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心里一陣懊喪。也不知道楊星澤在哪里,有沒有發現自己掉下來。謝涼螢翻了個身,想把自己撐起來,卻不料身體的另一邊是懸空的。她翻身的剎那察覺到了不對,慌亂中雙手抓住凸起的巖石,整個身體懸在了半空之中。 手心里原本就有被劃破的小傷口,此時因為要用力抓住略微滑膩的巖石,有些傷口就被掙開了。謝涼螢死死地抓住,兩只腳不斷地踢動著,希望可以有什么地方能夠踩住,暫時支撐住自己的身體。不過下面卻是空空的,并沒有什么地方可以踩的。 謝涼螢有些絕望,她遲早會撐不住的。難道自己就要死在這里了嗎?不是柳澄芳,也不是謝涼云,更不是謝家,而是天意。 手腕上突然被握住,謝涼螢抬頭去看,只見一身臟污,臉上還有幾道傷痕的楊星澤正握住她的手腕,使勁地把她往上拉。 男人的力氣始終都是比女子大幾分,被拉上來的謝涼螢大喘著氣向楊星澤道謝。 楊星澤一臉嫌棄,“都叫你不要亂跑了,真是個不安分的,也不知道云陽侯怎么受得了你?!?/br> 突如其來的抱怨叫謝涼螢一愣,似乎重生后她的確任性了許多,少了許多顧忌。大概……是因為已經死過一次了吧,覺得現在都是賺來的,無論怎樣都是好的,都是對前世不圓滿的人生的一種補償。 楊星澤取了火折子,特意照著謝涼螢的兩只手。見上面布滿了細小的傷痕,不由皺了眉,“怎么這么不小心?!彼麖纳砩先×藗幗o謝涼螢用上,“我剛剛先出去探路了,順著巖壁的小道一路朝出口去,外頭也是一大片林子。這個洞口就只有那么一條道,咱們又爬不上去,只有往那邊走走看了?!?/br> 稍稍處理了傷口,謝涼螢就跟著楊星澤一道朝外頭走。楊星澤不放心謝涼螢,一路不斷回頭叮囑她小心。 巖壁的小道離出口越近就越窄,到出口的時候兩個人只能緊貼著巖壁一點點慢慢地挪動??諘绲纳蕉蠢?,水聲的回音始終充斥在耳邊,叫人有種身后有洪水沖來的感覺。緊迫的感覺幾乎讓他們窒息,但腳下只要一個不穩,就會掉落在湍急的水流中隨即消失不見。 隨著越來越亮,謝涼螢看清了腳下湍急的水流。 “別往下看!”楊星澤看出了謝涼螢的害怕,“看著我,別朝下頭看?!?/br> 謝涼螢看著楊星澤發亮的眼睛,怔怔地點頭。 楊星澤把背緊貼著巖壁,小心地從身上解下腰帶來,把一頭遞向謝涼螢,“綁在你的手腕上?!绷硪活^系在自己的手腕。 他朝謝涼螢一笑,“這樣就安心些了吧,就算不慎掉下去,還有我在,能把你拉上來?!?/br> 謝涼螢看著腕上系著的腰帶,心里有些暖意。 小道在離出口還有一步之遙時斷了,輕易跨不過去。楊星澤示意謝涼螢靠過來,“你抓住我的手,咱們跳過去?!?/br> “誒?”謝涼螢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楊星澤一把抓住了手,朝著出口跳過去。 “有什么好擔心的,你本來就是我的……” 風聲之大,模糊了楊星澤的話,謝涼螢沒能聽清楚。正在愣神的時候,踩到了洞口一片濕滑的泥土,腳下一滑就要往下頭掉。 楊星澤忙將她扯進懷里,就勢一滾。 看著喘著粗氣從自己身上撐起身子來的楊星澤,謝涼螢問他,“我是你的什么?” 楊星澤臉上一紅,從謝涼螢身上爬起來坐到一邊,背對著她,“你是我娘重要的客人啊?!?/br> “……哦?!敝x涼螢從地上起來,拍了拍身上的衣服,把沾上的枯樹葉都給拿掉。心里卻覺得楊星澤的話怪怪的,有種說不出的不對。 楊星澤做了一番心理斗爭之后,總算讓自己平靜下來。他裝作剛才什么都沒發生的樣子,轉過來看正在收拾自己的謝涼螢,“咱們接著走吧。我剛才出來的時候有看到炊煙,這附近應該是有人家的。但瞧著應該有些路,就沒過去——總不能把你一個人丟在那里,我也不放心?!?/br> 謝涼螢看了看四周,并沒有楊星澤說的炊煙,她不確定地問:“你確定?還能記得大致方向?” 楊星澤拍著胸脯打包票,“你跟著我走就是了?!?/br> 謝涼螢一臉的不相信,狐疑地跟在楊星澤的身后。她的目光落在兩人手上還系著的腰帶上,亦步亦趨地走著。 這片林子應該很少有人進來,里面并沒有人為走出來的小道,到處都是及腰高的雜草。有些草極為鋒利,劃破了謝涼螢的衣服。楊星澤一面提醒謝涼螢當心,一面抽出隨身帶著的匕|首在前頭開路。兩人走了許久,直到日落還沒能走出這里。 看著面露疲憊之色的謝涼螢,楊星澤心里也急得很。謝涼螢已經一天一夜沒有吃東西了。他們并沒有打算出來很久,所以身上沒有帶干糧和水。此時又餓又渴。 謝涼螢縱不說什么,楊星澤從她慢下來的步伐中體會得到她的疲乏,心里也越發焦急。自己是男子還能撐得住,但謝涼螢一個整日呆在閨房中的小姐哪里吃得消。他耳朵一動,聽到了水聲,便改了方向朝那邊過去。 幾乎已經看膩了的參天大樹陡然從眼前消失,一條小溪映入謝涼螢的眼睛,讓她一喜。 總算是有水能喝了。謝涼螢覺得自己的嗓子都快冒煙了。她甩開楊星澤就要往水邊跑。 楊星澤拉了拉腰帶,走到謝涼螢的身邊,“先別急,還不知道這水能不能喝?!彼麖碾S身荷包里取了一個針包,從里面抽出一根銀針來放在水里,過了一會兒拿出來仔細去看,見上頭并沒有發黑,這才讓謝涼螢去喝。 謝涼螢用手掬了水,咕嚕嚕地喝了幾口,抹了抹嘴,好奇地問:“你怎么會這些?”看起來熟手得很,按理講,楊星澤這么個貴公子不該整日跑馬遛狗臥花眠柳嗎? 一提起這個,楊星澤的臉就黑了。他喝了幾口水,坐在水邊休息,“你知道陪都的馮相曾做過我先生吧?”見謝涼螢點點頭,便接著道,“馮相固然學富五車,才高八斗,勉強……算是個不錯的先生?!?/br> 楊星澤咬牙切齒地道:“但他教學生的法子真是前所未聞。馮相在即將去陪都任職的時候,說服了我爹娘,把我一個人帶去了京郊的林子。他不僅把我身上所有的東西都拿走了,還警告我不準偷偷溜回去,不在那兒待滿五天,就不許回去?!?/br> 謝涼螢:…… 的確,沒聽過有這樣教學生的。 楊星澤發泄般地從草地上拔了幾個草,再遠遠地扔了?!安贿^等我老老實實地待夠五天再回去的時候,馮相已經在去陪都的路上了。他把我扔下的那天晚上就從京城走了?!?/br> “也許……馮相不想叫你因為他離開而傷心吧?!敝x涼螢雙手抱膝,想起了薛簡。離別之苦最是刺痛人心。也不知道薛簡現在在做什么,有沒有發現自己不見了。 楊星澤咬著唇,把頭撇開,一臉的倔強,“我才不會難過呢!他走了我沒人管束,正好能逍遙自在?!彼穆曇粼絹碓降?,“我巴不得他走……” 炊煙和著夕陽裊裊升起。 謝涼螢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枯草,“海棠宴上馮相不是回來了嗎?陛下雖沒有見到你的馬上英姿,可馮相想來卻是在心里極贊揚的?!彼钢稛?,“咱們得快些趟過河去,不叫馮相對你失望才是?!?/br> “在馮相心里,你一定是他最重要的學生?!?/br> 落日的余暉映在謝涼螢的臉上,襯得她看起來耀眼得發光。楊星澤一時竟看地有些發懵。 謝涼螢朝他伸出手,“走吧?!?/br> 兩只手在夕陽下握在一起。 溪水有些湍急,不過還好能小心地踩著光滑的石頭上慢慢過去。 離炊煙越來越近,兩人的腳步也因為心情的放松而歡快了起來。 冷不丁地,樹上突然斜斜地射出一支冷箭來。楊星澤一個虎撲,把謝涼螢遮在底下。 “誰!” 熟悉的聲音讓謝涼螢滿心雀躍,她抬起頭去看,驚喜道:“雙玨!” 雙玨手里拿著三股叉子,正指著他們。見是謝涼螢和楊星澤,不由一愣,“夫人……楊小公子,你們怎么會到這兒來?!?/br> 謝涼螢把楊星澤從身上推開,從荷包里取出鈴鐺,遞給雙玨,“我在鬼林子看到了這個,想著你應該是在那附近。但一時不察從一個坑里頭掉下來了?!?/br> 雙玨接過鈴鐺,在身上掛好,“夫人可有跌壞了?那兒可高了,可有哪里傷到了?” 謝涼螢搖搖頭,指著嗤牙咧嘴正揉著痛處的楊星澤,“小公子已經替我上了藥了,并無大礙?!?/br> 雙玨這才放下了心,上前把謝涼螢扶起來,“我也是一時不察,從那兒掉下來的。不過陰差陽錯,正好找到了老薛?!?/br> 找到了?!謝涼螢眼睛一亮,“老薛人在哪里?” “他誤入鬼林子之后被那里的獵戶給發現了,我找到他的時候已經昏迷了好些天,我身上并沒有帶多少藥,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一直躺著。那獵戶不愛說話,輕易不許我把人帶走。我費盡了口舌,他也不為所動。我只能在這兒陪著老薛?!彪p玨滿面愁容,“在這鬼地方,我就是想給夫人和主子送個信都送不出去?!?/br> “我有帶藥!”謝涼螢像變戲法一樣從身上各處取了藥出來,“先給老薛把藥上了,咱們再想法子從這里出去?!?/br> 雙玨搖搖頭,“這里四面環山,如果要出去,怕是得翻山越嶺。我一個人尚且不算什么,但背著老薛就不容易了。我在四周探過路,有些地方極是陡峭,我一個人尚且有些艱難,何況還要帶著昏迷不醒的老薛?!?/br> 可老薛再得不到醫治,怕是真要交代在這兒了。 謝涼螢安慰道:“總會有法子的?!彼壑橐晦D,“不如我們等會兒先見見那個獵戶?他既然愿意收留你們,應當不是什么壞人?!?/br> “他……很奇怪?!彪p玨領著他們朝屋里走,“他對老薛的態度總是時好時壞。我曾見過他坐在老薛的床邊,手里拿著刀,似乎是想要殺了他,我就差沖進去了??勺詈竽侨藚s沒下得去手。每天他出去打獵回來,還是會采一些草藥給老薛敷上?!?/br> 謝涼螢聽了若有所思。難道兩人先前有什么糾葛? 簡陋的木屋中,老薛正躺在唯一的竹床上。謝涼螢幾乎不敢坐上去,一碰那竹床,就會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音,生怕會塌了。 這是謝涼螢第一次見到老薛。一個看上去很普通的老人家,頭發已經白了,但能從高大的身形上看得出他曾經的矯健。他的兩頰微微凹陷,面上看著有些死氣。 不過從他衣著穿戴整齊上可以看出受到了不錯的照料。 屋外的響動聲讓謝涼螢從思緒中回過神來。 屋外的獵戶從肩上把一頭鹿甩在地上,一手提著胡亂扎成一捆的藥材。 謝涼螢打量著他,很尋常的獵戶打扮,這就是那個救了老薛的人? 獵戶看了一眼謝涼螢和楊星澤兩個陌生人,抿了抿嘴,一言不發地把藥草塞進雙玨的手里,從地上撿起鹿去了后頭的溪邊處理。 濃郁的血腥氣從后門彌漫到前面來,謝涼螢有些受不住地沖到樹下干嘔。 雙玨看不過去,把她帶去上風處,“夫人好些了沒?” 謝涼螢虛弱地點點頭,“我平時反應倒沒那么大,今日大約是在是累了?!?/br> 楊星澤腹中猶如打鼓,他摸了摸肚子,“咱們從昨夜起就沒吃東西了?!?/br> 雙玨轉身去廚房,從里頭熱了些飯菜,“夫人和公子暫且講究些,這里不比府里頭,沒有太好的東西?!?/br> “有的吃就不錯了?!睏钚菨纱罂诖罂诘匕咽o埵2顺粤藗€精光。 獵戶把處理好的鹿rou放在廚房,出來朝雙玨揚了揚下巴,示意她去做飯。他目不轉睛地看著楊星澤和謝涼螢,終于開口道:“我不會讓你們把他帶走的?!?/br> 也許是因為常年沒有人和他說話,所以聲音有些沙啞,發音也有些怪,但還是能聽得懂。 謝涼螢不解,“不管你與老薛過去有什么糾葛,現在他都快要死了,難道你就要這樣眼睜睜地看著他去死?我們早日將他帶出去醫治,到時候有什么話大家都說開,不是挺好嗎?” 獵戶沉默了一會兒,“反正我不準他離開這里?!闭f完轉身進了屋子,不久后又聽到了搗藥的聲音,大概是要替老薛換藥。 謝涼螢在心里拼命告訴自己不要生氣不要急,越急越容易出事兒。老薛會武藝,身子骨縱強健,這樣遲遲得不到好的醫治早晚撐不下去。這人怎么就這么死腦筋呢。 人命大過天啊。 山外的別莊,和安和薛簡都快瘋了。 昨日兩匹馬自己跑回來的時候,和安就察覺出不對來。派了人去周圍想把楊星澤找回來,但直到天黑還沒發現他的蹤跡。后來大宮女向她稟報,謝涼螢也不見的時候,和安不由大罵:“這個小畜|生!整日不學好,盡拉著人陪他胡鬧!” 嘴上雖這么說,心里卻急得很。一晚上沒睡,嘴上一圈起了又紅又亮的大燎泡。 得了信的薛簡在第二日一早就等在城門邊上,等開了城門,策馬狂奔至別莊。 和安一見薛簡就迎了上去,“我昨夜派人去問過了。官道上的驛站有人說昨日午后見過他們兩個打那里經過,后來就朝其他方向去了?!?/br> 薛簡抹了一把臉,此時他也沒心思安慰和安,心里直罵謝涼螢這個不省心的。但又怕會不會是白相派人把她和楊星澤一道截走了。心里慌得不行。 和安擔心了一晚上,此時比薛簡更冷靜些?!安粫前紫?,他暫且還不敢跟皇兄對著來。因是他們遇上了什么?!彼龔拇髮m女的手上接過輿圖,“我昨兒晚上一直在看這個,覺得他們最有可能去的地方大約是這里?!?/br> 和安用手在京郊的西北放上畫了個圈,“這里有片林子被稱作鬼林子,過去常有人聽見里頭有女人的哭聲,但仔細去找卻找不見人。林子非常大,人進去里頭就不見出來的。我現在……就是怕他們……” “就算去了鬼林子,我也會把他們找到?!毖啅暮桶彩掷锍檫^輿圖,跨上馬,帶著人朝西北而去。 到了鬼林子,薛簡抖開輿圖,看著地形在心里不斷比劃。 一個侍衛控著馬到薛簡的邊上,低聲道:“老薛曾經在這附近出現過,屬下來這兒查過,但痕跡在林子里頭突然不見了?!彼钢泩D,“往大處看,里頭有一個地方四面環山,鬼林子不過是其中的一面,屬下想過會不會是叫人給救了。但始終都找不到進山的路?!?/br> 薛簡的手在地圖上點了點,“四散開繞著這兒找一圈,看看能不能找到入山口。若是找不到,咱們就進去瞧瞧?!?/br> “是?!?/br> 暮□□臨,薛簡站在鬼林子的入口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