?!?/br> 不要臉,真是不要臉,竟然還學會威逼利誘。程梁以為左溫是誰,別人三言兩語能奈何得了他? 左溫冷哼一聲,立時將那黑衣魔修環住自己腰的手拍開,一并拉開與那人的距離。 然而沒有用,周遭許多修士,仍是一副極為驚異回不過神的模樣。所謂天塌地陷世界毀滅,帶來的沖擊莫過于此。 都說左溫與程梁不對付,二人先是針鋒相對而后互不理睬,每每見面都要分個高下。 就連上次云臺會上,程梁說出的話也是格外有深意,仿佛處處針對左溫一般。如此一來,怕是整個世間都知道,那二人關系緊張相處不來。 不過幾十年不見,那程梁真人竟有這般大的膽子,竟敢輕薄言清真人。 偷偷旁觀的凝星派修士們,當時就捏了一把冷汗。誰不知言清真人脾氣孤冷異常,即便是他的徒弟趙如冰,也親近不得。 程梁真人這般突兀行事,怕會猝不及防之下挨上幾百道玄光,神魂俱滅都有可能。這魔修縱然被玄光扯得粉身碎骨,也要一親芳澤,此等精神簡直令人佩服。 兩個元嬰修士爭斗起來,威勢極大牽連甚廣,怕會將整個藏寶之地都攪得不得安寧。 縱然其余人多是金丹修士,也不敢有絲毫大意。他們已然決定,如果那二人直接開打,自己定會一道玄光逃得遠遠的,并不干涉分毫。 偏偏這世界太過風平浪靜,并無新事。他們難得瞧見這等情景,既是好奇又是莫名驚異。本該不看熱鬧早早逃跑為上,終究還是舍不得。 誰料設想的一切,都沒有發生。盡管言清真人容顏冷然如雪,他卻沒有發火更沒有憤怒,已然讓不少人暗中瞪大了眼睛。 這二人定是早生情愫,只差最后定情一吻,由此程梁真人才沒有遭殃,許多人心中如此才想。 乖覺之人早在左溫目光移來之時,就故作無事般高聲談笑,好似沒有半點心虛。 唯有帶著凌天從山洞中逃出的趙如冰,直愣愣將那男修放到一邊,仔細斟酌著如何開口,又不敢說話。 見到趙如冰這等游移不定的模樣,程梁反倒瞧她略微順眼些。他懶洋洋扣住左溫的手,任憑左溫如何使力,都絕不松開。 無可奈何之下,左溫只能拖著程梁,一并到了趙如冰面前。粉衣女修立時低頭,生怕自己唐突了師尊,竭力表現得一如往常。 唯有她游移不定的目光,泄露出這女修心情復雜不知所措。 “你沒有拿到那件靈器?!弊鬁卣Z聲平直,并無波瀾。 粉衣女修立時覺得更羞愧了,聲音也有些低沉:“是,徒兒無能,終究是江師妹能為非凡?!?/br> 短短幾句話,其中透露出的訊息就讓人驚愕不已。 所有人都死死看著這處洞口,近幾日來,趙如冰就是進入這洞口的最后一人。 如此想來,這位江師妹必是早早埋伏在山洞之中,暗中等待時機肆意而為。 之前修士行事不順葬身其中,諸多修士已然有了猜想??梢幌氲皆缬腥税抵兴愫靡磺?,偏偏極有耐心地并不收服靈器,而是最后出手炸毀整座山洞,難免讓其余人心中一寒。 這位江師妹究竟是和趙如冰有仇,還是和許多人都有仇? 第100章 能夠修煉到金丹境界的修士, 愚笨者寥寥無幾。 縱然他們并不得知所有詳情,冷眼旁觀到現在, 倒也能把江云眉的想法揣摩得一清二楚。 這位凝星派修士江云眉,以那件稀罕靈器為餌, 不斷誘使其余修士前去山洞,最后再斬盡殺絕。 如此布局計謀與手段,讓他們這些旁觀者看來,免不得略有感慨。她手段這樣利落殘忍,當真是“殺伐果決”。 換成自己有這等大好條件, 大多也會選擇和江云眉一樣的手法, 悶聲發大財。 如果趙如冰與凌天也一并死在山洞中, 這的確是毫無破綻的完美計謀。江云眉大可消無聲息收走那件靈器, 日后恍若無事地回歸凝星派??v然有些人起了疑心, 他們也拿江云眉沒有辦法。 可惜一切只是如果與假設, 現在趙如冰同凌天好端端地活著, 江云眉的謀劃也就落了空。 如此不理智又貿然的行動,不亞于得罪了許多修士?,F在不管在藏寶之地的哪位散修, 都可說自己是已死修士的好友, 正大光明地圍剿江云眉。 不管他們所圖謀的是那件靈器也好, 真心實意悲痛也罷, 諸多事情都有了最合適的借口與緣由。任憑江云眉有天大的能為, 她怕也難以翻身。 眾修士心中已然有了決議,他們不動聲色瞥了左溫一眼,是試探亦是疑問。 就看凝星派愿不愿意冒著風險, 袒護江云眉。只要左溫一發話,不管哪個元嬰修士都會退讓,更何況不少人只是金丹修士罷了。 若是情況危急,想來程梁也不會置之不理。原本覺得略有把握的眾人,難免有了幾分忐忑之意。 “剛進入藏寶之地時,江云眉沒有回應我的玉簡傳音,而是一意孤行。既是如此,想來她心中早已有了決議?!卑滓滦奘可袂槊C然,“更何況江云眉方才不顧同門情誼,想將我的徒弟置于死地。想必對她而言,同門之誼已然微不足道?!?/br> “我雖不會出手追殺一個小輩,但也不會再庇護她。至于凝星派對江云眉的處置,還需詢問掌門之后再做決議?!?/br> 原本有些緊張的修士們,忽然舒了一口氣。他們都是聰慧之人,誰都能聽出左溫的話外之音。 雖說方才左溫只是宣布他并不插手此事,卻已然代表了凝星派的看法。 凝星派在藏寶之地中,保護眾多金丹修士的元嬰長老,仔細數來不過兩人。那位江云眉的師尊劉長老并未出現,已然是含義深遠。 由此一來,江云眉怕是死定了,有人暗自嘆息。更多人卻覺得,都是江云眉自恃聰明,才落得這等下場。 若是她跟著凝星派修士行動,也能順順利利取得那件靈器。能夠安安穩穩煉化靈器,就算需要交給宗門一些好處,也是值得的。 和宗門的力量相較起來,修士個人的力量太過渺小與微茫。沒有哪個金丹修士敢貿然說,自己能與全天下的門派相抗衡。 年輕修士自視甚高,最終魯莽行事早早夭折,早就不是什么新鮮事。想來這位頗有心計的江云眉,也不過是其中一員罷了,并不值得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