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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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鬧,卻掩不住傷感。 偏就是今晚,換成隨便哪一天,他都不會這么犯脾氣。 “他們平時胡鬧慣了,沒什么分寸?!甭费壮咳谱郎闲”P子,想找塊牛rou干吃。另一只手指了指空椅子,意思是:坐。 歸曉抿了嘴角,低低地問了句:“你不該先道歉嗎?路隊長?” …… 還是沒變,總能抓住機會讓他服軟。 路炎晨自嘲笑笑,認栽:“見諒,剛我態度不好?!?/br> 歸曉頷首:“我剛才在電話里聽說你喝醉了誰都挪不動,胡言亂語說我們過去的事,又聽你叫我的名字,怕出事才過來。既然是誤會,我就先走了?!?/br> 路炎晨右手在盤子里,漫無目的地撥來撥去。 那年不到二十歲,餓著肚子生吞蛇膽剝青蛙,負重四十公斤穿越深山老林都沒趴下??山Y束后一沾酒就想起她,一米八幾的大男人躺上半人高的草叢喝成個傻逼,誰知道? …… 路炎晨淡淡然回應:“坐會兒,我送你回去?!?/br> 歸曉越發客氣:“來了好幾天了,不用送。反正有這次也沒下次了?!?/br> 路炎晨手一停。 多年前她在電話里哭著大喊的話猶在耳邊:“路晨你要再敢掛我電話,再也沒下次了!你這輩子也別想再見我!”他那時也是少年心性,毫不猶豫斷了線,后來才知道那晚她和她媽被“趕出”家…… 面前人離開,只剩下水泥地上那些濕漉漉的鞋底印兒。 他獨自干坐著,兩只手臂都撐在桌面上,垂眼,繼續撥弄著盤子里的牛rou干。半晌,將一塊丟進嘴里慢慢嚼著,渾身上下,每一個骨節縫隙里都泛著讓人無力挪動的酸冷。 歸曉腳步急,回到大門口,秦明宇還在那兒和小蔡閑聊。 她拉小蔡的手腕,去推結了冰碴子的玻璃門,推開,風呼呼地從脖領子灌進來。 “這么快?”小蔡險些被她拽摔,“這剛進門沒十分鐘呢!” “頭疼,不太舒服?!睔w曉聲音有些發澀。 小蔡噤聲。憑她和歸曉多年的交情,這是真動氣了。 歸曉從小蔡大衣口袋摸出車鑰匙,開鎖,自己跳上了駕駛座。 小蔡乖順上了車,對追出來的秦明宇抱歉笑:“有機會再見啊?!?/br> 車鑰匙丟進儲物格,啟動。 空調開始滋滋向外噴著還沒暖起來的小冷風,一秒,兩秒……仿佛生命的沙漏分秒滑下,無聲從眼前流淌而去,每一秒都比那個過去更遠了。 *** 最開始,她知道高中部有個大大大帥哥,快畢業了,只記得名字沒見過人。然后某天在露天cao場碰到初一學妹黃婷,身邊站著他,初一學妹介紹說這是我表哥路晨。她裝著從未聽說,都不好意思打招呼。 其實內心早就百爪撓心,天啊地啊真人超好看啊—— “路炎晨?!贝┲咧兴{白校服的他,在樹蔭下被她目光巡禮了一番后,出聲更正。 黃婷“啊”了聲:“對,后來上學碰到重名的就改了,不過家里人都還叫他路晨?!?/br> 歸曉盯著他,平生第一次感慨:高中校服真好看。 放學后,歸曉和黃婷騎車沿著大馬路一路騎回院里,路過小門,兩人相繼下車,推著自行車走過哨兵崗。黃婷都跨上自行車了,歸曉忽而問:“你表哥也是院兒里的?” “不是啊,我媽那邊的哥,”黃婷早熟的可以,馬上嗅出不對勁,“你看上他了???” 歸曉想想,實話實說:“長得太帥了?!?/br> “覺得帥你就上唄?!?/br> “……” 黃婷只比她小了三個月,卻晚了一年上學。 父親是軍人,母親是醫生,是歸曉來到這里讀初中之后認識的女孩。 歸曉起初不是在這里的附屬小學讀書,是在父母身邊。當時小學畢業,十個同班同學有兩種選擇,一是去師資力量不強的附屬中學,二是被家長扔到親戚家,去念地方上的初中。當時小學班上乖巧內向的紀憶,家里沒條件的趙曉穎,還有父母管得嚴的季暖暖,都直接被選擇了直升附屬中學。 而歸曉太想尋求新鮮刺激,軟磨硬泡下,就被爸媽扔到了姑姑家,北京某個郊區的部隊大院,在燕山山脈腳下的某個小鎮上。雖在北京城,卻是在遠郊。 那里有幾個沒名字的部隊大院,余下都是一個連著一個的村子。 據說這個地方初中師資不錯。 其實純屬扯淡。 一個年級八個班,每班五十幾個人,最后讀高中的全年級不會超過三十人。余下都是職高、中專,或直接中途輟學。 老師是不錯,可管不住學生。 打架斗毆常事,小情侶滿天飛。以至于學校大門為了防止輟學后變成小流氓的舊日學生尋釁滋事,整個校園都是全封閉鐵皮,圍墻電網,她每天上學就像去定點蹲監獄。歸曉就從來沒見過學校大門真正敞開的時候。當然這些細節歸曉爸媽都不清楚,他們太忙。 歸曉就如此被放養到了一個“神奇”的世界。 那時,歸曉玩的最好的人除了黃婷,還有家在學校后邊一條街上的高一學姐孟小杉。見到路晨沒幾天,高考開始了,歸曉學校作為考點之一給所有初、高中生都放了假。 歸曉在家無聊,被孟小杉叫去鎮上最大的臺球廳。 那臺球廳開在鎮上唯一的三層小商場對面,面對牛rou面鋪子,門右側常年有個賣羊rou串的阿姨。一毛一串,童叟無欺。 歸曉把自己22寸車轱轆的小自行車往門口一停,蹲在大門外抽煙的幾個男生望過來。其中有個是歸曉同桌,留級生海劍峰:“曉姐,來了???” 他比歸曉大兩歲,還是留級,可偏偏要每次靠著歸曉交作業,所以自覺叫姐,毫不臉紅。況且,歸曉最好的姐妹孟小杉的男朋友海東,是海劍鋒的堂哥,更要順著給面子。 歸曉用手遮著太陽,不太習慣被一堆小混混瞄著,快步走入。 廳里風扇不停吹著,幾個臺球桌旁都有人。 最里頭,右拐,有個小間。 每次都留給孟小杉那個男朋友海東。 歸曉進去時,小屋子里有兩個臺球桌,一個是海東和個男人在玩,看臺球桌上只剩下黑白和紅球了,快結束的樣子。 海東用架桿敲了下她的腦袋:“怎么樣,覺得我這一局全能收不?!?/br> 歸曉撇嘴,笑了聲:“我看懸?!?/br> 歸曉掃了眼,還有幾個不認識的男生女生,也在打量著她。最角落坐在窗邊的小凳子上的那個人影,吸引了歸曉的注意力。 是路晨。 他沒穿校服,三伏天里竟穿著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平凡得連任何圖案都沒有的黑色長袖套頭運動衫,短褲,運動鞋。背抵墻,手臂搭著窗臺,靠在那兒抽煙。 “晨哥,”海東叫了聲,“我老婆的妹子,我小姨子,歸曉?!?/br> 路晨像從未見過她似的,睨了眼,點頭,沒說話。 此時,有人逗歸曉:“妹子看起來,應該切的不錯???” 還真被說對了。 孟小杉家里有個屋子,專門放了臺球桌,沒事兒就教歸曉打,她悟性又高,就連和海東偶爾玩起來,運氣好的時候都能開局就連進四球。 孟小杉看她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怕她被這些小混混拐帶壞了,嗑著瓜子說:“人還沒桿子高呢,乖乖看著?!?/br> 海東笑,沒揭穿,把架桿往臺球桌上一放:“你讓她玩唄,反正都包了一下午了?!?/br> 孟小杉白了海東一眼。她早就和海東說過,歸曉年紀小萬一被這幫輟學生帶壞了,或是占了便宜,她必然和海東翻臉。 “我陪你開一局?!?/br> 路晨挪開椅子站起來,拉近窗臺上的煙缸,在一堆煙屁股中按滅了煙頭。 太突然,連孟小杉也被整懵了。這一下午路晨都坐在那把椅子上抽煙,沒斷過,誰都沒辦法沾上他,大家都知道他心情差,也不敢搭話…… “打不贏你?!睔w曉有些心虛了。 “我單手?!彼麖目繓|墻的架子上挑了個趁手的臺球桿。 歸曉被他唬住。 球桿被遞過來:“單手左手?!?/br> 第五章 流浪途中人(2) 這么一說倒是勝率很大。 歸曉好勝心強,盤算了下也沒再扭捏,接過球桿。 臺球桿也講求手感。 她喜歡重一些的球桿,顛在手里有力度,路晨給她挑的這個剛好。 路晨倒是對自己沒什么講究,估摸是真打算讓著她,取了個離他最近的,右手拎著,將球袋里的臺球掏出來,丟去桌上。眾人在這兒坐了一下午,也沒見路晨有玩的意思,突然來這么一出,興致勃勃聚攏過來。 窗口的紗簾被風吸著鉆出去,又被風帶進來,撩著剛才他剛坐的空椅子。 歸曉繞過球桌半圈:“我開?” “當然,”海東替路晨接了話,“晨哥都讓你到這份兒上了,還會不讓你開球?” 歸曉抿了下下唇,俯身,瞇眼瞄準。手向后一抽,猛擊出去,砰地一聲悶響,撞了大運,一桿直接落袋三球。 身后幾個輟學生嘖嘖贊嘆:“厲害!” 海東遞過去一根煙,塞到路晨的嘴唇間:“你要輸給我小姨子嘍?!?/br> 路晨咬著沒點燃的煙,右手在臺球桌邊沿一掃,順了個深綠膩子回來,在桿頭蹭了兩下,反倒一笑:“可能嗎?” 可惜開局落袋后,余下球的位置都不好。 第二桿她沒進。 等輪到路晨,她就再沒有了擊球機會。只在最后只剩下白球和黑8球時,孟小杉看不下去了:“晨哥,別這么欺負我們家歸曉啊?!?/br> 大伙也跟著起哄,都讓路晨放個水算了。倒是幾個姑娘們不太好說話,嘀咕著都左手單手了,還讓?干脆讓歸曉用手丟袋子里算了。 路晨倒沒有執意要贏的想法,兩手撐在深棕色破了皮的臺球桌邊沿,微俯身,瞧著她,嘴邊掛著笑問:“想要我讓嗎?” “不用?!睔w曉被問得臉上更掛不住了,將球桿往架子上一放,主動認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