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節
趙如冰怔住了,她情不自禁抬起頭來。 白衣修士面色仍是漠然,澄澈月光應在那枚殷紅朱砂印上,艷色奪目不忍逼視。 仿佛烈烈火焰在冰面上燃燒,冰寒與狂烈,沉郁與執著。剎那間,趙如冰好似癡了傻了一般,許久才回過神來。 她不敢再看左溫第二眼,語聲低沉地說:“師尊可曾厭惡他人,甚至心生怨懟不可自拔?” “自然恨過?!卑滓滦奘看鸬闷届o,“心魔纏身之時,恨你明知我心意還故意躲避,恨世人隨意猜測誤解我言行,也恨程梁修為高絕比之不過?!?/br> 說話間,左溫就斜了趙如冰一眼,淺藍眼瞳流光溢彩。 盡管先前師尊已將事情挑明,現在趙如冰也難免覺得有些難堪。她又垂下頭來,就連握緊的手指也被松開了。 “現在回首一看,反倒覺得過去苦痛仍是歷歷在心,并未停歇分毫。盡管如此,我也并不在意。歷經世事才算修心,你之前修行只算開頭罷了?!?/br> 趙如冰似被這一句話點醒,又似墜入更深層的迷霧之中。諸多絢麗色彩從指間一掠而過,輕而緩又捉不住。 她整個人如此渺小又是莫名龐大,虛虛實實之間,自有別樣的法度與規則。 大與小,私情與民心,喜愛與怨憤,矛盾與和美。粉衣女修忽然伸手,似要將一簇落在她掌心的月光,直接攏住捏碎。 而后趙如冰又忽然笑了,輕輕舒展手指,掌心仍是潔白如雪。 既然干脆忘不掉,又何必強裝出一副悲憫模樣。她之前的良善太過膚淺,涉世未深就覺得自己看破世情,難免有些可笑。 唯有歷經世事看破紅塵之后,一顆心仍是剔透澄澈不起波瀾,才是稱得上真正的灑脫與自在。 我心如竹,雖會彎折動搖,舒展之后,仍是郁郁叢叢挺直指天。 趙如冰仰起一張晶瑩面孔,似在承接月光。她仍舊沒有頓悟,但那又如何? 如果自己在這次云臺會上,走得足夠遠足夠長,就必定能與那二人碰面。 交手一次出氣之后,也不必再難過。她仍是之前坦然無比的自己,沒有成仙之前,誰又敢說自己了卻俗念? “多謝師尊開導,弟子領悟了?!?/br> 許久之后,都未得到回應。 趙如冰望向旁邊,不知何時左溫已經走了。仿佛之前發生的一切,只是她的幻夢一般。 粉衣女修猶豫片刻,終于駕馭玄光直入蒼穹。她并不知道,左溫就遙遙綴在她背后,距離不近也不遠。 原主這便宜徒弟能有此等感悟,倒是真讓左溫有些驚異。 太過天真純善之人,又被護得完完好好不經世事。驟然遭遇打擊之后,或是心生怯懦不愿上前,或是心防加厚拒絕面對,更有人干脆隨波逐流,從此也成了蕓蕓眾生的一員。 左溫勸慰趙如冰的那兩句話,怎樣理解都可??煲舛鞒鹚烈鈭髲鸵擦T,開闊心性選擇諒解也罷,趙如冰獨獨選擇了最平直寬大的一種,和他本人半點都不一樣。 同趙如冰此等行為比起來,背地里玩陰招耍手段的江云眉,立時顯得庸俗無比。 若是江云眉挑破所有恩怨,直截了當地同趙如冰對立,左溫反倒會欣賞她。 名義上仍是親熱無比的好姐妹,暗中卻做出那等不堪事情。如此心性如此品行,還是這世間的天命之子,左溫覺得天道有些不開眼。 不過沒關系,既然天道不認可趙如冰,只看日后發展與變化。 畢竟沒有誰能一如既往順風順水,有時候天道給予的考驗與收獲,反倒是某些主角不能逾越的難關。 第二日左溫沒有出席云臺會,即便知道趙如冰要與凌天對決,他也沒有半點擔心。 固然這世界修為法寶極為重要,心性了悟也缺一不可。凌天被江云眉驅使,心中難免對趙如冰心生愧疚。 反倒是趙如冰坦蕩無比,既不悲憤也不欣喜,能夠勝利也未可知。 左溫就這樣平靜地獨處一日,其余凝星派弟子畏懼他冷淡,也沒有人前來打擾他。 獨獨趙如冰對決之后,敲門告知她勝利的消息。左溫微微點頭,默默無言間,師徒二人自有默契。 等到云臺會最后一日,左溫又到了滄瀾山之上。 天氣晴好蒼穹碧藍如洗,偶爾有云氣蒸騰凝結又消散。左溫對那幾名極天宗長老微微一禮,徑自找了個僻靜角落坐下。 知情識趣的人,必定不會前來打擾左溫,只有不知好歹的的程梁是個例外。 黑衣魔修模樣徑自湊到左溫面前,深綠眼睛一瞬不瞬:“現在情況十分有趣,你徒兒和我看好的人對上,你猜誰能贏?” 左溫斜了他一眼,覺得這話有些多余,干脆不理他。 “如此看對決,難免覺得無趣。這樣如何,你我賭一次?!背塘盒σ馍钌?,“我賭江云眉贏,若是你贏了,我就給你徒弟再添一件法器。若是你輸了……” 意味深長的停頓,恰到好處又能勾起人的好奇心。 第93章 話音剛落, 左溫就簡介利落答了一句:“不賭?!?/br> 而后白衣修士閉目養神, 擺明一副修煉中請勿打擾的模樣。 想也知道,程梁必定有什么底氣,才能這般十拿九穩地立下賭約。就算那太虛劍修已經變成魔修, 左溫也不會上當。 若是什么心性純凈毫無算計之人,早在前幾個世界中就被自己殺退, 哪能和他互有勝負? 黑衣魔修一點也不氣餒,狹長眼睛反倒更亮了些:“這可不是毫無興趣的表情,如果是你之前,早會閉目養神, 甚至舍懶得說一句話?!?/br> “你明明動心了,強撐著又有什么趣味?” 左溫長眉一挑, 仍是不愿睜眼:“閣下又不是我,焉知我動心與否?” 程梁向來口舌伶俐, 又立時反駁道:“子非我, 不知你心動?” 他們二人說話的聲音并不小,更何況元嬰修士大多神識敏銳。如果仔細聆聽,即便幾十丈外一只蝴蝶振翅的聲音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幾名沉默不語的極天宗長老,難免眉頭一皺。 聽這二人說話的語氣與強調,好似極為熟稔一般,可與世間傳言半點不符。明明數百年間都是互不干涉只當不識, 怎么短短幾日,他們就有了此等默契? 莫不是玄霧門在謀劃著什么天大計謀,需要拉攏左溫?一時片刻間, 極為元嬰長老也想不出什么頭緒。 他們只能鎮定而漠然地保持平靜,將目光投諸在皚皚白云之中,一副自有心性對旁人不屑一顧的模樣。 左溫即便瞧見這幾人反應,既不在意也不憂心。他簡簡單單應對道:“枯燥,無趣?!?/br> 冷言冷語對付沒臉皮之人,向來是高冷仙道修士的特權。誰叫原主這副皮相太好,即便高傲俾睨,旁人也只當他是理所應當。 想來也是程梁把自己太當一回事,憑什么他設下圈套,自己就要喜滋滋往里鉆,只當自己是傻子不成? 現在左溫沒那個心情,更沒那個雅興。他只等趙如冰與江云眉打完這一場后,帶著自己徒弟直接離開。 程梁忽然笑了,附在他耳邊低聲道:“你是怕了,你也不看好自己的徒弟?!?/br> “十拿九穩之事,你向來不介意多占些便宜。什么高人風度,與你根本沒有半點關系?!?/br> 若有若無的熱氣,吹拂在耳畔,讓左溫情不自禁顫了顫。頃刻間,他的耳垂上就有了一層薄薄緋紅,可愛而羞澀。 黑衣魔修恨不能伸手摸一摸,再用嘴唇含住吸吮,不知這白衣修士又該有何反應? 不過瞬間,程梁就已想得極深極遠。他深綠瞳孔中光華璀璨,似要用眼神將眼前的人生吞活剝一般。 敏銳如左溫,自然察覺到程梁的變化。他薄唇一樣,輕蔑而冷淡地說:“下流?!?/br> 這兩個字落在程梁耳中,不輕不重恍如撩撥,實在太要命了。 黑衣魔修眼角微紅,說話的聲音也帶著幾分笑意:“我可什么都沒說,道長究竟想到什么東西,才會覺得我下流?” “或者說,在道長心中,也巴不得我對你如此?” 淺藍眼眸霎時睜開,程梁似能看清其中的森然光芒,微微一絲就能將整個天地凍結封存。 將人撩撥得太狠,難免會失控。如果他們二人立時大打出手,天知道會被傳成什么樣。 雖然程梁巴不得謠言四起,他也不想讓自己的心上人被污蔑。就憑這群蠅營狗茍的小人,也敢對他的人指指點點,實在太放肆。 程梁斜著眼睛,想看左溫的反應。偏偏那人又將眼睛一閉,不愿理會他半點。 明明獨處時,鋒芒銳利互不相讓。誰知一到大庭廣眾之下,就板著臉不多說一句話,真是令人沮喪。 黑衣魔修搖了搖頭,也不覺得傷心。他百無聊賴將一片白云拽到指間,細細搓揉把玩:“既然道長不愿與我賭一場,我也只好作罷?!?/br> 聽他話中的意思,不像這么容易放棄。天知道這腦子壞了的太虛劍修,又想出什么鬼主意。 就算程梁想逼迫自己,也要看他有沒有那個手段。以不變應萬變,誰又能怎樣?左溫長睫眨動片刻,仍是一副寧靜表情。 “難得本尊參加一次云臺會,忽然覺得缺少一些趣味?!背塘簭阶园l聲,震蕩在整個滄瀾山中,“誰能奪得頭籌,這件下品靈器,就當做給他的獎勵?!?/br> 話音未落,忽有一道璀璨光芒劃破蒼穹,如流星曳尾光華燦然。它帶而來的疾風太過銳利,讓人不能直視只能移開視線。 等到那光芒轟然落地之后,一把銀白劍身深藍底紋的長劍,不偏不正插在場地正中央。 一絲一縷的靈氣化為點點瑩光,附著在長劍周圍,留戀不已又舍不得離去。 “此劍名為星海,是一把飛劍的劍胚?,F在本尊已經解除它周身禁制,獲勝者自可取之?!?/br> 轟然一聲,整個滄瀾山都炸開了鍋。 筑基修士忍不住吞了吞口水,他們見到最多的就是法器。除卻大門派親傳弟子外,誰也沒這般幸運,能夠擁有一件法器。 而靈器與法器之間,可謂有天壤之別。不管價值或者威力,前者都是后者的數倍。有些窮苦的金丹修士,還要將就著用一件上品法器,著實有些可憐。 現在程梁一出手,就是一件下品靈器,哪能讓人不震撼?和這額外的獎品比起來,云臺會東道主極天宗拿出的上品法器,都有些太過寒酸。 莫非是進入決賽的四人中,有程梁十分看好的晚輩?不少人將目光投注在蒼穹之上,差點被陽光晃得睜不開眼睛。 偏偏程梁只簡單交代一句話,而后就笑盈盈歪頭望著左溫,似在等待他的夸贊,頗有些乖巧模樣。 夸贊什么,夸贊他腦子壞了?左溫一點也不上當,他甚至沒有睜開眼睛。 一件下品靈器,就能炸得進入決賽的幾人失魂落魄。在此等利益引誘之下,誰不會拼盡全力? 至于趙如冰能否拔得頭籌,事情到了此時,已經一點都不重要了。 江云眉既沒有因渴望而失態,也沒有迫不及待地看向蒼穹。她眼睛微微瞇細,更加自信滿滿。 昨日她還覺得程梁太過高傲,不肯放下身段指點自己這個后輩。今日一看,顯然是自己誤會了他。 這位前輩能夠舍出一件下品靈器,只為激勵自己竭盡全力,可不是用心良苦么。這等實打實的獎勵,可要比輕飄飄說上兩句話,來得實惠多了。 等她奪得頭籌之后,不僅有極天宗獎勵的一件上品法器,還能獲得這件下品靈器。自己大可將那上品法器交予宗門,換取足夠豐厚的貢獻點,也許還能一并換一門上好法決。 青衣女修已然開始心中盤算。她眸中是滿滿的自信之色,光芒熠熠極為耀眼。 對于自己能夠奪得頭籌一事,江云眉從沒有懷疑。她已經進入決賽,只等勝過這兩次的對手之后,就能穩穩將那把劍拔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