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節
陪著江太子妃在地底長眠的,乃是她真正的女兒。 白相冷眼看著皇帝在暗中為謝涼螢cao心,心里卻道他蠢得很,還以為是江氏的孩子吧。當得知真相的時候,面對白疼了那么多年的女兒,皇帝又會是什么心情?已然有了牽掛,不能再割舍掉了。但他卻終究沒有救下自己和江氏唯一的孩子。 也正因此,白皇后不忍對薛簡下手。那可是她女兒的未來夫婿。白相卻是勸她,等皇長子登基之后,就為謝涼螢正名。到時候有了公主頭銜的謝涼螢,什么樣的夫婿不是由著她挑。 白皇后面上應下了,心里卻怪自己父親不懂做女孩兒的苦??砂紫鄬λ@個女兒都不曾關心過半分,何況又是個無名無份的外孫女呢。 白相的心里,大約只有權勢而已吧。 皇長子的婚事,白皇后是真心不想插手。左右不是自己親生孩子,眼見著大了,也不像個真的能理事的人。到底是龍生龍,鳳生鳳。這個不知哪里抱來的孩子,終究是差了一截,不提帝王之才,就是普通人家的上進孩子也比不上。 相比起皇長子,白皇后倒是更欣賞薛簡一些。也許這份欣賞中帶有對謝涼螢的愛屋及烏。但從來丈母娘看女婿,都是越看越喜歡的。何況薛簡的確不差。白手起家,給自己掙來了爵位,又深得皇帝喜愛。白皇后聽入宮的夫人們提過,都說謝涼螢有著好福氣,能叫薛簡這般寵愛。 白皇后深知其中的苦。打自己坐上了太子妃之后,再到如今的皇后,皇帝再沒有對她有過好臉色。她縱然貴為皇后,卻是不能親養自己的女兒,甚至人前還要裝著冷淡厭棄的樣子。鴛鴦紋樣的被褥,永遠都是只她一個人用。雖住在宮里最好的殿中,但卻與冷宮無異。 這樣的日子又有什么過頭呢?后宮的女子與后宅的女子從來就沒有什么分別。不過是后宮的天再大一些,住的再好一些罷了。沒有夫君的寵愛,就是個可憐人。 白皇后不希望謝涼螢變成和自己一樣。薛簡是可以死,但他死了,還會有誰對謝涼螢像他那般好嗎? 白皇后不敢賭這一把。這是她女兒一輩子的幸福。她已經吃過這份苦頭了,知道其中的艱辛,就絕不讓女兒也重蹈覆轍。 可白相的話是她從來不敢不遵的。 左右為難的白皇后陷入了困境之中,越發不想再去理會皇長子的婚事了。 女官上前攙扶起身的白皇后。她微低著頭,眼睛卻一直用余光瞟著白皇后。 白皇后見左右無人,低聲地問道:“阿螢在和安那兒怎么樣了?” 女官亦是低聲回道:“娘娘且放心,長公主當公主是江氏的女兒呢,寵得不得了。連楊家的小公子,也是待她同親手足一般?!?/br> 白皇后捏了捏手,讓自己冷靜下來。 這樣就好,很好。只愿她的阿螢可以繼續這樣順遂下去。 皇長子站在遠處,望著白皇后同女官在園子里散步。他淡淡地問著身邊的長隨,“是meimei有消息傳過來了?” 長隨道:“我聽說公主近來住在和安長公主的府上?!?/br> 皇長子的面色陰沉了下來。他不是沒有察覺到白皇后的情緒,而是不屑去管。白相早就同他說明了他的身世,從白相的口中,皇長子敏銳地感覺到了他對白皇后的不重視。 不過是個棋子。白皇后是,他也是。 白相興許沒有那個膽子,顛覆了這個朝堂,自己稱帝。但借由他之手,來達成白相自己的政治抱負,必是有的。到了白相這樣的位置,錢財、權勢,已經不是重要的了。如何實現自身的抱負,完成年少時對這個國家種種不足所憤懣而生的夢想,才是真正想要去完成的。 皇長子不想成為白相的踏板,已然長成的他已是不是小時候的那個傀儡了。做過傀儡的人,有了脫離的心,就不再想要繼續過去的生活。 從這點上來講,皇長子和白皇后都是一樣的命,都是可憐人。 只是在權勢面前,他們的這些都算不得什么。 皇長子看著白皇后多日來第一次露出笑容,打消了進去請安的念頭。他轉身離開了這兒,卻對身邊的長隨吩咐道:“當日,你去同外祖父討一只軍隊來?!?/br> 長隨奇道:“殿下想要做什么?” 皇長子停下了腳步,“我要你上和安姑姑府上去,將謝五小姐給……”他做了個砍殺的動作。 長隨心驚,“殿下,那可是公主!” “公主?”皇長子冷笑,“玉牒上記著了嗎?她生母是誰?有何名分?難道胡亂找個人來,就能冒充公主了?” 皇長子瞥了眼長隨,“你不要聽人信口胡說,就當了真?!?/br> 長隨被他一眼看得出了渾身冷汗。忙躬身應下。 皇長子盯著長隨唯唯諾諾的樣子,心里好不爽快。他小的時候,也是這樣對白相的。彼時是因為這個外祖父位高權重,受到朝野內外的信賴。后頭了解了自己的身世后,就是一種從心底里生出的懼怕。萬一同白相撕破了臉皮,白相揭發他的身份,他就死無葬身之地。 當然,白相會把自己摘得干干凈凈,一如當年江家那件事一樣。知道內情的不過是少數,在眾人的眼中,彼時為了江家據理力爭的白相,實在是個極不錯的人。 皇長子想活下去,還想活得好好的。他出宮過,跟著白家的“表兄弟”們一起,見識了民間極窮苦的一面。他不想去過那樣的日子,他沒有過過,已經習慣了錦衣玉食。 為此,他必須掃清前路上的一切障礙。謝涼螢就是其中之一。白相除去薛簡,他除去謝涼螢。這樣一來,白家除非想要謀反,否則就只有依靠他。因為他才是白皇后名下,唯一的孩子。 “和安姑姑雖有親衛,卻大都不頂事。父皇與她的并不是精銳,那些人也沒見過血,不足為懼。你帶一隊人去足以應付了?!被书L子沉著臉,“別的人可以不管,謝五必須死。你聽清楚了沒?” 長隨心思百轉,額上冒出了豆大的汗來。他尋思著是不是該把這件事報告給白相。 皇長子自然看出了他的心思,冷聲道:“你該清楚的,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別忘了,你兒子如今在哪兒?!?/br> 就在皇長子身邊做著伴讀,是破例進去的。長隨本是念著靠著皇長子日后會有個好前程,但伴讀卻也是個極易丟命的差事。 倘若皇長子隨便尋個由頭,將自己兒子給打殺了呢? 長隨覺得自己快暈厥過去了。他模糊中聽到自己對皇長子說:“殿下只管放心,下官自會辦妥?!?/br> ☆、第100章 長公主府的園子里,謝涼螢同和安正在一起賞花。 和安捻了一塊玫瑰糕,剛咽下,就捧著肚子開始唉唉叫了起來。 眾人一下子就慌了。兩個宮女還彼此撞上了。大家一起將和安扶進屋里,讓她歇著,那頭長公主府上常駐的太醫就到了。 和安掃了一眼太醫,便把枕頭扔了過去,“叫庸醫來做的什么?!嫌我命不夠長是吧?” 謝涼螢忙道:“我這就請了人去蔡御醫那兒?!?/br> 前頭的楊星澤聽說母親病了,嚇得連最喜歡的彈弓都不玩了,撒腿就跑到正屋來和安的情況。 謝涼螢見他出了一頭的汗,忙取了自己的帕子與他擦。 楊星澤望著里間,氣吁吁地問:“娘怎么樣了?” 謝涼螢一邊安慰他,一邊在他手心重重地按了一下。 楊星澤心里“咦”了一下,還沒反應過來,就感覺手心又被按了一下。這下他是真的明白過來,心里既不著急,就沒了先前的急躁。冷靜下來的楊星澤沉聲道:“看看什么樣!一個個的慌成這模樣。一應還按尋常的來,不許給我亂了!” 有個主子做主心骨,底下的人就心安了許多,漸漸找到了平日里的樣子。 楊星澤見大家都安定了下來,長舒了一口氣,但卻將謝涼螢從屋子里給拎到了外頭?!案艺f說,你同娘到底打的什么主意?!?/br> 謝涼螢把聲音壓到極低,“過幾日不就是大皇子的婚禮了?姑姑說不想去。但咱倆想來想去,都覺得除了裝病之外別無他法?!?/br> 楊星澤皺眉,“胡鬧!娘這么一裝,太醫能不知道?” “所以就叫人去請了蔡滎過來啊。他只消看一眼就知道咱們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又是個向來玩性大的人,準會跟著咱們一塊兒演?!?/br> 楊星澤一言不發,默默地盯著謝涼螢,直把人看得渾身發毛。 謝涼螢搓了搓上臂,“你這是什么眼神?這不是沒法子嘛,要有別的辦法,我們哪里還會用這蠢招?!?/br> 楊星澤翻了個白眼,感情心里也知道這蠢啊。他扶著額無語。 外頭一陣喧鬧,兩人抬眼去看,只見蔡滎如眾星拱月般被人圍著一路進來。他們趕忙迎上去,“勞煩蔡御醫跑這一趟了?!?/br> 蔡滎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謝涼螢,嘴上道:“殿下如何了?” “就吃了一塊玫瑰糕,不多久就發作了。我想著大約是急癥?”謝涼螢邊領著蔡滎往里走邊道,“我記得若是急癥的話,應當無礙?” 蔡滎笑了一聲,“急癥也有發作了之后當下就死了的。謝五小姐是希望我將病診斷成什么樣的呢?” 謝涼螢瞪了一眼蔡滎。既然知道他們想干什么,就不要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來??!大家全都聽見了好嗎?! 早先被趕出來的太醫自然聽到了蔡滎的話。他一臉木然地跟在后頭,心道,還以為自己真的做錯了事被和安給嫌惡了呢。搞半天竟是怕他不配合。 也罷,左右他身上少擔一份責。他與云游四方居無定所的蔡滎不同。蔡滎犯了事還能拍拍屁股走人,他卻是在太醫院當值的,一家子全在京城,就是想跑都跑不了。 太醫想通了之后就不再心塞,樂得一身輕松。 蔡滎老神在在地進了里間,還朝給他搬凳子的丫鬟點了點頭,一臉輕松地開始給和安把脈。 和安歪在床上,一直低聲叫喚著,力求演的更逼真一些。她早就聽見蔡滎在外頭的聲音,此時眼睛微微睜開了一條縫,偷偷看著蔡滎的表情。忽然,和安覺得自己搭脈的那只手一痛,整個人就開始疼得出冷汗。 太醫原還以為沒事兒,此時見和安的叫痛聲與方才的不一樣,臉色開始凝重了起來。 蔡滎的表情也嚴肅了起來,他轉頭對太醫道:“你來看看?!?/br> 太醫上前一把脈,心里大叫不好。他也顧不上蔡滎在邊上,張口就叫侍女將筆墨取來,刷刷就寫了方子,并叮囑道:“速速去煎了來,殿下能不能好,就全看你們了?!?/br> 拿方子的侍女嚇得一抖,手勁就松開了,方子旋即掉在了地上。 楊星澤嘴上不說什么,但臉色已是開始發白,雙手緊緊捏在一起。 蔡滎上前,將方子從地上撿起來,只看了一眼,就嫌棄道:“你真以為這副藥能治的好?”他冷哼一聲,將那方子揉成一團,自己另寫了一副,遞給侍女,“去吧?!?/br> 太醫狐疑地搶過蔡滎寫的,上下一看,心里不得不佩服。 行醫果然還是要看天賦啊。 侍女看看兩個大夫,竟不知該怎么辦了。 太醫放柔了表情,將方子給她,“就按蔡御醫的方子去煎藥?!彼虦罟肮笆?,“甘拜下風?!?/br> 蔡滎擺擺手,“你想以毒攻毒下重藥,并不是壞事。只是一時情急,忘了殿下有些不足之癥,驟然服下猛藥倒是不錯,但后頭卻不一定熬得住,只得留一個回光返照罷了?!?/br> 太醫見蔡滎態度不錯,試探性地問道:“不知可否請教一二?!?/br> “不談請教,切磋耳?!辈虦钏斓卮饝?,手一伸,示意太醫同自己一道出去。 楊星澤眼巴巴地看著他倆出去,他知道再急也不能得罪大夫,他娘的命眼下可全在他們的身上懸著呢。 謝涼螢拉了拉楊星澤,朝他投去一個無事的眼神。方才她因為角度的問題,看得真切。蔡滎不知按了和安身上什么xue道后,和安才開始發作起來的。想來蔡滎大約是好意,欲將戲演的逼真些,免得落人口實。只可憐了和安要受一遭罪了。 雖然謝涼螢知道,但人前卻是講不出口的。只能盡量把楊星澤給安撫下來。 楊星澤雖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但對謝涼螢這個新表姐信得很,知道她斷不會害和安的。他強逼著自己冷靜下來,萬不可在這個節骨眼出岔子。 藥很快就煎好了,侍女端著吹涼的藥,讓和安服下。 見和安喝了藥后就睡過去,呼吸也平穩了下來。楊星澤總算是松了口氣。 和安病了的消息自然被太醫帶進了宮里去。 太后嘆了口氣,對白皇后道:“和安也是沒福氣,她都不知道同我說了多少次,要親眼看著澤兒成婚的。誰曉得竟在這個節骨眼上病了。不知她心里得有多遺憾?!?/br> 白皇后知道太后這是怕她記恨上和安,趕忙道:“我已是叫了人去翻庫房,將能用得上藥材都送過去了。太后也不必太對和安擔憂,她哪里就是那等沒福氣的人呢?” 太后朝皇后點點頭,撂開了這個話題不再說。 白皇后順著太后轉移了話頭,心里卻道,就算往日她同和安在面和心不合,也斷不會在謝涼螢住進她府里后翻臉。 大婚當日,蔡滎攆走了太醫后,就讓和安復原了。只是到底是病了幾日,身子需將養一番才好。蔡滎并不是不知事的人,明白今日是極其危險的時候。便是他自己,都將曾氏送去和出嫁了的柳清芳一道小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