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夏春朝喝完了魚湯,將碗遞與寶兒,說道:“她一年都在外頭,這好容易過年回家一趟,容她跟家人多團聚幾日罷?!?/br> 珠兒說道:“這倒罷了,只是她嫂子嘴巴也太碎了,又愛占小便宜。年前說來看長春,帶了那仨核桃倆棗的,臨走倒拿了一大包子的東西?!?/br> 夏春朝哄著女兒睡覺,輕輕說道:“她嫂子為人倒好,家里艱難,有這些小毛病也在所難免?!闭f著,又問道:“滿月那日的來客單子有了?拿來我瞧瞧?!?/br> 珠兒便笑了,說道:“姑娘糊涂了,還當是在陸家呢。咱們家宴客,哪里有什么單子!不過親朋好友遍請一請,愿來便來罷了。到了那日,場院里擺上幾桌流水席,任他客來就是了?!?/br> 夏春朝微微一頓,旋即笑道:“是啊,我忘了?!?/br> 珠兒見了她這幅模樣,情知是觸動了姑娘往日的心思,連忙岔開了話,笑道:“到了那日,姑娘可要好生打扮打扮,出來風光一番呢?!?/br> 夏春朝聽了這話,心里倒覺得可笑,說道:“倒是打扮給誰看呢?怪沒意思的!”珠兒沒話可說,只好罷了。 隔日便是初一,夏家那些莊戶佃農,紛紛前來拜年賀喜,賓客往來絡繹不絕,直鬧到掌燈時分還不干凈。 到了初二這日,便是婦人回門的日子。 夏春朝的嫂子王丟兒,打扮的光鮮亮麗,打點了幾樣禮物,同著丈夫夏恭言乘了車往城里娘家去了。 家中獨剩夏員外父子三個,并那襁褓里的玉卿小姐。 夏員外獨坐無趣,看看天長無事,想著女兒月子將滿,鄉下地方也沒那么多忌諱,便走到女兒房中看望外孫仰望與掙扎。 夏春朝穿著家常衣裳,正盤膝坐在炕上,抱著孩子逗趣。 眼見父親到來,她連忙起身讓座,又叫丫頭倒茶。 夏員外擺手道:“罷了,你坐著罷。都是一家子人,何必再講這些虛禮!”說著,又埋怨道:“還沒出月子,你就下了地了,也不愛惜自個兒的身子?!?/br> 夏春朝笑道:“哪里就那樣嬌氣了,這些日子我在床上躺的骨頭里都要發癢了。何況窗子關的嚴實,炕上燒的又熱,不礙事的?!?/br> 夏員外眼見也是實情,便也不再多言,將外孫抱了過去,逗弄了一陣。那孩子也怪,被人抱著也不哭鬧,倒會看著外祖父笑,被大紅的棉布裹著,越發襯的膚白若雪,眼清如水。 夏員外看的心里高興,一面哄著孩子,一面向女兒說道:“這孩子有出息,一點兒也不怕生。這幅小模樣,真跟你小時候一模一樣,將來大了,準又是個美人坯子?!?/br> 夏春朝也笑道:“爹又說笑了,我小時候那是什么時候了,你還記得牢。這么大點兒的孩子,能看得出來什么?我也不望她美人不美人,能一輩子太太平平的,就是福氣了?!?/br> 父女兩個正說著話,寶兒掀了棉門簾子道:“三少爺來了?!?/br> 話音才落,就見夏恭行一襲寶藍錦緞長袍,大步邁進屋內,二人頓覺寒氣撲面而來。 夏員外便罵道:“明知道你jiejie坐著月子,也不檢點些,就這樣進來了,不怕她著了涼!” 夏春朝看他身上落著一層雪,進屋遇熱盡數化了,正往下滴水,便道:“你先到廊上撣一撣?!庇謫柕溃骸巴忸^下雪了?” 夏恭行說道:“不很大,下了幾滴雪珠?!毖援?,連忙出去,撣掉了身上的雪水方又進門來。 見過了父親jiejie,夏恭行便要伸手去抱外甥女,卻被夏員外打了開去。 夏員外斥道:“一身的寒氣,也不怕凍著了孩子!眼見就是要當官的人了,還這樣毛毛糙糙?!?/br> 夏恭行搔了搔頭,頗覺不好意思,笑了笑就在地下坐了。 夏春朝溫言問道:“朝廷補缺的事兒,可準了?” 夏恭行道:“還不準,只是老師說有這樣的消息。如今正在年里,朝廷也休沐,還要等過了十五才好看消息?!闭f著,又笑道:“我倒想再念幾年的書,這樣就去做官,只怕不好。若是補在了外省,還要出去,舍不得父親和jiejie呢?!闭f著話,便將手放在火盆上烘熱。 夏春朝便嗔道:“你不要得了便宜還說這個話,多少讀書人熬到白了頭還不能有一官半職的。你這個年紀就能中舉,還逢上朝廷補缺,已經是祖宗有靈了!還說這話,也不怕遭雷劈的?!?/br> 夏恭行也笑道:“jiejie教訓的是,這些日子若沒有jiejie從旁督促,我也斷斷沒有今日了??粗T家表哥如今那落魄樣子,我也是心驚得很?!?/br> 夏員外聞聽此言,便想起這事來,向女兒說道:“永初到底是咱家親戚,這冬天又是大年下,將他獨個兒攆在那茅草屋里,只怕有礙親戚情分斗戰神之八荒道祖。他苦頭也算吃足了,還是讓他搬回來住罷?!?/br> 夏春朝卻冷了臉,說道:“他自家憊賴也罷了,還要拐帶三弟出去胡行,當真是混賬至極!他若是還講親戚情分,也斷然做不出這樣的事來。既是這般,咱們又何必將他當個親戚看承?當初姑媽說是為了送他進京赴考,才叫他住在咱們家里。如今也考完了,名落孫山罷了,他還不去么?只顧在親戚家里賴著,到多咱時候?” 夏員外見女兒生氣,怕她傷了身子,趕忙說道:“好好的說著話,你又生起氣來!罷了,你既這等說,待開了春,路上化凍,就打發他家去。這大節里,天又不好,硬要攆人也是不近人情了?!?/br> 夏春朝見父親吐口,這才作罷。 這父女三個在屋里說話,卻不防門外有人。 寶兒那表妹王秋英,借著年節的由頭,又走來請安,帶了些自家做的糕餅點心。因她是姑娘房里人的親戚,又是走慣了的,門上人也并未攔她。 她一路走到夏春朝房外,正要叫門,忽聽里面說話聲響,心念一動,不言不語,放輕了步子,走到窗臺下頭竊聽。 聽了好一晌功夫,只聞得夏春朝口口聲聲要攆了譚永初回家,心里吃了一驚,也不進門去了,慌不迭的往外走。 恰逢寶兒自廚房拿了點心過來,就見著個影子,喊了兩聲,她也不應。 寶兒走進門內,問珠兒道:“卻才秋英過來了,可進來了?” 珠兒詫異道:“并不曾見她進門?!?/br> 寶兒便當她臨時有事去了,也沒放在心上。 那王秋英一路出了夏家老宅,也不顧天上落雪,地下泥濘濕滑,徑直走到地頭譚永初所宿茅屋。 待要敲門,卻見那門是虛掩的,便即推開。 進得門內一看,卻見屋中灶冷鍋灰,譚永初光著頭倒在床上,正蒙著被子大睡。 王秋英氣很交集,關了門,將籃子往地下一擲,隨手抄起一把掃帚,爬上床去,沒頭沒腦的將譚永初抽打了一頓,嘴里還罵道:“大節下,光天白日的,一個大男人不知道去尋前程,倒在家里悶頭睡覺!虧你睡得安穩,哪里還像個讀書人,就是那起挑腳漢也比你強些!我瞎了眼睛,把終身指靠在你身上!” 原來,這王秋英甚有心計,眼見夏春朝看不上她,便將心思動在了歪路上。夏恭言是有婦之夫,且有金鎖的前車之鑒。夏恭行又日日不離他jiejie,夏春朝防范甚嚴。唯有這譚永初,倒是獨身人,自家拿的了主意。 王秋英相中他是個讀書人,日后能考取個功名,自己也好做個夫人。即便不能,他也是夏家的正頭親戚,沒有不管的道理。便下了些水磨工夫,同他私定了終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