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平——妻?”柳澄芳的臉在剎那間猙獰了起來,她把手邊的東西全都掃到了地上,惡狠狠地瞪著跪在地上抖如篩糠的陪嫁,“那個老太婆竟然說要抬那個賤婦做平妻?!她是什么東西?也敢和我平起平坐?!” “哐啷”一聲,桌上一套汝窯茶具被柳澄芳給扔到地上。 “王妃,王妃息怒?!蔽葑永锏南氯藗儾⒉桓艺娴目拷d狂了的柳澄芳,只一齊跪下嘴上說說。 柳澄芳此時哪里還有半點人前的端莊模樣,頭發散亂,衣服也因大動作而變得極凌亂。她睜大了眼睛,氣喘吁吁地拿起一個米分彩花瓶就往地上砸去。 整潔的正房地上已被碎裂的瓷片覆蓋,有些砸到地上而飛起的碎瓷片刮到了下人們的臉上,劃出道道血痕,可她們并不敢多說一句話,只哆嗦地跪著。 正房的動靜大得連柴晉都聽到了。他皺著眉頭來到正房,映入眼簾的就是暴怒狀態中的柳澄芳。 “你、你還有臉過來!”柳澄芳左右環顧著,發現能砸的都被自己砸得差不多了。她也不知道哪里生出來的力氣,雙手抬起青花繡墩就往柴晉身上砸。 柴晉閃身躲過,幾大步走到柳澄芳的面前,緊緊握住她的手,怒吼道:“你鬧夠了沒有!” 柳澄芳掙扎著揮開柴晉的桎梏,“我鬧?你竟然有臉說我鬧?!”她指著吳怡所住的院子的方向,“要不是那個小賤蹄子先入府在眾人跟前叫我沒臉,我會成現在這樣?你知不知道,我現在連王府都不敢出去!你知道如今整個京城都再怎么笑話我嗎?這些都是拜你那個心頭rou所賜!” 她猛地推開柴晉,伸手去拿視線所及的最大一塊碎瓷片,抄起就往柴晉身上撲。 柴晉是習過武的人,力氣自比柳澄芳大得多。只是念及柳家和柳澄芳那點夫妻情分,所以并沒用十分力,只堪堪擋住柳澄芳罷了。 柳澄芳捏著瓷片的手已經被鋒利的邊緣給割傷了,鮮紅的血液從手上往下漫延著,浸透了她的衣服,看著觸目驚心。 “澄芳你快放下!” “平妻?你竟然要抬那個賤婦做平妻?柴晉,你腦子里究竟在想什么?!你若真抬了那個女人做平妻,我立即就與你義絕!絕無二話!” “夠了!”柴晉實在受不了柳澄芳的瘋癲,用力將她一推。 下人們是頭一次見兩個主子鬧成這樣,莫不驚呆。有人大著膽子抬起頭,“??!” 眾人順著她手指的方向去看,一個個都屛住了呼吸。 柳澄芳并不覺得哪里痛,只是當有液體從額上留下來遮住視線的時候才伸手去擦。 柴晉看著一臉血的柳澄芳,忙道:“快去把大夫叫來?!?/br> 柳澄芳看著手中的血,緩緩點頭,“好,柴晉你好,你好……” “澄芳,我不是有意的?!辈駮x想湊近去看柳澄芳額上的傷,卻被躲開了。 “滾?!?/br> 柴晉愣愣地看著柳澄芳,似乎不認識這個與自己朝夕相處的女人了。 “你給我滾??!”柳澄芳將一時不備的柴晉推倒在地,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把王爺給我轟出去,我不想見到他?!?/br> 下人們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兩個都是主子,得罪不起。 柴晉垂目從地上起來,雙手握成拳,一言不發地離開。 “給我備車。我要回柳家一趟?!绷畏冀舆^下人手中的巾帕,捂住額上的傷。 陪嫁小心翼翼地問道:“那大夫?” 柳澄芳瞥了她一眼,冷笑,“難道柳家沒有大夫嗎?”說罷提了裙子就出了正房。 ☆、第54章 聽說柳澄芳回來的時候,柳夫人正在習字。 “澄芳回來了?” 下人點點頭,“正在過來的路上,就快到了?!?/br> 好端端的,回來做什么?柳夫人放下手里的湖筆。聯想起前些日子恪王府的滿月宴,她心里倒是有些數。大概是想起了謝氏,所以心里想不通了吧。 柳夫人輕嘆一口氣,淺笑著想,真是個孩子心性,這都幾歲了??磥磉@次得跟孫女提個醒,都生了孩子做了母親,還總往娘家跑,可不像話。 柳澄芳在下馬車之前就把帷帽給戴上了。臉上的血在過來的途中已經叫丫鬟給暫時止住了,但傷口看著還是可怖得很。她就是要留著這傷,叫祖父祖母好好瞧瞧。 熟知柳太傅夫婦的性子,柳澄芳知道他們是不會輕易為了自己而出手的。他們總覺得出嫁的女子,不該總是仗著娘家而高夫家一等??梢亲约液⒆觽?,他們也不會就此罷休。 柳澄芳問過來接她的嬤嬤,“祖母呢?” “老夫人正在書房練字呢?!眿邒唠m奇怪柳澄芳今日怎么戴著帷帽,卻并未多問什么,把她引到書房就守在門口,并不進去。 柳夫人正在里頭等著孫女,見她這副與平時不同的打扮,便知定是有事。她遣退了屋里伺候的下人,讓柳澄芳把帷帽摘下來,“這是怎么了?難道連祖母都見不得了?” 柳澄芳呼啦一下把帷帽摘了,臉上兩行清淚襯著額上可怖的傷口,叫柳夫人驚叫了一聲。 “快些把大夫叫來!” 屋外的嬤嬤隔著門應了一聲,自去找大夫。 柳夫人忙把柳澄芳給按在椅子上,“這是怎么了?怎么傷著了?”她細細地察看了傷口,皺眉道,“瞧著似乎挺深的,怕是會留疤。是誰下的手?” 柳澄芳哭著撲到祖母的懷里,“祖母,我要同柴晉和離?!?/br> 柳夫人又驚又疑,“是柴晉傷的你?”她對這個結論極不確定。她自詡看人還是有幾分準的,柴晉瞧著并不像那等會輕易與女子動手的人。 柳澄芳對如何導致的傷絕口不提,只哭道:“婆母與他說,要將那個新姨娘給抬做平妻。祖母,這等辱沒,我豈能咽得下?那種鄉野村婦也配?!” 柳夫人長嘆一聲。柳澄芳的性子像極了她的生母謝氏,很是強硬,從來都是寧為玉碎。這次鬧出來的外室之事,想必給了她很大的打擊吧。柳夫人是知道柳澄芳的心結的,彼時她也想過,是不是把她們母女倆分開比較好。 但太醫都說謝氏沒多久能活了,柳夫人到底還是心軟了。這是謝氏和柳澄芳能相見的最后的日子,若以后柳澄芳因這緣故而難過自責,柳夫人也不好受。 想到這里,柳夫人又不禁責怪起自己的長子來。要不是他只顧一味寵著那被逐出府的曾氏,又豈會叫謝氏早逝?又豈會讓柳澄芳小小年紀就存了心事不開顏? 不過事已至此,再說什么也沒用。柳夫人只得好好安慰柳澄芳,希望她能接受吳怡。 按例,柴晉一個親王,應有一正妃,二側妃。在與柳澄芳婚后,柴晉一直未曾提出要納誰為側妃,這已是做的不錯了。柳夫人覺得,男子三妻四妾,實在不應是女子羨嫉的緣由。 只是平妻這個,的確是有些過頭了。柳夫人決定安撫好孫女后,親自上恪王府,去和柴母說道說道。即便吳姨娘育子有功,給個側妃位置已是不錯了,豈能以妻位相酬。這置他們柳家于何地。 跟著大夫一道來的,乃是柳太傅。他聽說嫡妻叫了大夫,原以為是她身子不妥。他二人到底年紀大了,動不動就有個傷痛,便是因此而去了,也是常事。但到底相攜這幾十年,心里是放不下的。 等到了之后,看見柳澄芳額上的傷,柳太傅不由一愣。他怒問:“誰?” 剛止了淚的柳澄芳聽祖父問起此事,不由又哭了起來。 柳夫人把氣的橫吹胡子豎瞪眼的柳太傅拉到一邊,與他道:“恪王府想要把那個剛入府的姨娘抬了平妻。澄芳性子那么強,我想應當是與阿晉起了什么矛盾。那傷她不肯說怎么來的,我想……大概是阿晉動的手??蓱z她都到了這田地還念著要維護恪王府的面子?!?/br> “我看這事兒,還是得我出面。我等會兒就上恪王府去找老王妃談談這事兒?!绷蛉税櫭?,“這實在是荒唐?!?/br> 被她這么一說。柳太傅反倒冷靜了下來。他看了看正在給柳澄芳治療傷口的大夫,在屋內踱了幾步。直到大夫留下開了方子留下藥膏離開,柳太傅才開口?!安駮x不是會動手的性子。這傷是你二人爭執時,你自己不小心弄的吧?!?/br> 柳澄芳把身子扭到一邊,“祖父這是要為他說話?” 柳夫人微微睜大了眼睛,看著柳太傅,極小聲地問他,“是澄芳自己?” 柳太傅用手指點了點她,“澄芳的性子你還不知道?若真是恪王傷的,她早就說出來了?!?/br> 柳夫人轉念一想,的確是這樣。但即便如此,她還是無法諒解柴母提出的,所謂平妻的事。 柳太傅向張口欲言的老妻擺擺手,他問柳澄芳,“倘使……我能叫老王妃和恪王回心轉意,放棄抬那個姨娘為平妻——也就是達到你的目的,你可能同我保證?” “保證什么?”柳澄芳雖知道柳太傅意指何事,但還是犟著性子裝不知道。 柳太傅有些渾濁的眼睛微微發亮,“保證他日你所生的嫡長子承爵之后,你母子二人不會做出對吳氏母子不利的事?!?/br> 柳澄芳望著柳太傅,“看祖父說的,難道我是那等心狠手辣的惡女子?” “是不是,你心里知道。日后會不會做,你也比我更清楚?!绷祰@道,“我與你祖母年紀也大了,護不了你幾年。你父親……你也清楚他是個什么樣。難堪大用!放不上臺面的東西。你二伯一家短期內是不會回京的,陛下的意思,是會放他在地方上轉悠幾年再回來。澄芳,你只能靠你自己?!?/br> 這是柳太傅第一次在柳澄芳面前露出乏力的老態。柳澄芳有些心酸。她自小因為謝氏病重,父親不管事,所以是柳太傅夫婦一手帶大的,祖孫的感情非比尋常。她知道柳太傅方才說的,都是肺腑之言,也是對她最后的勸告。 可柳澄芳忘不了,生母臨死時的那種不甘,在她的心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跡。 柳太傅看著孫女面上的不甘,知道自己說服不了她。他嘆道:“這樣吧,我與你祖母再幫你最后一次——下不為例?!?/br> 柳澄芳喜上眉梢,撲到柳太傅的懷里,“我就知道祖父最是疼我?!?/br> 柳太傅護著她的額頭,“仔細些,你還有傷呢?!彼D了頓,“不過幫了你,你也要在老王妃那里拿出些誠意來?!?/br> 柳夫人附和道:“正是這個理。說來說去,老王妃無非是在意子嗣。你若能再生一子,她便不會說什么了。那吳氏說到底,生的也不過是庶子,同你如何能比?!?/br> 柳太傅點頭,“無論男女,能給子嗣單薄的恪王府開枝散葉,你便直得起腰板來。澄芳,后宅女子要想立身,無非夫婿的寵愛,還有便是子嗣了。我雖是男子,卻是也不得不說,從來男子都愛美人??擅廊丝傆羞t暮的一日。唯有子嗣一途,方是正道?!?/br> 柳澄芳郁卒地摸了摸肚子,“那也不是我說有就有的啊?!?/br> 柳夫人笑著安慰她道:“我同你一道回去,到時候陪著你向柴晉道個不是便好了。夫妻打架,豈有床尾不和的道理?別看你祖父如今生不起氣來,年輕的時候卻是個暴脾氣,我都不曉得同他吵過多少次。你看我倆現在不是好好兒的?” 孩子…… 柳澄芳一咬牙,“好,就聽祖父祖母的?!彼麄兪沁@世間最不會騙她的人了。 “這才是我的乖孫?!绷蛉税褜O女摟在懷里,“你啊,甭聽你祖父的。只要我和他還在世一時,便總為你打算一分?!?/br> “嗯?!?/br> 柳澄芳帶著柳夫人回了恪王府。臨去見柴母的時候。柳夫人推了推孫女,“去吧,去找柴晉,好好同他賠個不是。若他還惱你,我便收拾他?!?/br> 看著鬢邊連著一片白發的祖母,柳澄芳頗感自己不孝??偸且兴麄優榱俗约篶ao心。她摸著自己的肚子,緩緩地朝柴晉所在的書房而去。 這次一定不能叫他們失望! 另一頭,因為沒了謝家祖母的管束,出門越發自由的謝涼螢正在自己的脂米分鋪子里,和周掌柜、魏陽討論鋪子的事兒。 如今脂米分生意越做越大,早就超了書畫營生。謝涼螢就打算把樓下的書畫鋪子給改了,統一都做脂米分生意。 “這些書畫不少還是名家所做?!敝x涼螢點了點冊子,“挑一些捐給太學吧,反正他們也用得著。另一些,討女子喜歡的,就搭著脂米分一道賣?!?/br> 周掌柜把謝涼螢說的都一一記下來,“那我這就去做準備?!?/br> “嗯?!敝x涼螢點頭,又想起一事來,“掌柜你說,咱們鋪子……要不要找些落魄人家的女子來店里招待客人?原先那些雖不錯,卻是男子。買脂米分的大都是女子,怕是不大妥當?!?/br> 周掌柜道:“好是好,但是原先那些伙計上哪兒去,東家可有安排?他們也指望著這點子錢養家呢?!?/br> 謝涼螢笑道:“這倒好辦,我近來正看地方呢,預備著另外再開個米店。那些伙計正好血氣方剛人高馬大,搬幾袋子米,總不成問題吧?”她取了算盤,啪啪啪地打了起來,“鋪子沒開業前,咱們還是照常付薪水,他們若要去另尋別家,也可以,但錢就不給了?!?/br> 想拿兩分錢卻只做一份工?哪來那么好的事兒。 周掌柜向魏陽點點頭,徑自下樓去找那些伙計談事兒。 魏陽舔舔筆,在紙上記著賬,“東家怎得想起要開個米店?先前不是說要開繡鋪?” 謝涼螢笑瞇瞇地道:“但是我發現另外再開一個繡鋪爭不過那些老字號,所以想著,倒不如直接把繡品放在脂米分鋪子里面賣。反正來來回回逛的都是姑娘家,正好一起買了,不用去別家?!彼阉惚P收好,“就算賣不掉也沒事兒,我就拿繡品當贈品,買一百兩脂米分,送一塊繡帕?!?/br> 魏陽輕輕搖頭,笑出了聲?!罢f起來,東家,近來咱們鋪子有些客人不常來了?!蔽宏柊压P放下,“都是官宦人家的貴夫人,往常是自己親自過來挑的,現在則是遣了下人來?!?/br> “這樣不好嗎?”謝涼螢問他,“丫鬟也是要用脂米分的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