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怎……怎么會?” 一道閃電照亮了黑夜,緊接著就是一個霹靂,摧枯拉朽之聲震得程艷渾身一哆嗦。 呂國豪的雙眼要噴出火來,高聲叫道:“姓程的,你到底把我兒子藏到哪兒去了?” 呂國豪的老婆哭天搶地,撲到程艷身上:“程園長,求求你了,把兒子還給我吧,我給你做牛做馬都行啊,求求你了?!彼掷妥拥氖?,哭訴道,“警察同志,警察同志,我們不報案了,不報案了,這都是誤會,都是誤會。程園長,程園長,你聽見了沒有?我們不報案了,你告訴我祥兒去哪兒了?祥兒在哪兒?警察不會抓你的。程園長,求求你了……” 程艷說道:“對不起,我該死,我是真的不小心,把祥兒弄丟了?!?/br> 套子問道:“程園長,你的鞋上沾滿了泥,你在哪兒沾上的?” “啊,有嗎?”她情不自禁地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鞋,果然有很多泥巴,“這是剛才沾上的吧?!?/br> “不,在你家的時候我們就看到了,”猛子說道,“而且離開你家后,你只去過竹林賓館和我們的大院,這兩個地方不是水泥地就是鋪的瓷磚,怎么會沾上泥?” “哦……哦……”程艷訕笑道,“這個我也不清楚從哪兒沾的?!?/br> 猛子若有所思地走到窗前,將玻璃窗打開,雨聲漫進來,風聲灌進來,大自然在小小的監控室里發威。猛子說道:“我們中國有句古話,叫天打五雷轟。程園長,你不怕嗎?” 程艷說道:“警察同志,我真的不知道祥兒去哪兒了?!?/br> “那你怎么解釋這個監控視頻?”猛子說道,“你說四點左右帶著祥兒去買西瓜,可是你根本就沒去!你以為那個水果攤天天都在那兒,可是你沒想到今天城管來執法了吧?拐賣兒童可是重罪!程艷,你要三思??!趁你還沒釀下大錯,趕緊告訴我們,祥兒到底在哪兒?” 呂國豪冷冷地問道:“程園長,你真的不怕遭報應嗎?” “我……我真的……我真的不……” “知道”二字尚未出口,突然雷聲轟鳴,起初是一個高空雷在東邊天空響起,然后引起連鎖反應,一個接一個高空雷,由遠及近帶著萬鈞氣勢怒吼而來。程艷心驚rou顫,驚慌失措地看著窗外,高空雷沒有多做停留,浩浩蕩蕩地奔向西邊的天際。緊接著,夜空突然亮了,這次亮了很久,足有兩三秒鐘長,隨后,霹靂聲一個接一個在正上方的天空炸響,程艷囁嚅著說道:“我……我……” 猛子之前打開窗戶,的確有借風雨雷電自然之威的想法,但是他沒想到老天爺這么給面子,關鍵時候雷聲不斷,真是太給力了! 他正這么想著,窗外一片明亮,只見一個白色的光球從天而降,直奔著院子里的一輛警車而去。猛子想:“這下完了?!笨墒?,那個球狀閃電似乎是個有生命的精靈,它突然減慢了速度,懸浮在空中并慢慢地向窗口飄移過來,猛子看了看滿屋子的電子設備,心想:“老天爺,你不用這么給力吧?” 球狀閃電似乎很通人性,它停在窗前不再往里飄了。滿屋子的人都嚇呆了,他們從來沒見過這種景象,只聽呂國豪的老婆哈哈地笑了,她大叫道:“程艷,你報應來得真快??!” “我……我……” 球狀閃電在跳躍著,仿佛在舞蹈。 “我說……對不起……對不起,祥兒……祥兒他死了?!?/br> 猛子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一直以為祥兒被程艷拐賣了,誰知道竟然死了。他懷疑地看著程艷,只見她嚇得像篩糠一樣抖,似乎不像是說謊的樣子。再看看窗外,球狀閃電已經消失了。他傻不愣登地問道:“它……它走了?” 套子說話也不敢大聲了:“走了?!?/br> “怎么走的?” “就那么……”套子握緊拳頭,然后張開,“一下子沒了?!?/br> 猛子小心翼翼地走到窗外,探頭到外面看看,一點痕跡都沒有,而雨還在瓢潑地下。他抬起頭,大聲叫道:“謝謝啦!”等他謝完,回頭一看,幾個人已經扭打在一起了,呂國豪掐著程艷的脖子,大聲質問:“祥兒怎么死的?你說!你給我說!”套子掰住呂國豪的手腕將他拉開,呂國豪的老婆又撲了上去,不停地去抓程艷的臉,猛子趕緊將她擋開了。 程艷委屈地號啕大哭:“我沒有殺人!” 3.局長遲到了,孩子中暑了 祥兒之死要從7月1日說起,順寧市舉行了一場晚會,王華良參加了合唱,唱的是《四渡赤水》,晚會結束已是十點多了。他離開禮堂直奔天上人間夜總會。 “天上人間”是個美妙的名字,可以讓人浮想聯翩,也可以讓人飄飄欲仙,全國各地不少地方都有天上人間,有的也是夜總會,有的只是一個旅游景點,前者不必舉例,后者在深圳仙湖植物園就有一處,滿山坡的綠色草坪上用鮮花點綴出四個曖昧的大字:“天上人間”。當然,在2010年5月11日之前,這幾個字并不曖昧,在這之后才變得不懷好意起來。那天,北京的“天上人間夜總會”被警方端掉了,轟動全國。于是,全國各地雨后春筍般冒出了更多的“天上人間”。沒辦法,開夜總會的沒幾個有文化,所以取個名字都沒創意,只會剽竊。順寧市的“天上人間”也是在2010年5月11日之后開起來的,剛一開業便以其奢華的裝修風格引領風sao。 門口清一色的旗袍,旗袍是紅色的,大紅,腿是白色的,嫩白。王華良一進大堂,十二個旗袍佳人一起彎腰,嬌滴滴地齊聲喊道:“歡迎光臨?!?/br> 歡迎聲驚動了大堂里的一個客人,那是一個圓胖子,圓圓的腦袋圓圓的鼻子圓圓的肚子圓圓的腿,他忙站起身,咧嘴笑,一路小碎步迎上來,伸出一只rou嘟嘟的手:“哎呀,王局長,您來之前也不給我打個電話,我好到門口接你??!” 王華良沒握他的手,反而指著他圓圓的鼻子斥道:“誰是局長?你們全家都是局長?!?/br> 圓圓的腦袋自知失言,忙應聲道:“哎喲,王叔,我錯了?!?/br> 王華良哈哈一笑,拍著圓胖子的肩膀走進了電梯,電梯里也有一個旗袍姑娘,甜甜地問:“先生,去幾樓?” 這圓胖子姓甚名誰無關緊要,只要知道他是個胖子、長個圓圓的腦袋圓圓的鼻子就行了,他開了一家幼兒園,工商也注冊了,消防也過關了,衛生證也拿到了,可教育局的批文就是拿不到,眼瞅著暑假了,再拿不到批文,他就沒法招生了。為這事,他跑遍了西峰區教育局所有部門,科長以上的他都認識了,跟王華良也打過好幾次照面了,可就是啃不動這塊硬骨頭。后來得高人指點,他終于知道了王華良的喜好,于是便有了“天上人間”的一次風光。圓胖子跟王華良在“天上人間”到底干了些什么,不重要;圓胖子的事到底辦成了沒有,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直到凌晨兩點,王華良才心滿意足地離開了天上人間,回到家洗漱一番躺到床上已經是三點了。 王華良的司機姓賴,早晨八點他就等在局長樓下了,西峰區教育系統的萬人歌唱大會九點開始,但是直到九點半,局長也沒有下樓的意思。小賴不著急,著急就當不了領導的司機,他車發動著,空調開得很冷,站在車旁抽著煙,一會兒的工夫就熱得不行,趕緊把煙掐了鉆進車里涼快。 十點鐘,王華良下樓了,踱到車旁,嘆了口氣:“哎,遲到了,遲到了,你也不叫我一聲?!?/br> 等他上了車,小賴說道:“您昨天回來得晚,多睡一會兒?!?/br> “哎,一萬多人在等我呢?!?/br> “等一會兒就等一會兒嘛,哈哈?!?/br> 萬人歌唱大會其實根本就沒有一萬人,把全區中小學、幼兒園的老師學生加在一起也就六千多人,但要是叫成“六千多人歌唱大會”就不夠響亮,所以便四舍五入變成了萬人。歌唱大會在杏林小學舉行,那里有全區最大的cao場,足以容納六千多人也就是一萬人。杏林小學的校長姓巴,教導主任姓高,二人早已等候在校門口,渾身汗水漣漣,衣服早就濕透了,王局長再晚來一會兒,他們就扮不出道貌岸然的形象了。還好,王局長及時趕到了,于是,巴校長伸出了道貌岸然的手,高主任露出道貌岸然的笑,一個說:“歡迎王局長?!币粋€說:“王局長,這邊請?!备咧魅尾铧c冒出一個“望眼欲穿”以表達對王局長“久旱逢甘霖”的激動心情,但是話到嘴邊硬生生地吞下去了,心想:“好險好險?!边@話要是說出來,就是怪王局長遲到了。 王局長受到巴、高二人的感染,也道貌岸然起來,說道:“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啊……來晚了啊……有事耽擱了啊……” 巴校長說:“王局長日理萬機嘛?!?/br> 高主任說:“我們再等一個小時也沒事,只要王局長能來,我們就振奮?!?/br> 王、巴、高三人寒暄著走到主席臺,主席臺很高,站在主席臺上俯視全場,但見旌旗烈烈迎風招揚,學生們規規矩矩地站成一個個方針,王華良心中頓生豪邁之氣,更令他想不到的是,六千多師生,不,是一萬多師生也不知得了誰的指令,突然齊刷刷喊道:“歡迎王局長,歡迎歡迎,熱烈歡迎?!蓖跞A良感動得差點哭出來。 萬人歌唱大會終于開始了,但不是開始唱歌,而是開始講話,先是學生代表講話,然后是教師代表講話,然后是主辦學校的巴校長講話,最后是王華良講話。他講話之前擦了一把汗,看了看天,日頭正毒,然后便抑揚頓挫起來……高主任眼尖,看到王局長在看天,他就立即吩咐老師找來十幾把太陽傘,又找來十幾個學生,每個領導身后站一個,給領導撐傘。 王華良的發言稿不長,也就四頁a4紙,還是四號字體,但是他語速比較慢,這是他多年來練出來的,語速快了就當不了領導,每句話甚至每個詞組之間,一定要“嗯嗯啊啊”幾聲,這“嗯嗯啊啊”就是權威,每當他“嗯嗯啊啊”的時候,還要掃視一下全場,表示對每位老師學生的關切。 當他第十五次發出“嗯嗯啊啊”的聲音時,第一個學生倒下了,老師立即行動,找了兩個學生把他架了出去;當他第三十次“嗯嗯啊啊”的時候,已經有五個學生倒下了;最后,他終于朗聲說道:“祝本次萬人歌唱大會圓滿成功!” 然后,鑼鼓喧天。 于是,掌聲雷動。 在雷動的掌聲里,又有六個學生倒下了。 萬人歌唱大會的開幕式結束了,然后散會,接下來各個學校自行組織歌唱小會。 開幕式上,共有十一個學生中暑,其中三個初中生,三個小學生,五個幼兒園的小朋友。開幕式九點開始,他們八點就已經坐在cao場上了,直到十點半領導才來,這個講話那個講話,到十一點半才結束,那些沒中暑的孩子,也一個個都蔫蔫的,仿佛剛剛大病了一場。 五個中暑的幼兒園小朋友里,有兩個是智多星幼兒園的,但是呂國豪的兒子祥兒并沒有中暑,他只是被曬得沒精神了。 杏林小學門口鬧哄哄的,幾十輛校車排著隊接孩子,程艷急得汗直冒,校車左等右等還不來,打電話一問,說是堵在路口了。一直到中午十二點半,她才帶著孩子們坐上了校車,兩部校車,六十多個孩子,擠一擠也就坐下了。 中暑的兩個小朋友得到了最多的關照,一個老師抱了一個,生怕孩子出了什么事。車開了十幾分鐘到了幼兒園。此時,老師孩子都是饑腸轆轆,程艷招呼孩子們下車,讓他們排成一列,手牽著手回到了各自的教室,程艷提前向食堂交代了,要準備綠豆粥,此時,綠豆粥早已準備好了,老師們給孩子們分食??粗⒆觽兝峭袒⒀实臉幼?,程艷一直繃緊的神經這才松懈下來,整個人頓時像散了架一樣,她飯也沒吃就回到辦公室,關上門躺到沙發上睡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她被急促的敲門聲驚醒了,一看時間已經是下午三點了。門外站著的是校車司機老王,他滿臉驚惶之色,還沒等程艷邀請就走進辦公室,還關上了門。 “老王,怎么了?” “程園長,出事了!” “什么事情???慢慢說,別著急?!?/br> “我剛才準備去洗車,結果發現一個孩子在車里?!?/br> “啊,他在里面干什么?誰???” “我不知道啊,他反正就在車里,而且……而且……” “怎么了?”程艷剛問出來,臉色陡然大變,問道,“你車停在哪兒?” “車一直就停在旁邊的那塊空地上啊?!?/br> 那塊空地其實就是塊荒地,前幾年被一個開發商買了下來,但是一直囤著沒有開發,地上的野草已經齊人高了。平時很少有人去,智多星幼兒園的兩輛校車一直就是停在那兒的,可以免去一筆停車費。那里無遮無擋,從一點一直曝曬到三點。 “孩子怎么樣?” “沒氣了!” 被悶死的孩子正是祥兒,他本來坐在最后一排,也許是因為太困太累了,整個人出溜到地上蜷縮著睡著了,加上老師們也都心急火燎的,誰都沒注意最后排地上還有個孩子,于是就把他落在車上了。 程艷摸摸祥兒的鼻息,只感到一片冰涼。她看向車窗外,野草在微風中起伏,電光火石之間,她做出了一個一點都不艱難的決定。 “老王,我想把他處理了……” “???” “我就告訴家長他失蹤了?!?/br> “這……這……” “我賠不起那錢啊,老王,你一定得幫幫我!” 4.雨夜,山中尋尸 猛子和套子在程艷的帶領下,找到了司機老王,一見到警察上門,老王就知道東窗事發了。他強作鎮定,問道:“程園長,你這是怎么了?” 程艷期期艾艾地說道:“我……我都說了?!?/br> 猛子說道:“請你跟我們走一趟?!?/br> 走到樓下,迎接老王的是兩道冷冰冰充滿憤怒的眼神,呂國豪恨不得撕碎了他。他看了看呂國豪,趕緊低下頭去。車里突然沖出一個女子,也不撐傘,冒著雨跑到他跟前,伸手就是一個耳光,然后啐了他一臉唾沫。老王知道,那是祥兒的mama,他默默地忍受了。 三輛警車閃爍著警燈,一字排開冒著瓢潑大雨向前緩緩駛去,雨刷以最快的速度來回擺動,饒是如此,視線還是不明朗,總是迷霧重重。 猛子手握方向盤,問道:“程園長,你們到底怎么想的,出了意外,賠點錢不就完了嗎?” “我……我是被豬油蒙了心啊?!闭f著話,程艷啜泣起來,老王偷偷捏了捏她的手。她好想偎依在老王的懷里,尋求一點溫暖。 老王說道:“警察同志,這都是我的主意?!?/br> “不,是我的主意,我是幼兒園園長,與別人沒有關系?!?/br> 猛子無奈地搖搖頭,懶得再理他們。 套子的車跟在猛子后面,呂國豪夫妻倆坐在后排,只聽呂國豪呵呵笑了一聲,套子很是疑惑,接著呂國豪的老婆也跟著笑了一聲,套子禁不住看了看后視鏡,只能看見呂國豪摟著老婆的腰,將她拉在懷里,摩挲著她的頭發,兩個人都低著頭不知道在看什么。 只聽呂國豪笑著說道:“你看,這是一歲的時候,你看他多調皮?!?/br> 女人也笑了,說道:“我記得,當時我問他在墻上畫什么,他說在畫爸爸,我說你把爸爸畫得好丑哦,然后他就笑了,笑得好傻呀?!?/br> “這是昨天拍的,他在唱歌,你聽?!?/br> 隱隱約約的歌聲從后座傳來,童稚的聲音交織在風雨聲里,交織在電閃雷鳴里。 我們的祖國是花園,花園里花朵真鮮艷,和暖的陽光照耀著我們,每個人臉上都笑開顏。娃哈哈娃哈哈,每個人臉上都笑開顏。大jiejie你呀快快來,小弟弟你也莫躲開,手拉著手兒唱起那歌兒,我們的生活多愉快,娃哈哈娃哈哈,我們的生活多愉快! 呂國豪問道:“劉警官,我兒子唱得好吧?” 套子的眼眶早就濕潤了,連聲說:“好,好?!甭曇粢彩沁煅实?。 套子的車后面跟著另外三個同事,他和猛子向所長報告了此事,所長覺得茲事體大,便抽調了三人協助他們去挖尸體。 暴雨一直沒有停的意思,很多地方都積了水,有的路段還可以蹚水過去,有的路段則根本無法駛入,否則發動機就要報廢了。他們只好繞路,這樣走走停停,一個多小時后,終于來到郊區的驢頭山下。 猛子看看黑黢黢的天,嘀咕道:“下起來沒夠了。再怎么走?” “從這上山?!?/br> 這是一條上山的土路,坡勢很陡,雨水順著土路挾沙帶泥滾滾而下,猛子拿出對講機說道:“要上山了,都小心點?!?/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