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早朝結束后他將秦正雅單獨留下,直接屏退他人。只瞧見那人忐忑不安卻竭力壓抑的模樣,他就能情不自禁笑出聲來。 盡管左溫端坐的姿態無比沉穩,蒼宇卻注意到那人局促不安地整了整袖子,修長手指合攏又分開。 為何自己以前從未發現,他也有此等可愛模樣呢?蒼宇側過頭注視著左溫,壞心眼般并不開口。 左溫兀自緊張了好一會,終于輕聲道:“臣觀陛下今日多次蹙眉似是疼痛難忍,可是受了傷?” 話一出口,左溫就后悔了。后宮之事,又豈是他一個外臣能過問的? 左溫剛要行禮行禮賠罪,卻因蒼宇一擺手又坐了回去。 他早就看出朕受了傷,為此整個早朝都忐忑不安,卻只能強壓擔心直至此時才問上一句。蒼宇的心似是被針驟然刺了一下,先是麻木隨后卻是疼痛。 以往不是沒有人在他身邊噓寒問暖,蒼宇卻深知一切全因他是皇帝。若他失去這權柄,其他人又哪會在意自己分毫? 唯有傻乎乎的秦正雅,全心全意對待自己卻絕不表功,甚至肯為自己付出生命。 蒼宇想起了幼時二人親密的情形,也算兩小無猜。他更朦朦朧朧記起,還是少年的秦正雅在花樹下向自己微笑??僧斏n宇向那少年伸出手時,秦正雅卻瑟縮了畏懼了。 短短一瞬,卻好似咫尺天涯。 好在一切還不晚,他們二人還有重新來過的機會。蒼宇眸光溫柔,就連說話的語氣也和暖三分:“過來,讓朕看看你?!?/br> 俊美猶如天人的皇帝,終于第二次向他伸出了手。 左溫薄薄的耳朵剎那間紅了。他似是不安般瑟縮了片刻,隨后毅然站起身。 每一步他都走得謹慎而小心,高高在上的陛下就在臺階上等著他,唇角帶笑光明萬丈。 蒼宇并未有絲毫不耐煩,從始至終他的手都牢牢伸向前方。就在他們二人即將指間相觸的一瞬,左溫卻被一聲呼喚驚得一怔。 “司少君,司少君,陛下正與大臣商議要事,您可不能擅闖!” “陛下同秦正雅待在一塊,還能商議什么國家要事?”司寧語氣不善地反駁。 司少君是皇帝的男寵,守衛不好出手。只有幾個太監慌忙圍了上去,那少年身形一縮就直接掙開了。 他不管不顧推開殿門,瞧見這一幕后瞳孔驟然收縮了,面上卻露出果真如此的表情。 眼看就能讓口是心非的左溫徹底臣服,卻叫人突然打斷,蒼宇自然十分不快。根本不用蒼宇吩咐,那些守衛與太監直接退下并不敢出言半句。 剎那間,偌大的乾清殿寂靜得可怕。 左溫早已收回了右手,恍若無事一般立在一旁??缮n宇卻瞧出他微微咬了咬唇,又將所有情緒直接收斂,他又是方才那個嚴謹端凝的臣子。 不知規矩毫無分寸,司寧還不是男妃,就敢直闖前殿!誰給了他這么大的膽子? 只被自己寵過三個月,就忘記他身份如何,著實可恨! 蒼宇的眸光比出鞘之劍更冷銳,他覺得自己胸前那道傷口在灼灼發燙。 以往秦正雅總說司寧不守規矩性情桀驁,蒼宇聽得膩煩并未有半點入心?,F今一看,事實可不就是如此? 今日司寧有膽子獨闖乾清殿,將來他同自己吵架之時,未必不敢大鬧朝堂。若真到那時,皇權何在尊嚴何在!他這個統率萬民的皇帝,豈不成了天下人的笑柄? 整個民間都會傳言,皇帝被區區一個男寵所制。史官更會給他直接了當兩字評語:昏君! 不過瞬間,皇帝已將所有利害想了個徹底利落。蒼宇越是生氣,他的面色反而越發平靜:“你來干什么?” 若是平時伶俐至極的司寧,自能看出蒼宇竭力壓抑的怒氣。但他早就醋意大發,瞧見他們二人站得那么近,整個人都快炸了。 憑什么自己要受這么多委屈,不僅要暫時同一群女人分享蒼宇,甚至一生都不得不忍受秦正雅的存在。兩面三刀的賤人,先前還在自己面前那般囂張,怎么如今倒裝出此等無辜模樣? 司寧恨不能將所有惡毒話語都甩到左溫臉上,但左溫睫羽微垂似是并未注意到他的目光。 “若我不來,也瞧不見這情形?!彼緦幘従徧痤^,眸光冷厲,“早晨你還同我翻云覆雨,現在卻和這人調情。你可記得自己承諾過我什么,若有違背天打雷劈不如輪回!” 還未等蒼宇答話,左溫卻冷聲喝令道:“住口,你在詛咒陛下么!” 詛咒,是了,詛咒?;实鄣男南仁且蚶⒕味晕⒕o縮,隨后卻驟然一寒。 當日誓言自然為真,但情況發展卻出乎自己意料之外,他又何愿違約?原本他自覺對不起司寧,想力排眾議封他為后,可少年的表現卻著實讓他失望。 認定相隨一生的愛人想讓他死,甚至詛咒自己神魂不存不入輪回。年輕的皇帝似是倦怠般合上眼,擺了擺手:“正雅退下,讓他繼續說?!?/br> 司寧并未覺得自己先前之言有絲毫不妥。 明明蒼宇違背誓言在先,秦正雅又何敢大聲喝令自己。莫非這敗犬以為,他此舉就能討得蒼宇歡心,天真! “明明我咬的那道傷口還未結疤,你又何能絕情至此?” 少年還未說完,早有撲簌眼淚流下面頰。那雙含情脈脈的桃花眼中,唯有黯然傷心之意,就連鼻尖亦是通紅的。 任是誰瞧見這情形,都免不得將少年摟入懷中細心安撫,生怕委屈其分毫。 蒼宇卻并未有絲毫動容,他恍惚間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 以往他匆匆趕來解救司寧之時,經常瞧見少年垂淚哭泣的模樣。司寧只需三言兩語哽咽一下,就能將所有事情一筆帶過,任憑秦正雅極力辯解也無法逆轉分毫。 今日他將所有事情都看得清楚利落,由此才覺出蹊蹺來。 秦正雅癡心一片,又豈會為難朕心愛之人?定是他早就瞧出司寧品性不妥才出言提醒,卻一次次被自己斥責懲罰,因此心冷也再正常不過。 蒼宇還未回過神來,卻見左溫大步走到司寧面前,毫不畏懼地與他對視。 “陛下今日早朝時連連皺眉,顯然是疼到了極點。司少君只顧著自己痛快,卻從未替陛下考慮分毫,當真讓我不齒!”縱然面對身手不凡的司寧,左溫也沒有絲毫退縮,他目光凌厲道,“若有人傷到陛下,砍了腦袋都算輕。陛下替你隱瞞此事,你卻半點也不領情,太不知好歹!” 眼見左溫挑撥離間,司寧心中惱怒不已。他本以為自己捏住了大義,又哭泣示弱,定會讓蒼宇直接妥協。 他萬萬沒想到一向嘴笨愚鈍的秦正雅,居然學會抓住時機落井下石。 “是我不對,一切都是我不對。我原本惦記著你的傷勢,想過來看看你,一時心急才說錯話?!彼緦帞鄶嗬m續道,“你別生氣,嗚嗚……” 艷麗少年哭得更兇些,他已然開始呼吸急促泣不成聲。 一時心急,所以才直闖乾清殿?他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真是自在極了。 年輕的皇帝面沉如水,修長手指敲擊著扶手,淡淡道:“朕不同你計較擅闖大殿之事,以后凡事以正雅為準,你也該學得乖些?!?/br> 蒼宇罵自己,他居然為了一個外人責罵自己。司寧再也顧不上哭泣,他徑直抬起頭一字一句道:“今日有他沒我,有我沒他!” 果然是裝哭,現今與自己對峙時可不是極有精神?蒼宇簡直失望極了。 “今日之事,絕沒有下次。日后正雅為正宮,你為妃?!?/br> 冷冷一句話如同晴天霹靂,擊得司寧呆愣不已。 左溫卻在此時重重叩首:“臣妄念已絕,不敢有絲毫奢望,還請陛下收回成命?!?/br> 他接連磕了好幾個頭,額頭已然開始青紫。 一個耍賴撒潑,另一個卻寧死不屈。蒼宇已然急了,他將桌旁茶杯直接丟向左溫,厲聲喝道:“你敢,你們敢!” 茶杯恰巧撞在司寧腳邊,哐當一聲裂得粉碎。少年呆呆站立片刻,難以置信般顫抖著嘴唇道:“你居然想打死我,蒼宇,你不得好死!我要回家,我要找師父!” 不得好死,他當真如此詛咒自己,蒼宇簡直要笑了。 “懇請陛下收回成命?!?/br> 左溫依舊不屈不撓地叩頭,他頰邊卻有一道血痕蔓延開來。原來亦有碎片劃破了左溫面頰,只是那人不肯呼痛分毫,著實性情倔強。 這等隱忍行為與詛咒跳腳的司寧比起來,差距何其之大。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原來從始至終司寧都只將他當做一個普通人,并未把他當做天子。 此等話語司寧先前也曾說過多次,那時蒼宇心中涌起的是無盡柔情。他覺得自己找到了命中注定之人,少年愛上的并不是他的權勢而是自己本人。 如今蒼宇瞧見左溫隱忍又落寞的表情,忽如其來心中一疼。他恨不能將那人直截了當摟入懷中,輕聲安撫。 原本端坐于龍椅之上的皇帝,緩緩站起了身。燦然日光映在那人明黃衣袍上,說不出的莊重肅然。 左溫還在不斷叩首,一句句念著那句話。司寧卻不由屏住呼吸,默默等待蒼宇上前安撫他。 本該如此,就是如此。 定是蒼宇后悔了焦急了,他害怕自己回到師父身邊,才不得不妥協。少年得意地望了左溫一眼,唇角微揚。 但俊美無比的皇帝卻從他身邊一掠而過,甚至沒有回頭。蒼宇走到左溫身邊,緩緩低下身。 那雙鳳眼微微睜大的模樣著實可愛,左溫似是愣住了一般,就連叩頭與請求都忘了。 蒼宇目光落到左溫青紫的額頭上,剛想伸手觸碰一下又怕他疼痛,只得悻悻收回手。 “起來吧,難道還要朕扶你么?” 皇帝斜了左溫一眼,語氣溫和幾乎是在微笑。左溫卻依舊不起身:“懇請陛下……” “懇請朕收回成命?”蒼宇慢慢直起身,輕聲笑道,“你親朕一下,朕就答應?!?/br> 原本睜大的鳳眼已然瞪得渾圓,左溫已然愕然得不知說什么好,只自己站起身道:“這不合禮節……” 不夠,還不夠。左溫面上驚訝不已,卻早將一切看得清楚。 這二人至多鬧了一點小矛盾,司寧只要認錯撒嬌就能直接挽回。不能一步將死司寧,他所有謀劃又有何用? 等到蒼宇終于想起安撫司寧時,卻見那少年極為冷漠地避開了他的手。 司寧已然沒有方才半點軟弱模樣,他目光冷凝如刃:“還是師父說得對,他說你們二人關著門在乾清殿內做一些見不得人的的事情,事實也當真如此。 “我后悔了,你哪比得上師父半點?” 蒼宇的眼睛越瞇越細,他望著司寧堅決離去的背影,并未阻攔分毫。 司寧話中,竟無意間透露出霍建白窺伺他行蹤的消息。一想到霍建白將他每日所做之事瞧了個一清二楚,蒼宇就覺得脊背發寒。 武林高手如此了得,若是有朝一日霍建白想要他的腦袋,是否整個世間都沒 人能夠阻止? 不信,他不信霍建白一人便能敵得過千軍萬馬!刻字機手下并沒有能夠與其抗衡的高手,一切又該如何是好? 危急之下,蒼宇甚至不想仔細體味司寧話中賭氣的意味。他已然有些惶惶不安,就連手心也出了冷汗。 似是有人覺察到蒼宇內心的想法,左溫又重重叩首道:“臣不得不直言,司少君是陛下心愛之人,霍建白卻是陛下心頭大患。陛下可以臨幸司少君,卻一定要除掉霍建白!” 還好,自己還有正雅在身邊。蒼宇恍如在茫茫大海中抓到了一塊浮木,他的呼吸也隨之一并沉靜下來。 “臣愿為陛下肝腦涂地,萬死不辭!”左溫眼神溫軟如光,卻至為堅決。 是啊除掉霍建白之后,司寧沒了依仗,也不會犯什么錯。蒼宇喉結抖動了一剎,終于澀聲道:“辛苦你了?!?/br> 皇宮,一處僻靜宮殿。 “臣子敬畏皇帝,并不全因為其乃天子,只因有利可圖?!弊鬁匦揲L手指落在桌上,寫出了一個“利”字。 蒼啟癡癡地凝望著左溫不斷開合的粉色唇瓣,甚至忘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