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奧斯維德抬頭輕輕碰了碰他的嘴唇,而后又因為體力不支,重重地栽了回去。 凱文剛要張口,一道光繩便垂了下來,卷住凱文的身體,猛地拉上了地面。 “光明神殿下……您為什么會讓一個凡人這樣褻瀆你呢?”梅洛將凱文拉近自己的面前,近乎瘋狂地低聲問道。 凱文重重地喘了兩口氣,緩過來一些,而后無聲地嗤笑道:“……我樂意?!?/br> 梅洛手背上的青筋暴突著,顯得他更為瘦削。從各處汲取來的生命力正源源不斷地輸進他的身體里,他能感覺自己茍延殘喘了千年的身體在逐漸恢復。 正是因為太多神格在他身體里存留著,幾千年積累下來的基礎根本禁不住這些神格的消耗,他每天每夜都在經受烈火灼燒的痛苦,只能呆在這冰天雪地里,才能找到一點心理上的安慰。 而現在,這種日日夜夜煎熬著他的灼燒感終于緩和了一點。 然而普通人的力量畢竟有限,汲取了那么多人的,他也僅僅只能勉強承受住存留在身體里的這些而已,要達到完全承受還遠遠不夠。 所以他需要光明神的身體,他需要從光明神的身體上汲取力量。畢竟光明神的神格是最強的,甚至比數十位小神加在一起還要再強一些,能承受住這樣神格的身體,要比普通人強得多。 然而就在他抬手捏住凱文的手腕,打算直接從他身上汲取力量時,一陣突如其來的破冰聲乍然響起。 梅洛愣了片刻,瞬間順著聲音移到了奧斯維德所在坑洞的上空。 就見深坑中的皇帝帶著渾身的血,轉頭沖他嘲諷一笑,而后陡然放出了一條火龍。 火龍直沖的地方,是剛才被他炸開的一條冰洞,冰洞的底端,一叢茂密的青藤枝葉攢聚在一起,無數條或粗或細的長藤從這里延伸而出,伸向不同的地方,而這里,就是這些長藤的根。 這是剛才凱文囑咐他做的,而后他便順著自己身上纏著的藤莖找到了那個根所在的地方。 梅洛的生命始終和長藤月季分割不開,他將這株藤蔓根植在這里,便是借由它來汲取各方的力量,如果能將它連根拔起,那么梅洛所倚仗的生命之源就徹底斷了。 “不——”火龍沖向那團根莖的瞬間,梅洛終于爆發,他歇斯底里地怒吼一聲,手中爆發出一陣強烈到刺眼的光,那是神的憤怒,足以讓任何一個人乃至整個世界變成灰燼。 然而他忘了,凱文還在。 那團刺眼的白光還沒從他手中脫離,就被光明神用自己的心口嚴嚴實實地堵住了。 那極短的一瞬間仿佛被拉慢拉長,白光猶如萬根利箭一樣,從凱文的心口刺入,又從他的背后刺出。鮮紅的血沫從他嘴角溢了出來,而他卻好像根本不知疼痛一樣,將身體撤離了一些,而后再度壓了過去。 那些光芒剛撤出一些,又再次刺穿了他的胸口。 而與此同時,沒能被阻止的火龍瞬間將那藤莖的根吞沒,無數長藤掙扎了兩下,無力地掉落下來。 沒有力量的補給,梅洛周身那種火燒火燎的痛苦再度蔓延上來,而更讓他絕望的是,凱文身體里的神格也跟著涌進了他的身體。 光明神的神格還兼具戰神神格,是最為強硬最難駕馭的神格,涌進梅洛身體的瞬間,梅洛便痛苦地跪在了地上。 他終于忍不住哀叫了一聲,然而這并沒能阻擋神格沖撞的痛苦。他臉上的面具“咔嚓”一聲裂成兩半,巨大的白光從他身體里一點點透露出來,仿佛由內射出來的利箭,一根根將他的皮囊洞穿。 他最后爆發的強勁神力沖擊著整個鏡島,幾乎天崩地裂。 奧斯維德再遭重創,周身的傷口瞬間爆開,血流了一地,終于沒了聲息。 而凱文的身體也自空中摔落下來,重重地砸在地上,再也沒能動彈一下…… 轟—— 隨著鏡島不堪重負終于崩裂開來,梅洛的軀體也終于承受不住神格的爆裂。 白光乍現,將他整個人都包裹在了其中,而后轉眼間便擴大到了整個鏡島、整片海域、整個大陸…… 黑夜盡褪,光明重臨。 第72章 耀眼的白光持續了很久,久到整個世界都悄然無聲才開始慢慢消退。 整個鏡島已經完全被銷毀,曾經被神用來修復錯誤的緩沖地帶再也不存在了,帶著神祇留于世間的最后一處非常之地徹底消失。 一大片明暗不一的光點從消失的鏡島中流瀉出來,在虛空中漸漸有了輪廓,變成了形態各異的模樣。領頭的那只巨鳥一聲清嘯劃破寂靜,兩翼瞬間燃起金紅的火光。在它細長的尾羽之后,跟著盤綜交錯的兩條巫蛇、金色的飛鹿、長齒熊、松袋狼……細細數來,剛好一百二十六位,一位不少它們托著從鏡島流散出來的人順著顛倒的海浪而下,千流百轉,最終重回到了海面上。 這些神格匯聚在一起的時候,光芒太盛,甚至看不清各自的輪廓,就像一片流光的云,帶著和煦的風,從整個大地上拂過。它們掃過南海岸,穿過安多哈密林,滑過巴斯山谷,繞過一切它們所懷念的地方,最終到了極北之地的冰原雪峰上。 這座山峰霜凝雪凍,談不上巍峨,卻很有股孤冷的味道,獨自地站在最渺杳的地方,仿佛是整個世界最沉靜的守望者。在這片地殼還沒有變化的時候,在千萬年的起起落落崩離聚合都未曾發生的時候,這座山峰比現在要高得多,它有另一個名字,叫圣山。 潔白的神光順著山腳而上,最終落在了雪峰之巔上。 它們溫和而從容地并肩而立,在山巔上最后一次俯瞰整個大地,所有的輪廓都變得模糊,金紅的火焰漸漸熄滅,耀眼的白光變得和煦而淺淡…… 最終從山巔鋪散流瀉而下,籠罩整個大地的時候,就像是最溫柔的一縷晨光。 三天之后,橫倒在大陸各處的人陸陸續續醒了一批。 巴斯山谷外的林地上,小獅子班就是最先醒來的人之一。他茫然地在地上趴了一會兒,似乎沒反應過來自己究竟在哪里,又為什么會在這個地方。 他眨了眨眼睛,發現自己突然間有點想不起來之前發生的事情了,只記得自己似乎被蛇一樣的藤莖纏繞著,被吸成了rou干。 臥槽rou干?! 班一骨碌翻身坐起來,這才恍然發現自己已經不再是獸形了,變回了人的模樣,想必貝坦日已經徹底過去了。他低頭將渾身每一處地方都扒拉了一遍,直到確認自己皮rou俱在、鮮活有彈性后,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可這一口氣還沒吐完,他就又是一個激靈。因為他慢慢想起了被藤莖纏繞之前,這里所發生的事情,盡管不那么清晰。他記得他和族人們跟沙鬼干了極為慘烈的一架,死了好多人…… 肖!還有丹! 班噌地站起來,直撲向不遠處依舊躺著的兩獸……哦不,已經變回人了。 然而只看了一眼,他就愣住了。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肖和丹的手腳在那場慘烈的戰斗力被廢得不剩多少了,光失血過多這一項就夠死上好幾回了??蛇@會兒他們的傷口卻已經愈合了大半,而且并沒有班記憶里的那么慘。 他們躺得四叉八仰的,要不是眉頭還緊皺著,腿腳還有殘缺,班都要懷疑自己是在做夢了。 他撓了撓下巴,還是有些不太確定,于是伸手在壯漢丹的身上比劃了一下,挑了個腰邊最容易痛的地方狠狠一擰。 “嗷——”丹不負所望地叫了一聲,閉著眼皺著眉就是一巴掌,趕蚊子似的拍開了班那只欠揍的爪子。 “會疼,不是做夢!”缺德的小崽子心滿意足地想著。 他其實還小,本該是不知煩憂的年紀,卻提前體味了一回如釋重負、劫后余生的感覺。他掃了一眼滿地的族人,他們還未清醒,昏睡得眉目緊皺。他本該一一把他們叫起來,卻突然有些犯懶,想好好撒個潑伸個懶腰。 事實上,他也付諸實踐了。這小崽子“咣當”一下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在草地上連滾了三圈,滾得如同泥狗一樣,才手腳大張地仰面躺在地上,“嘿嘿”地笑了兩聲。 剛才沒醒之前,他做了個夢,夢見了自己山一樣高大的父親,他夢見麥揉了揉他的腦袋,然后拎小狗似的把他提起來放在肩膀上,扛著他在溫和的晨光里走著…… 又幾天后,因為后神而遭殃的那些人便醒了大半,他們一個喊一個,四處找著剩余的人,從密林和山谷里撿回來一批,從沙漠荒野又撿回來一批,最終發現南海岸還躺了一撥大的。 這里烏烏泱泱橫了有數千人,似乎都是從海里漂上來的,在灘邊擱了淺。他們身上的衣服倒是被晾曬干了,還平白收獲了一點海鹽,隨便拎個人抖一抖,能攢上兩碗,還挺劃算。 這些海上“浮尸”的認領工作倒也算不上麻煩,因為他們大多來自于圣安蒂斯和附近的一些城鎮。被發現了沒多久,就讓金獅國的一批軍隊給帶回去了。 人不愧是一種很有韌性的存在,耐得了打擊受得了災,從帶著一身傷滿臉狼狽地回到自己的城鎮,到吊著胳膊拄著拐杖滿大街蹦跶,這一整個過渡期也不過就占了一個來月的時間。 北翡翠國皇帝帶頭作死,把自己作成了人皮沙囊,連帶著那一批被他害得不淺的皇宮侍衛,一并消失,跟黃土之下的沙鬼們作伴去了,而那一干城邦小國也早已群龍無首。 于是經此一遭,金獅國的面積不出意料翻了幾倍,北至冰原雪峰,南到安多哈密林,西臨荒漠,東靠大裂谷。將整個歐拿族的活動范圍都囊括在了其中。 三大軍團指揮官存活了大半,赤鐵軍沿著克拉長河北上,把原本北翡翠國以及那幫城邦小國的狼藉場面收拾了一番,青銅軍也沒閑著,幫著金獅國原住民修葺半塌不倒的城鎮房屋,而烏金鐵騎則鎮守在了皇城一帶。 民間倒是忙得熱火朝天,房屋水道修補完畢,生活漸漸回到了正軌,甚至連集市又開始有了熱鬧的影子,頗有種百廢俱興的意思。相比之下,烏金懸宮里的氛圍反倒有些沉重。 因為所有活著的人都醒了,唯獨兩個人還毫無知覺毫無反應,甚至連呼吸都探不到一絲一毫。一個是青銅軍指揮官凱文·法斯賓德,一個皇帝奧斯維德·克諾。 要不是金獅國有一套相對完整的軍團和大臣代行其責的機制,恐怕也會跟北翡翠國和那些城邦一樣。 其實,兩人被帶回烏金懸宮的那天夜里,所有睜著眼的醫官就都被招了一遍,從年輕的到年邁的,一個都沒落。平日里這些醫官常有意見不統一的時候,偶爾還會為一些病癥爭得不可開交。但是對于凱文和奧斯維德,他們給出的答案卻出奇的一致——已經沒有活著的可能了。 米奧他們那幾個指揮官吊著胳膊、綁著繃帶地圍站在旁邊,一聽這話便是眼前一黑。 他們堅持不信這個邪,重新又從民間搜羅了一批醫者過來,一個一個地讓他們看,結果卻依然沒變。 從南海岸邊帶回來的人在那一周的時間里,陸陸續續都醒了過來,包括那一撥皇城巡騎軍,包括烏金懸宮里的侍官,也包括最親近皇帝和凱文的辛妮亞小殿下,以及照顧了奧斯維德二十來年的老管家伊恩。 這一批真正見證了后神和光明神的人,在醒來之后,都顯得格外茫然,仿佛失語失智了一樣,接連兩三天都木木訥訥的,讓吃就扒拉兩口,讓睡就睜著眼睛躺下,似乎把魂丟在了鏡島,跟著那個島嶼一起煙消云散了。 又幾天之后,他們的這種情況終于慢慢好轉,仿佛大夢初醒一樣,恍然恢復了正常,只是對鏡島上發生的一切都記不清了,只依稀記得他們仿佛看到了神跡,而神已經徹底消失了。 唯獨殘留有一點印象的,只有伊恩和巡騎軍指揮官彼得,也不知道是因為當初凱文揭露身份時給他們的震撼太大,印象太深難以磨滅,還是因為在鏡島時他們離奧斯維德和凱文最近,受到了最后一點神光的籠護。 可惜,這兩位剛恢復神智,就被兩口烏木方棺給驚飛了魂。 老伊恩看了眼棺木里奧斯維德毫無血色的臉,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就兩眼一翻又暈了過去。 “不可能……怎么可能呢……那是神啊……怎么可能醒不過來?一定會醒的……”彼得頭上包著繃帶,膝蓋也纏了紗布,行走起來連個彎都不太方便打,直挺挺的,活像個僵尸。他就這么硬著脖子,盯著那兩口棺木反復念叨。 念了一整天之后,米奧他們不得不擔憂地給他也召了幾個醫官,看看他腦子是不是也跟著壞了。 可憐老伊恩不省人事,彼得沒有任何的同盟者,所以百口莫辯,到后來,他自己也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只是做了個夢。 老伊恩暈了醒,醒了又暈,彼得神神叨叨自言自語,辛妮亞則天天坐在兩口棺木旁邊,托著腮一個字一個字地念著故事。 這樣的情景連軍團里那幫鐵血漢子們都不忍心看。更何況米奧他們本就當凱文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即便不像彼得那樣有個神神叨叨的念頭,也依然不愿意相信兩個人真的不會再醒過來了。 他們不斷地在兩口棺木旁邊堆疊冰塊,還請了靈族的人來護棺,就為了延長時間,希望能等到一個能帶來奇跡的醫者。 然而時間越久,眾人的意志就越消沉,本就微渺的希望更是一點點消失了。直到凱文和奧斯維德毫無心跳和呼吸地在棺木里躺了近一個月,他們終于開始接受現實。 這天夜里,是兩口棺木留在懸宮里的最后一天,明天就是定好的下葬日了。 軍官和大臣們陸陸續續在夜禁前離開懸宮,整個殿內只剩下辛妮亞、伊恩以及打算賴到最后一分鐘的米奧。 “我……”米奧疲憊地抹了一把臉,他從接回凱文和奧斯維德起到現在,足足一個月的工夫,幾乎沒睡幾場覺。他用力眨了眨滿是血絲的眼睛,沖伊恩道:“我這就回去了,您也別呆太晚,小殿下也該睡覺了……明天我會按時——” 咔噠—— “帶軍團到——等等剛才是什么聲音?!”米奧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有一道奇怪的聲音從他身后某處傳來,乍一聽,像是什么硬質的東西磕到木頭的響聲。 他狐疑循聲望去,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了那兩口加了蓋的棺木上。 米奧:“……” 他的臉色有一瞬間的難以置信,很快又因為這鬧鬼似的動靜抽搐了一下,綜合在一起便顯得有點兒扭曲。 篤—— 古怪的聲音又一次響了起來,這回米奧聽得更清楚了,他能確定,是從左邊的那口棺木里傳來的。他肢體僵硬地杵在那里,目光一轉不轉地盯著那口棺木,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去打開它。 不過下一秒,他就不用再糾結這個問題了,因為棺木蓋子自己朝側邊滑了開來,木質的摩擦聲在殿廳里顯得空洞洞的,讓人憑空豎起一層雞皮疙瘩。 啪的一聲,一只蒼白瘦削的手伸了出來,一把按在棺木邊沿。而后,已經“死了”一個月的凱文·法斯賓德閣下直挺挺地從棺木里坐了起來,又一次上演了詐尸大戲。 米奧:“……”臥槽? 第7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