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從謝涼云受傷,再到太醫的最終定論,顏氏的眼淚就沒斷過,差點把眼睛都給哭瞎了。與此同時,她的內心也更恨謝涼螢。 不過顏氏不知道,等回了京,還有更大的風暴等著她。 回來的謝家人方安定,顏氏就扯著謝涼螢去見謝家祖母,執意讓女兒剃了發去庵里給謝涼云祈福。 謝家祖母連呼荒唐,“阿螢是訂了親的人,你讓她去廟里,難道是要悔婚不成?” 顏氏歇斯底里地喊道:“阿云此生都不能出嫁了,她這個做jiejie的也別想嫁出去!” 謝涼螢平靜地看著顏氏,“娘素日只顧著meimei,我也就不說什么了??赡憔谷贿B爹和哥哥的事竟也不放心上,真真是令我心寒?!?/br> 顏氏紅著雙眼,“這時候提你爹爹做什么?!我告訴你,今兒就是玉皇大帝下凡來都保不住你!” 謝涼螢跪在謝家祖母的跟前,眼淚簌簌地往下掉?!白婺?,我前些日子出門,聽外頭有些風言風語,道京中有一戶人家,父子不知廉恥,令一女同侍。我原不過當談資聽,可誰知……他們說的是爹和哥哥。我自是不信的,可卻親眼見到了爹和哥哥一同出入一所宅子。后來才曉得,里頭就是他們養著的那名女子?!?/br> 謝家祖母如遭雷擊,撐著拐杖往后跌了幾步,顫著聲音道:“你說的都是真的?!” “孫女不敢有半分假話。那女子如今還懷了胎,只不知是我兄弟還是我侄兒。祖母若是不信,大可請人去雙鵲胡同問問。那里的人都知道?!?/br> 謝家祖母不由老淚縱橫,“荒唐!真真是荒唐!” 顏氏癱軟在地,臉上的淚痕未干。她拼命搖著頭,說:“這必不是真的,老爺……明明并無外室啊?!?/br> 這話正應上了先前謝涼螢所說的“不關心爹和哥哥”,謝家祖母心里登時深信不疑。她用拐杖不斷打在顏氏身上,口中說的什么完全聽不清,想是被氣得不輕。 顏氏撐著地想站起來,卻發現自己雙腿完全無力。她驚恐地看著勃然大怒的謝家祖母,和憐憫地看著自己的謝涼螢,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顏氏發現自己全身無力,想喊人也沒有力氣。她的喉嚨發出“嗬嗬”的聲音,想舉手,卻發現身體完全不聽使喚。 聽到動靜的謝涼螢撩了簾子過來。她看著顏氏,看了很久。然后從袖子里抽出一根簪子來,在顏氏眼前晃了晃,“娘認得這個嗎?” 顏氏看著那簪子,初時有些模糊的印象,繼而瞪大了眼睛。那是她從謝涼螢庫房里偷的御賜多寶簪。 謝涼螢把簪子重新收好,“娘,外祖家因為私自將御賜之物融了,被官府拘拿,如今金鋪已經關了,外祖家也都下了大獄?!彼┫律碜?,在顏氏耳邊輕輕道,“大夫說娘是好不了了,meimei也好不了了。娘且放心,女兒會照顧好meimei和你的?!?/br> 顏氏想罵,想打,但她只能瞪著謝涼螢,別的什么都做不了。 ☆、第32章 謝涼螢靜靜地看了會兒顏氏,轉身出去吩咐下人,“派個外頭的小子,把娘病了的事兒去告訴爹同哥哥。這可不是小事兒,咱們房里如今沒了主心骨,必要叫他們回來拿個法子才是?!?/br> 仆婦福了福身,應了話就去外頭找人。 謝樂知同謝初泉倆父子因秋狝出了事提前回京,但并非休沐的日子,他們照舊還是要去衙門坐班。氣喘吁吁的小廝幾乎跑斷了半條腿,匆匆將顏氏中風的消息傳到了他們的耳朵里。倆父子自然放下了手里的事,與上司告了假,急急地往家里頭趕。 謝府正屋,謝家祖母機械地念著佛珠,面無表情。半晌她問道:“阿螢去叫她爹同大哥回來了?” 如嬤嬤低眉順眼地應了一聲,“算算時辰,三老爺同五少爺差不多該到了?!?/br> 謝家祖母手中一個用力,串著佛珠的繩子被掙斷了,沉香佛珠一顆顆從繩上滑落,掉在青磚地上發出清脆動聽的聲音。她暗含著怒意,咬牙切齒地沉聲道:“去把那兩個畜生給我叫過來!” 如嬤嬤一言不發地出了院子,就在二道門上站著,隨時準備把人給堵了,帶去謝家祖母跟前。 父子倆的轎子在院中一停,剛探出頭來,就看到如嬤嬤恭敬地朝他們行了一禮。 “三老爺,五少爺,老夫人喚你們先過去一趟?!?/br> 謝樂知微微皺了眉,與兒子對視一眼,見他一臉憂心忡忡外也是有些懵。謝樂知便放下了心,原還以為是自家這個混小子干了什么事惹來了親娘的不快,要叫去訓斥?,F下看來,卻應是為了嫡妻的病。 如嬤嬤面色如古井無波,“三老爺還請快著些,老夫人還在等著?!?/br> 謝樂知理了理衣服,走在了最前面。不過到底不放心,多問了一句,“可知道娘叫我們過去所為何事?” 謝初泉快嘴插了一句話,“嬤嬤,祖母可是為了娘的病叫我們過去的?”他的眉頭皺地越發緊了,“真的如此棘手?要不要去請個恩典,多叫幾個太醫過來?” 如嬤嬤道:“老奴也不知道老夫人是為著什么事。老夫人只道叫三老爺同五少爺過去,旁的什么都沒說?!鳖D了頓,又道,“老夫人已派了人入宮請老太爺求了娘娘,興許晚些時候太醫就到了?!?/br> 謝初泉聽了這一番話,心里有些安心,臉上不由得輕松了許多。他素來對太醫的醫術有信心,只要他們沒發話說沒得治,那顏氏必是還能好的起來的。 謝樂知的心情卻比先前要沉重得多。他熟知自己母親的性格,這次去,恐怕并非為了顏氏。 謝家祖母在正屋坐立不安地等著人過來,遠遠瞥見人進了院子,終于再也坐不住了。她抄起手邊的茶碗,在仆婦的攙扶下走出了屋子,狠狠砸在了父子倆的腳邊。 兩人被這一出給整地一頭霧水。還沒等他們回過神來,謝家祖母已經掄起了拐杖,重重地往他們身上打去。 父子倆身上疼地要命,卻還不敢躲,怕到時候傳出了不孝的名聲。 謝樂知終于捱不住打,問道:“娘要打兒,兒不敢違。卻也得叫兒做個明白人?!?/br> 謝家祖母上了年紀,幾下拐杖下去已經累得直喘氣。她指著謝樂知的鼻子,不住點頭,道:“好好,你要明白,我就叫你明白。我問你,你這些日子是不是常去那個雙鵲胡同里找個女子?”手一斜,又指向了謝初泉,“還叫初泉過去?” 謝樂知心頭一驚,他娘竟然知道了這事。這事兒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原本是想瞞著自己解決的,既然被知道了,也沒什么不好承認的。他點頭應了,“那是柴晉的宅子,兒子過去是探望故人?!?/br> 謝初泉摸著身上的痛處,也承認了:“雙鵲胡同名聲不大好,爹沒法兒經常過去,有時是我偷偷過去照看人家的?!?/br> 謝家祖母氣地全身發抖,她原以為謝涼螢不過是道聽途說,沒想到倆父子竟然一口承認了。 “好一個探望故人!好一個照看!這個故人究竟是誰?怎么我還沒見著就聞到了一股狐貍精的sao味?!你倆就這么探望著,照看著,把人給往床上帶了?!”說著又朝謝初泉身上打了一棍子。 謝初泉被打地嗷嗷直叫,“祖母都是聽誰胡說的,我們和人家清清白白。從未半分逾矩之處!” “從未逾矩?沒逾矩,人家姑娘肚子里的孩子是誰的?”謝家祖母被氣哭了,她丟下拐杖,渾身乏力地倒在了身后如嬤嬤的懷里,“造孽啊,我怎么對得起謝家的列祖列宗,竟生養出了這樣的畜生。一女同侍二人,還是父子,這種事便是放眼古今都聞所未聞?!?/br> 謝初泉沒好氣地嘟囔,“我管她孩子是誰的,反正不是我的?!?/br> “不是你的就是你爹的!”謝家祖母在如嬤嬤不斷地撫胸下緩過氣來,“這種事……做了這種事,你還敢頂嘴?!” 謝樂知忍著痛,踢了兒子一腳示意他閉嘴?!澳?,這事兒是誤會?!彼戳丝粗車?,本不欲把這事叫太多人知道,但現在不說清楚,怕是以后身上背著個名聲脫不掉了。 謝家祖母在如嬤嬤的攙扶下,立定,朝謝樂知揚了揚下巴,“你說?!彼叫睦?,她也不愿相信自己的兒子和孫子會做這等事。她需要一個解釋,一個能說服自己的理由。 “娘還記得我當年在江南求學時的同窗么?他上京赴考時曾在家里小住過?!?/br> 謝家祖母細細想了一番,不太確定地問:“你是說……那個吳彥?” 謝樂知嘆了口氣,“正是他?!?/br> “他不是落榜之后回鄉沒多久就死了?怎么?這事還扯上了個死人?”謝家祖母冷笑,“你就是想給自己開脫,也給我找個好些的說辭出來?!?/br> “吳兄去世時,我恰好外放在他家鄉附近,得知他病重便去探望。他曾叮囑我好好照顧家人,我念及同窗情誼便答應了??伤拮釉谒篮髱е畠焊募?,我也因此失了她們的音訊?!?/br> 后面的話不等謝樂知說出口,謝家祖母就猜出來了?!澳愕囊馑肌莻€女子是吳彥的后人?”她見謝樂知和謝初泉點頭,又問道,“那女子怎會又同柴晉扯上干系?” “這事兒倒說來話長了……” 吳彥去的早,至死也只有一女,喚作吳怡。他妻子舍不下孩子,所以帶著拖油瓶改了嫁。只是那吳怡不甘心久居鄉間,聽說父親曾托京中高官照顧自己后,收拾了些細軟,瞞著母親北上京城。只是還不等入京,就羊入虎口,被拐子綁了賣進京城的勾欄地。 這下倒是好,京城到了。但已為賤籍的她被青樓mama盯得緊,根本出不得樓。這日被逼得緊了,不愿賣身的吳怡索性把心一橫,從樓上跳了下來,正好摔在經過樓外的柴晉跟前。 這一跳,倒了了她的夙愿。 吳怡拼著暈過去前,取了當年吳彥與謝樂知的信物,取信于柴晉,就此得了救。在養傷期間,得知了柴晉的身份,心思活絡的吳怡自然不會放過這條大魚。 柴晉原打算等吳怡傷好了,把謝樂知叫來相見。只是沒想到,慣來唯有他替人設下溫柔鄉的局,這一遭卻把自己也給陷進去了。溫柔小意的吳怡使出渾身解數,總算逮著了時機。那日被母親和妻子吵得頭昏腦脹的柴晉,在美人的疏解下不由得心生憐意。兩人半推半就地成了好事。 吳怡就此成了柴晉養在外頭的人。 不過柴晉心里還念著謝吳兩家的事兒,到底還是把謝樂知給請了過去。 謝樂知見了兩人的相處情形,哪里還有不明白的。他不好當面對柴晉說什么,只得私下勸說吳怡離開京城。只是吳怡固執得很,眼下又得了柴晉的些許寵愛,怎愿就此罷手。 “娘是知道澄芳的性子,同meimei那般相像,若是曉得柴晉有了外室,怎可就此罷休?”謝樂知嘆道,“老柴王妃又不喜她,若是就此生出些事兒來,怕是咱們幾家都不得安生。我一面顧忌當年對吳兄的許諾,一面又怕日后……澄芳鬧將起來,豈是說著玩兒的?!?/br> 謝初泉此時卻問道:“祖母怎知這回事的?” 謝家祖母對謝樂知的話將信將疑,但心里的天平已經傾向了謝樂知。她對謝樂知的分析很是贊同。柳澄芳因為母親的事,尤其厭惡小妾外室,若知道柴晉養了人必是會鬧起來。心里正想著這事兒怎么解決,聽到謝初泉問她,脫口而出,“是阿螢跟我說的?!?/br> 謝初泉奇道:“阿螢怎會知道這事兒?”他與謝樂知對視一眼,又望向謝家祖母,“阿螢怎么同祖母說的?” 謝家祖母瞇了眼,回憶起謝涼螢當時的舉動,當時不覺如何,如今想來卻覺得處處可疑。 謝涼螢彼時說“京城都傳遍了”,這話是她在外頭聽人說的,還是夸大其實了?她又是從哪里知道的這件事? 若謝涼螢早就知道這事,為什么當時不來告訴自己,偏要選在那個節骨眼上? 謝樂知與謝初泉看著謝家祖母的臉漸漸沉了下來,都不敢說話。 謝家祖母深吸一口氣,仿佛剛從思緒中清醒過來。她朝父子倆揮揮手,“你們先回房去?!?/br> 謝樂知問道:“那……???” 謝家祖母頓了頓,“要好,怕是難了?!?/br> 三人相顧無言,最后還是謝樂知打破了沉默,“等太醫過來看過再說吧?!?/br> 父子倆一同回去。謝家祖母看著他們的身影消失在樹叢后頭,轉身回屋子。 “去,派個人給我盯著阿螢?!?/br> 如嬤嬤攙著謝家祖母,同她一般以極低的聲音問道:“老夫人想知道五小姐同哪些人來往?” 謝家祖母眸光一斂,“我還要知道她現在常去哪兒,私底下到底在搞什么鬼!給我查的清清楚楚的,一絲半點都不準漏下?!?/br> 如嬤嬤自是應下。 ☆、第33章 謝涼螢坐在二樓,越過窗欄上放著的花草往樓下看。一個熟悉的身影似乎察覺到了她的目光,往陰暗的小巷中躲了躲。 魏陽順著她的目光看去,“自打東家的meimei出了事,謝家似乎特別擔心東家呢?!?/br> 謝涼螢漫不經心地應道:“是么?” “樓下那人,我都見過好幾次了?!蔽宏柊炎郎仙⒙渲碾s物一一收拾歸整,“人也沒上鋪子來問,只是呆著看。尤其東家過來的時候,看地尤其緊?!?/br> “我家這呆子,都不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了?!毖唽ξ宏柕?,“長公主讓我過來取些要用的脂米分?!?/br> 魏陽早就備下的東西一一取了出來包好。 謝涼螢斜睨了薛簡一眼,“說誰呆子呢?!?/br> 薛簡趁著魏陽轉身,捏了捏謝涼螢的鼻子,“除了你,這屋里還有哪個稱得上呆子?!痹谖宏栟D過來的剎那,他又立刻收了手,裝作一派君子模樣,“我都替你趕過好幾次蒼蠅了?!?/br> “我背后又沒長眼睛,哪里看得到有沒有人跟著?!敝x涼螢話說一半,愣了下。她能用的人實在太少了,今日這事如果不是自己無意看到,怕是一直不知道。 薛簡抓起桌上謝涼螢喝了一半的茶,“咕咚咚”地一口悶下,“看你臉上就知道在想什么?!?/br> 謝涼螢搓了搓自己的臉,“真有那么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