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牛氏笑回道:“原本按著老爺的意思,就還是原先那幾樣。但既然如今歸了姑娘,還聽姑娘的吩咐?!?/br> 夏春朝便說道:“眼下是太平盛世,又連年的豐年,是不愁柴米的了,我倒想另外種幾樣作物?!毖粤T,便叫寶兒拿了紙筆,說一件寶兒記一件,統共記了七八樣,都拿給了牛氏。 牛氏在旁聽著,甚感驚訝,張口結舌道:“姑娘,這花生、辣椒、花椒倒也罷了,栽松樹又做什么,還有那些個花兒。姑娘若要想看,那后山頭上,漫山遍野的都是野花兒。一年四季,通不斷頭,用不著特特兒的去種它!” 夏春朝微笑道:“你不知,這些都是有用的。你自管拿去罷,上頭寫著我的名字,將來種出個好歹來,我不怪你們?!敝閮阂苍谝慌哉f道:“姑娘都說了,嫂子就照辦罷。都是主子的吩咐,何苦執拗呢?” 牛氏無法,只得收了字紙,告退去了。出了大門,嘴里兀自念個不住道:“這紅花綠草的,既不當吃也不當喝,倒巴巴的種起它來!這有錢人家的小姐,日子過得舒坦了,就做起幺蛾子來了?!?/br> 第101章 v后新章 卻說這牛氏霧水滿頭,絮絮叨叨的抱怨了許多,但也終究不敢違背夏春朝的吩咐,拿了那字紙去了。 打發了牛氏,珠兒關了門,走來說道:“姑娘,其實我也不大明白,放著糧食不種,種這些東西做什么?姑娘若是為鋪子做存貨,為何不像先前那般進貨就好?”夏春朝笑道:“現下正是太平盛世,又是連年的風調雨順,所以年年都是豐年,柴米都甚賤。何況十畝田地占地甚廣,你方才也聽見了,僅兩畝地打的糧食,就夠咱們一家子人一年吃用不盡。那又何必將十畝田地都種了去?白占著地不說,糧菜賣不上價,也換不了幾個錢。咱們過日子,不是有口飯吃就夠了,這穿衣用度都要用錢。行哥兒雖說有家里年底分的紅利,然而到底是跟著我出來了。我又懷著孩子,將來一朝生產,這開銷必定要大上許多,沒個來錢的進項怎么能成呢?雖說照以往那樣也很好,但去往外頭進貨,易受人盤剝不說,貨的品質也難講的很,一年好兩年孬的。不如自己種的好,也省了進貨的錢?!?/br> 珠兒歪著頭想了一會兒,又問道:“姑娘說的是,但旁的也罷了。我看姑娘適才還吩咐,要種什么玫瑰、鳳仙、素馨、桂花等等,這些又有什么用處?一年到頭,街上也不見什么采了鮮花兒賣的。就是家里買來種的,又或者是盆栽擺著看的,也都是暖房花匠們種出來的。咱們以往不是干這行的,貿然進去只怕不好呢?!?/br> 夏春朝笑道:“你能想到拿這些東西去換錢,便算是對了一半了。我也不是要去賣花樹盆栽,不是干那個的,哪里做的起來。還是之前我同月明閑聊之時,聽她說起,她家除綢緞生意外,另開有脂粉鋪子。里面售賣的胭脂水粉以及各樣熏香,并非自作坊里收來的,乃是靠著祖傳的方子,自家做的。她曾送了一些給我,那鮮香艷麗果然與市面尋常所賣不同,聽聞京城里許多達官貴人的太太小姐都愛用她家的脂粉。就連皇后娘娘,用了一次,也指名了叫他家進貢呢。我自她那兒聽說,這胭脂水粉的原料便是各樣鮮花。比如胭脂,以紅藍花為上乘之選。然而京城這地方,又往哪里尋去?就是靠外地貨商進一些來,所造也極為有限,都是供上用的。故而,平日里,他們家所用的紅花,皆是鳳仙、石榴為主。至于旁的花朵,也各有用處,或是合香之用,或是造澡豆、花水。他們家一年下來,僅是鮮花就要用掉幾十車,更不要說旁的香料了?!?/br> 她說了這一大篇話,略覺口渴,端起茶盅吃了兩口。趁這個間隙,珠兒趕忙插口笑道:“姑娘聽見這個營生,就打起了做花瓣香料生意的主意了?然而季夫人家里生意既已成了氣候,豈會沒有個進貨的來源?又怎么肯在咱們這兒收呢?” 夏春朝微笑道:“之前我聽她說起此事,倒是一件頭疼的事呢。香料倒也罷了,鮮花卻不是個能長途販運的東西。要上路,就得先曬干了。但這干花再泡水發出來,顏色也不同了,香氣也要變了,雖說不至不能用,但怎樣也同鮮花不一樣。何況,那一路過來的車馬費用,也不是個小數。她曾對我笑談,若不是現下這京郊沒有要賣的地,她必定買個六七十畝來種各樣花朵。我那時候便動了這個心思,只是也如她所說,尋不著地來?!敝閮郝犅?,甚是不解道:“我看那位季夫人也是個官宦人家的出身,家里產業必定不少,怎么會沒置辦下莊院土地?”夏春朝說道:“這倒有個緣故,他們家是外遷來的,來京不過幾年的功夫,還不及置辦?!?/br> 寶兒打點了幾件衣裳拿去漿洗,進門聽見這些話,插口說道:“姑娘倒忘了一件事,這花木栽下去,須得幾年才能采摘,頭幾年的是不中用的。一時半刻,可來不得錢呢?!毕拇撼H感意外,笑問道:“以往不知,原來你還懂這些?” 寶兒笑道:“姑娘忘了,我姑媽一家子原是給李大戶管花園子的,我所以知道些?!毕拇撼腥坏溃骸拔业故峭?,正有這回事?!闭f著,又含笑問道:“你姑媽一家子如今做什么營生呢?還在李員外家么?” 寶兒嘆了口氣,面有愁容道:“前年李員外家遭官事,合家外遷,用不著那些人伺候,就把我姑媽一家子打發了出來。我姑媽姑父做了一輩子花匠,不會別的營生,只好在市集上打些短工,替人漿洗衣裳過活。我表妹身子打小不好,連年的吃藥,又時常要些好東西滋補,一年下來也剩不了幾個錢。如今眼看著她也大了,家里卻連嫁妝也不曾辦下,我姑媽兩口子焦的頭發也白了呢?!?/br> 夏春朝聽聞此事,不由說道:“你這個丫頭,也未免太實心眼了。家里既出了這樣的事,何妨說來?自從你媽前年死了,我只當你家里再沒別的事了,原來還有這樣的故事!你是打小兒就跟著我的,家里有難處,到我跟前說一聲,我還看著不管不成?” 寶兒囁嚅道:“我看姑娘這些年在陸家過的也極不順心,煩心事兒是一樁接一樁,哪里還敢用這樣的事來羅唣姑娘呢?” 夏春朝抬手摸了摸她的頭,說道:“我知道你是個好丫頭,但也委實不必這樣?!闭f著,轉而笑道:“我正要說還愁上哪兒尋個可靠的花匠,可就有現成的送上門來了。這才打瞌睡,就有人送枕頭,也就是有這樣可巧的事兒。倒是不知這算個什么緣法?!?/br> 言罷,她便問寶兒道:“我既要種那些花樹,就要尋個老成可靠的花匠來擺弄收拾田地。你姑父姑媽做了一輩子花草營生,想必這功夫是不差的。如今我想請他一家子來鄉下看管花田,不知他們愿意不愿意?” 寶兒聽聞此言,猶如天上掉下個金元寶來,連忙說道:“愿意,這樣子的好事,打著燈籠也沒處找去!他們在家也是無事,沒有不答應的道理,我就替他們答應下來了!” 夏春朝笑道:“你倒做的了主,然而咱們這是鄉下地方,只怕他們也有不便的地方。你還問一聲去,免得他們有些顧忌,倒叫你難做。橫豎今兒也沒別的事,待會兒你便跟了你大爺進城,買上二斤點心看看你姑媽。我便算放你一天的假,你明兒再回來罷?!?/br> 寶兒聞說,歡喜不盡,趕忙道謝。 夏春朝又叫珠兒拿了些錢與她,就打發了她出去,當日并無別事。 再表夏恭言離了meimei屋子,走到堂上吃了早飯,將幾個莊頭并家人叫來當面教訓了一番,又向夏恭行道:“我這便回去了,這里獨你是個男人,凡事都要頂起來。你二姐雖要強,到底是個女流,又懷著身子,難免有不便的時候。平日里你多上心些,不要什么都依賴你二姐,倒叫她cao勞?!?/br> 夏恭行道:“哥哥教誨,我都記著。哥哥放心,這里有我呢?!毕墓а杂值溃骸澳愣銥樽蛱斓氖聝?,對譚家的表弟頗有微詞。我看永初不是那不知高低的,你從中調和著,不要叫他們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毕墓幸灰淮饝聛?,夏恭言看再無話說,當即起身返城。 那寶兒搭著車,也一道隨行。到了城里,夏恭言自行返家,這寶兒中途下車,先往一家點心鋪子里稱了些桃花酥、核桃酥之類,便徑直往甜水胡同去。 這寶兒的姑媽夫家姓王,因在家中排行第二,長輩便與他起名叫做王二輝。他娘子李氏,便是這寶兒的姑母。兩口子在這甜水胡同里賃了一間小房,一家子三口度日。 寶兒一徑走到姑母住處,卻見間壁的小院里晾著些小孩子衣裳,一白頭老嫗正同一小廝說些什么。她見這老婦面目生疏,心里想道:有日子不來,這鄰居倒換了人了。這般想著,倒也不以為意,上去拍門喊姑媽。 少頃,李氏出來應門,開門見是侄女兒,倒也歡喜,連忙將她讓進堂屋,接了點心,又笑道:“你來便是了,又買什么東西。你一個月統共也沒幾個錢,又叫你破費!”說著,便叫她在一張椅上坐了,倒了碗寬煎葉兒與她吃,又要張羅著上街買菜。 寶兒趕忙道:“姑媽不必忙,我今兒特為看你們二老并表妹來的,還有一樁好事同你們說?!蹦抢钍喜贿^是裝胖,聽了這話,順水推舟也就停了,擦了擦手,在一旁陪坐,笑道:“侄女兒有什么好事兒同我們說?” 寶兒先不說,只四下看了看,不見王二輝,便問道:“姑父不在家么?”李氏嘆道:“眼下就是農忙時節,鄉下收麥子缺人手,人家雇他一天五個銅錢,還管一頓飯吃,就到鄉下去了?!睂殐河牣惖溃骸笆整溩幽腔?,整日彎腰駝背,還頂著風吹日曬,姑父的老寒腿哪里守得住呢?”李氏抹了把眼睛,說道:“我也是這么說,但有什么法子。我們這一輩子,只會拾掇花草。這京里但凡有庭院的人家,哪家不是高門大戶?誰肯用我們黃土埋半截的人?家里沒個進項,秋英又要吃藥,我們不掙命哪里行呢?” 寶兒聽了這話,知是實情,心里也不好受,連忙笑開了道:“我今兒過來,便是要送一樁好事給姑父姑母,就是不知道二老答應不答應?!闭f著,便將夏春朝欲置辦花田、雇傭花匠一事說了,又道:“我想這可是再好沒有的事,我們姑娘一向寬仁慈厚,待下頭人是極好的。就看我這幾年在夏家并陸家的日子,姑母還擔憂什么?但去了那里,房子是現成的,一日三餐是有的,每月的工錢也是個定數兒。鄉下不比城里,吃穿用度沒那般貴價兒,日子不知好過多少。姑母有了固定的進項,就能把表妹的嫁妝置辦起來了。表妹眼見著一天比一天大,這事姑母不上心么?要是趕上我們姑娘高興,賞銀子辦嫁妝的事也是有的呢?!?/br> 李氏聽了她這一番話,心里頗為活動,但想及家中難處,嘆了口氣,說道:“我只秋英一個丫頭,她的終身大事,我怎么不上心?也難為你惦記著我們,有了這樣的事,頭一個對我們說。只是你也知道,秋英那病是不斷頭了的。一年從年初到年尾,統沒幾日是斷了藥的。一時發起病來,立刻就要看大夫。在城里住著,這坐診的大夫甚多,隨處兒便可請一個來。但到了鄉下,這就頗有不便。我不是不領你的情,只是這事兒不好處的?!?/br> 寶兒倒沒想到此節,她不如珠兒為人伶俐,一時也想不出個應對之策,竟而怔了。 只聽李氏又道:“天上落下金元寶,我們也沒手去接。你去回你家小姐,就說我們沒這個福氣罷?!?/br> 正說著,卻聽屋里嗚咽一聲,兩人微微一怔,李氏連忙起身,搶步進屋。 寶兒尾隨其后,走入里屋,就見李氏抱著表妹秋英,又哭又叫,要奪她手里的剪子。 那秋英面白唇焦,一臉病容,少氣無力,卻拿著剪子不肯撒手,定要向脖子里捅。 寶兒一見此景,大吃一驚,趕忙上前,幫著李氏將她手里剪子奪下,丟在一旁,向她說道:“表妹這是做什么?好端端的,怎么生出了輕生的念頭?!” 卻聽秋英泣道:“我這么個多病的身子,甚用都沒得。爹娘養了我一場,我不能回報,卻還拖累他們。倒不如養了一口豬,又或一條羊,年底還能殺個rou吃。我這病看看是不能好的,不如早早死了,倒免得煩累他二老?!?/br> 李氏聽聞此言,便如尖刀直戳心肝,抱著女兒大哭苦命孩子。那秋英也伏在她母親懷里,啜泣個不住。 寶兒看見這個樣子,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先上前勸了姑母起來,又同李氏一道把秋英扶到床上。 那秋英一把抓住寶兒,說道:“表姐,我是不中用了,往后我爹娘就累你多看顧了?!睂殐和@個表妹雖相處時日無多,聽了這話也甚覺凄慘,紅了眼睛說道:“不要胡說,還是好生養病,哪里有過不去的檻兒呢?” 李氏坐在床畔,抹著眼睛,唉聲嘆氣個不住。 寶兒沒了主意,半日才問道:“表妹這個病,大夫到底怎樣說?是當真拔不了根兒呢,還是能治的?”李氏說道:“往年在李員外家時,也曾看過個好大夫。說她這是先天不足,胎里坐病,雖說難醫,倒也好治。只是須得些上好的補藥,我們哪里有那個銀錢,只好一日日的拖著罷了?!?/br> 寶兒聽說此事,心里倒有了計較,說道:“我看表妹只顧這樣拖著也不是個法子,不如一口氣拔了病根兒。藥錢雖貴,倒也有個限,強勝一日日的填這個無底洞。委實不成,到了那邊,我向姑娘求借幾兩銀子出來,先替表妹治好了病再講?!?/br> 李氏聽她這樣講來,心里倒是千肯萬肯,嘴上卻還說道:“怎好這樣麻煩你?”寶兒笑道:“姑母這是哪里話,這樣說可就是把我當外人了?!?/br> 那秋英在床上聽著,忽然張口輕聲道:“我倒有個主意,就是不知能否行得?!?/br> 李氏便問她什么主意,這秋英說道:“與其這等麻煩表姐,不如我隨了表姐去,任憑把我做個什么,就拿工錢抵了藥錢了。我雖干不了什么重活,但端茶倒水、掃地鋪床還是行的。只是不知那位夏家小姐,嫌不嫌棄我這個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