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不是,賀師兄經常都不在這里用膳,只是偶爾在房間用膳才要送上來?!?/br> “那么,這樣跑上山,你們會累嗎?” 三個小孩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道:“不累啊,這段山路還沒有我們每天練功的路一半長呢?!?/br> 雁翎:“……” 果然是小孩子啊,問什么就回答什么,雁翎眨了眨眼,決定從他這里套一點話,便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們看向自己現在住的房間,問道:“離決,你知道這個房間以前住過什么人嗎?” 離決搖了搖頭,奇怪道:“沒有住過人啊?!?/br> 雁翎一呆,顰眉道:“可是里面有很多衣服?!?/br> “我也不清楚,因為賀師兄從來都不讓人進去?!?/br> 這就奇怪了,難不成那衣服還是賀見霜上任住客留下的?雁翎好奇道:“你的意思是,那個房間只有你們賀師兄進過去?那他住進這里之前,這兒還住過什么人嗎?” 后方扎著雙髻的小童忽然弱弱地道:“賀師兄來這里之前,這個院子是沒人的。如果里面有什么東西,那肯定是賀師兄放進去的?!?/br> 雁翎:“……” ——啊、啊哈,按照這么說,那些姑娘家的衣服、鞋子、首飾,都是賀見霜買來放進去的嗎?他買給誰?總不會是……提前準備給她的吧?可是,他難道可以未卜先知,知道她會來這里?如果他事先不知道自己會來,那他買這么多東西干什么? 雁翎抓了抓頭發,快被自己的詭異猜想打敗了。罷了,看來這幾個孩子也不知道什么,以后有機會再問賀見霜吧。想到這里,她就摸了摸三個小孩子圓圓的腦袋,溫柔道:“好了,我知道了?!?/br> 那三個小童便告辭了,除了最老成的離決,其他兩個孩子都一步三回頭,一邊臉頰粉嘟嘟地回頭偷看雁翎,一邊顛著小短腿下山。那步伐輕揚帶風,三人很快便消失在了路的盡頭。 賀見霜一個下午都不在。到了傍晚,又變成了另外的三個小孩子來送飯。 雁翎一頭黑線地接過了食盒,腹誹——這果然是童工吧! 暮色四起,雁翎把食盒里面的菜取出來,放在了桌面上。輕彈指尖,溫暖而絢麗的火焰便在指間成型,輕飄飄地落在了燭臺上?;璋档姆块g頓時散發出暖融融的光。 燭光之下,雁翎忽然覺得早上摘回來的花插得不太好看,便把花重新捧了出來,放在懷里擺弄著。 等一身寒意的賀見霜回來的時候,映入眼簾的便是這一幕。 方才,他一個人走在昏暗的山道上,凜冽蕭瑟的秋風鼓起他寬大的衣袍,冰冷地颯颯作響。 前方便是自己住了兩年多的地方。它是空蕩蕩的、毫無人間煙火氣息的。對他而言,那里也僅僅是一個落腳的地方而已,沒有任何意義和歸屬感。每天回去睡一覺,翌日又離開。 就連用膳,他也多會留在山下,盡管也是一個人獨來獨往,但浸在熱鬧的人群里,總不會有難受的滋味,總比對著這四面黑漆漆的空墻來得好。 然而,今晚,憑借極好的目力,他卻遠遠地看到了自己房間內有溫暖的燈火光傳出來,頓時一怔。 這兩年來,從來沒有人會在那里等他,更不會有人期盼他回來。他也已經習慣了。而年少時在燕山度過的幾度春秋,那些溫暖的回憶,已經隔得太久、太遠了,遙遠得如同來自于上一輩子。 聽說,受寒冷所迫的凍死街頭的人,死亡之前都會看到自己最為渴盼的溫暖的幻象。兩年以來,他已不知道自己和那瀕死之人有什么區別——午夜夢回的時候,他一個人在空蕩蕩的房間里輾轉反側,孤枕難眠,竟會開始懷疑那幾年是不是只存在于自己的幻想里。前一刻還是那個少女嬌美的笑臉、投入他懷里的溫暖柔軟的身體、甚至是耳邊溫熱的喃語和煽情的吐息,讓他在夢里心潮澎湃,難以抑制攫取她的沖動,只狂亂地吻著她的嬌軟的紅唇,啄吻她白皙滑膩的脖頸……而后一刻驚醒,他才恍然發現,身邊其實什么也沒有,只有形只影單、兩手空空的自己而已。 正是這樣的對比,如火熾燒,如冰漸凍,才更覺得痛苦。 每時每刻,他都恨不得沖回去,綁著也好,囚禁也好,也要把她牢牢地掌控在自己身邊。如果她說出自己不想聽的話,那便如夢里一樣堵住她的唇,只讓她的紅唇發出自己想聽的聲音就好了。如果她喜歡上了誰,他也不會退讓,只消按照自己的愿望,把她奪過來就好了。如果誰敢染指他最重要的人——哪只手碰了,他就砍掉對方哪只手,人擋殺人,佛擋殺佛,亦都在所不惜。 他渴求的人——必須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 但是,理智卻告訴他,他還有該做的事情,現在已經到了關鍵的時期。而且,他的背后還有一群人在依仗著他,只求為瀧教報仇雪恨。他萬不能如此沒出息,因為兒女私情而在這個時候抽身離開。 情感上煎熬著,理智上卻克制著,如此反反復復,兩年便過去了。 誰也不會知道,連較為親近的韓六也不會知道——在關乎于她的事情上,他早已扭曲至極,明知是病入膏肓,卻完全不想去改變。 他只等著這邊的事情一結束,便會把人帶來自己身邊。沒想到……每夜出現在自己夢里的人,居然自己來到了眼前。 既然來到了他面前,她就休想自己會放她回去。 這么想著時踏入門檻時,映入他眼簾的便是一個窈窕的背影。 那人似乎背對著他在搗鼓著什么,聽到聲音,便轉過了頭來。她懷里抱著一束鮮花,那張瑩潤絕美的臉上跳躍著燭火的光芒,帶著陽光般和煦的笑意道:“你回來了?!?/br> 賀見霜徒然一震,呼吸徒然快了幾分。 那撲面而來的、久違了的熱意,以及溫馨的人間煙火氣息,似乎要融化他凍僵了的四肢百骸。 雁翎自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連忙把花放下,十分狗腿(雁翎:……)地擺好了椅子,笑瞇瞇道:“來來來,快來吃飯?!?/br> 見賀見霜還站在原地不動,雁翎也不退縮,揚了揚眉,走上前去,一把拉住了他袖子下的手,把他拉到了桌子面前,不容拒絕道:“坐下,吃飯?!?/br> 她的手白軟柔滑,而賀見霜的手心卻盡是常年握劍而結下的粗糙繭子。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覺得自己一碰上去時,賀見霜的手抖了一下。 在飯桌邊上坐下,賀見霜已經收拾好了所有的情緒,慢條斯理地吃著飯,不知道在想什么。 風水輪流轉啊。兩年前,她藏著很多秘密,賀見霜看不透她的心思,而她對劇情的發展軌跡一清二楚,所以,那時候的賀見霜在她面前就是一張白紙。 而兩年以后的現在,這情形卻倒轉了過來。劇情的改變,超出了她預知的范疇。賀見霜也變得難以捉摸,她已經看不透、也沒法用已知劇情的優勢來知道賀見霜的心思了,只能靠著感覺去揣測他的心情——幸好還算準確。 作者有話要說: 很多人在關心他們什么時候kiss→3→,其實,這兩人第一次的kiss會發生在一個帶感而翅激的情景里哦(⊙v⊙) p.s.昨天的評論里,嘉禾親寫了篇反派日記,太有趣了,貼上來給大家欣賞o(n_n)o: 《反派日記》 她來了……她來干什么?后悔把我趕走了嗎?哼!我早就不喜歡她了! …… 唔,小黑屋里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吧? ☆、第57章 那天后,不知道賀見霜是如何與楚逸衡交涉的,雁翎的交接并沒有引起什么爭議,很順利地就從楚逸衡的小廝變為了賀見霜的小廝。她的小廝生涯就這樣磕磕碰碰地開始了。 這樣的小廝工作簡直不要太輕松,不用做飯,不用洗衣服,只是每天掃掃地、擦擦窗臺和桌子、疊疊被子,偶爾在陽光好的時候去曬曬被單,其余時間都極其有空,吃飯睡覺打豆豆。 逐漸地,她也摸清了賀見霜在這里的一些作息安排。除了個人每天必須要練的劍法和心法以外,每隔半個月,他都得抽時間去檢查玄機二門的后輩們的練功情況,這也和剛來這里的第一天,雁翎所聽到的內容不謀而合。而某些時候,到了晚上,憑借極好的耳力,她偶爾能隱約聽到賀見霜輕聲離開這里。大概是去做一些和謎之小會議類似的事情,但是目前來說,她不好去問。 來到這里一個星期后,雁翎就發覺賀見霜根本沒有把她帶出去的意思。而且,因為長居山上,她來這里那么久了,見過的人寥寥可數——楚逸衡是好久沒見了,莫蕊也只短暫見過一面而已。接觸得最多的人,除了賀見霜之外,就是那群以離決為代表的鼻涕蟲們。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竟然有一種……賀見霜是在有意把她藏起來,不讓人看見她,并且當把她成一只豬在養著的感覺。(=_=) 再這么悶在山上也不是辦法,盡管來到了賀見霜身邊,但是時間一直在嘩啦啦地過去,她卻沒法得知想知道的信息,這樣可不妙啊。 于是,雁翎就暗暗打定了主意,找一天提出跟賀見霜一起下山。 這天晚上。 秋月如勾,夜涼如水。 來到了天霄派后的第一次失眠,雁翎便披上了自己的衣服,來到院子里的觀景臺前待一會兒。 從這個位置,可以看到遙遠的山下燈火通明。和相對貧瘠、山腳下只有德福鎮那幾個小鎮的燕山不同,四面延綿不斷的岳明山脈之中,是一片繁榮的山城。進山的路人煙或許還較為稀少,只有順著官道,深入地勢險峻的岳明山腹寶地,才能看到這一大片廣袤而富饒的山城。這片山城光是面積就幾近是德福鎮的十倍,夜幕下,溫暖的燈火從城中百戶傳出,街道上還有很多行人,一條清澈寬廣的大江從西北向東南貫穿了整座山城。即使隔了這么遠,雁翎也依然能感受到那股nongnong的熱鬧氣息。 晚風清涼,沒看多久,她一下就打了好幾個噴嚏,在安靜的夜里格外響亮。雁翎搓了搓手,腹誹——唉,岳明山處于中原腹地,卻沒有比地處檀州西部的燕山暖和多少。她這么怕冷的體質,在燕山的時候,沒有暖爐就直接冬眠了。想必等到今年冬天降臨岳明山的時候,她也不會很好過。而且,這一次出門,她只帶了很少的衣服,根本不足以應付隆冬,還得再去添置一下?,F在還是先進屋吧,免得著涼了。 雁翎朝著自己的手心輕輕地呵了一口氣,溫暖的氣息噴到手心,激起了手臂一大片雞皮疙瘩。 后方忽然傳來砰一聲大響,雁翎嚇了一跳,連忙回頭。只見賀見霜的房門被他粗暴地推開了,他身穿著素色的單衣,看到她的瞬間倏地止住了腳步,那眼眸很深很沉,直直地看著她,似乎還有幾分——確認她是否還在的迫切感。 雁翎一怔,尷尬地笑了笑:“抱歉,是不是吵醒你了?” 她是真的在這里,并不是夢……剛才,他做了個夢,還以為一切都只是他的臆想,所以在驚醒后,便不顧一切地沖了出來,只求確認她是不是在這里——沒想到自己終有一日也能患得患失到這個地步,賀見霜閉了閉眼,緩緩地走到了雁翎身邊。 雁翎一怔,也不急著回房間去了。剛想起衣服的問題,就隨口問道:“對了,我房間的衣柜里有很多衣服,那是誰的衣服?” 賀見霜的動作忽然頓住了。 “不僅有衣服,還有鞋子,還有很多姑娘家的東西?!毖泗釗狭藫隙洌骸澳切〇|西放在那里,我沒位置放自己的衣服,要不改天還給人家吧……” 接下來的話被一道低沉的聲音打斷了:“給你買的?!?/br> 雁翎一怔:“我?” 她干笑了兩聲:“可是,這不可能吧,你難道能未卜先知我會來到這里?” 話音剛落,她的手腕忽然被抓住了,賀見霜一言不發地拖著她往她的房間走。 雁翎的手腕被捏得生疼,忍不住開始反抗:“賀見霜,我疼!”他卻充耳不聞。 雁翎就這樣被一路拽到了衣柜面前,賀見霜沒有松開手,另一手粗暴地把柜子的門打開了,里面嶄新的衣裳疊得整整齊齊。 室內沒有點燈,在一片黑暗里,賀見霜靜靜地凝視著那滿柜的衣物一會兒,眸中看不出喜怒,平靜地重復道:“全部都是買給你的?!?/br> 雁翎心里直發毛——自從來到了這里后,她就發覺賀見霜似乎變成了雙卡雙待的模式。而這一刻,這小子的蛇精病模式好像又開啟了。她剛才是說錯了哪句話,不小心戳到他的開關了嗎? 賀見霜低低地笑了兩聲,忽然問道:“你是不是覺得我不太正常?” 臥槽,原來你也知道自己不太正常啊,簡直有毒好嗎! ——雁翎在心里如此咆哮,不過這話她可不敢當著他面說出來。 賀見霜冰涼而陰鷙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幽幽道:“我也覺得自己不太正常,可是,我變成這樣都是因為你,是你把我變成這樣的。這兩年,我每想你一次,就買一件,不知不覺就堆滿了這里?!?/br> 黑暗能給人前所未有的安全感,有一些話,他其實從未想過要說出來,但在黑暗的安靜包圍下,卻毫無阻礙地一股腦地說出口了。 聞言,雁翎心臟一顫。 賀見霜捏著她的下巴,冰冷地說:“很可笑吧,明明是你把我踹走的,我居然想你想到我自己都不正常了。剛來的時候,甚至一整宿一整宿的睡不著,都在想你?!?/br> 這番喃喃低語如同魔咒,雁翎低聲道:“對不起,我或許只是詞不達意,但請你相信我,我的本意并不是想傷害你?!?/br> 夜色里,賀見霜的身影仿佛也與黑暗融為了一體。他定定地凝視了她一會兒,因為背光,雁翎看不清他的表情。唯獨能看到他的下頜微微繃緊,只聽他沉聲問:“如果給你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你還會這樣做嗎?” 這問題前言不搭后語,但雁翎卻明白了他的意思。想了想,她溫柔地把手覆蓋到了賀見霜的手背上,輕聲而堅定地道:“會,我還是會這么做。但是,同樣地,我也還是會選擇在這個時候來找你。無論是請你離開,還是來這里找你,我都沒有后悔過?!?/br> 賀見霜沉默了很久,忽然松開了對她的鉗制,冷冷道:“你好自為之,別想著離開的事情。無論你跑到哪里,我都會把你抓回來?!闭f罷便拂袖離開了。 雁翎看著他的背影,許久都沒有說話,心中暗暗下了一個決定。 翌日。 清晨,充沛明媚的陽光自天空灑落,一掃昨夜的陰霾。那些曾有過的交鋒和潮涌,仿佛不曾存在過。 吱呀一聲,賀見霜推開了自己的房門。 好像等著他一樣,旁邊的房門也跟著開了,雁翎從里面踏了出來,沖著他毫無芥蒂地燦爛一笑。 賀見霜怔住了——不僅因為雁翎若無其事的表現,更因為雁翎身上穿的,并不是她自己帶來的那些灰撲撲的衣服,而是他給她挑選的那些衣服的其中一件。 她本就姿容絕美明艷,身著素色衣裳已是非常好看。但是實際上,鮮明、明艷、奔放的色彩卻更能把她熱烈明媚的容顏襯托得淋漓盡致,而不喧賓奪主。 今天,她所穿的便是一襲寶藍色的衣裙,膚色白皙,嫵媚豐盈。黛眉下雙眸湛湛生輝,嫣紅潤澤的唇邊,一抹燦爛的笑意更勝春朝日光。 恍惚間,似乎中間的分離不曾有過,她還是那個在燕山時住在他旁邊的少女。春水天涯,溫暖和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