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芙蕖坐在一側,頗有幾分坐立不安。 夏玨的話,其實恰好也戳中了她心底里最自卑之處。沒錯,相對于其他家庭而言,芙蕖的這個家庭,的確是有些殘缺的。她的父母并不住在一處,甚至一年之中,她和夏玨這個做父親的見面機會也是屈指可數。 而在流言蜚語之間,芙蕖對于夏玨這個父親的態度,也十分的微妙。她既渴望這份父愛,卻又不敢去奢求這份父愛…… “姑父嚴重了,朕知曉,您與姑母,都是為了表弟好?!?/br> 面對這份尷尬的境地,趙晉延面色倒是未曾改變,依然四兩撥千斤的說了這么一句話,而后他又是笑道:“朕知表弟對于武藝與軍事有幾分興趣,想著不若投其所好為好,在軍營或是禁軍職位之中,替表弟擇一處合適的位置?!?/br> 若說方才芙蕖只是想要擺脫尷尬的境地,可是在聽到趙晉延說到這個話題的時候,她的注意力忍不住開始專注了起來。說來,夏越朗到了如今這個年紀依然每天不務正業也的確是愁人,芙蕖雖是meimei,可忍不住替這個做兄長的cao心。 趙晉延的提議的確是動人,若是能給夏越朗找一個職位讓他每日里有事可做,至少也可讓他不必再這般成日里惹事了。更何況,趙晉延方才那番話,說的極為真誠,恰是投其所好。 芙蕖知曉自己這個時候貿然開口肯定是不合適,可當她的目光看到夏玨面上的不以為然時,心里卻是微微一滯。 她其實恨不得替夏玨將這樁美差給答應下來,可到底這會兒她直接開口對趙晉延說這話并不合適,想了想,芙蕖小心的對夏玨開口道說了一句:“爹,我覺得皇上為哥哥想的很好,哥哥這些時日,也的確是在家中勤練武藝,勤看兵書,如今他心里肯定也想得這么一個機會好給自己施展一下抱負?!?/br> “你哥他會這般勤奮……” 夏玨面上顯然是并不相信,在說完方才的話后,他又是搖了搖頭,開口說了一句:“夏越朗是個什么性子,做事三分鐘熱度,那一日有正正經經做過事情,怕只怕皇上好心安排了,他反倒是去丟人了?!?/br> “爹……” 芙蕖聽到夏玨的話,顯然是不贊同,情緒也有幾分激動。 可夏玨卻并沒有停下來,只是對趙晉延又道:“他閑著呆在家里的時候,都能夠惹出這么大的禍來。若是等到他放到了什么重要的位置上,只怕會出更大的紕漏,皇上還是將人留在家里算了,反正這輩子,他靠著祖蔭,自是可以榮華富貴度過一生?!?/br> “父親,兄長以前只是沒有機會,他沒有嘗試過,如何會知道會是什么樣的結果……” 其實在這個時候,芙蕖是最不愿意去反駁夏玨的話,她也并不希望好不容易才緩和下來的父女氣氛會遭到破壞??墒窍噍^而言,她更看中相依為命的夏越朗。 夏越朗的確是看著不著調,也的確常常惹是生非,但是他從來都不會有壞心,他會關心家人,也會為了自己的理想而做努力。 至少,這些年來,文景暉教授給他的一些兵事知識,他都有努力去學習,而每日里的練武,時間有長有短,也甚少會落下。 芙蕖覺得,夏越朗大抵也是盼望著這樣一個可以讓他施展的機會。 當然,便是夏越朗心中沒有這樣的意愿,芙蕖也想給他爭上一爭,畢竟夏越朗一個青壯之人,每日里這么無所事事呆在家中,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情。 夏玨選擇將這個機會往外去推,芙蕖卻不愿意眼睜睜看著失去。 只是,她的話還未說完,晉陽大長公主的聲音卻是突然響了起來:“芙蕖,這里沒你的事情,你回去好好收拾了再過來?!?/br> 芙蕖和趙晉延順著晉陽大長公主的聲音看去,果然在門口瞧見了晉陽大長公主的身影,她身上穿的,還是芙蕖給她做的那件家常衣服,雖然這件常服顏色并不尖銳,可穿著她的晉陽大長公主,卻是氣勢凌人,她穿著常服,也根本不比穿著禮服勢弱。 而在晉陽大長公主的身后,還跟著兩個人,便是芙蕖方才在晉陽大長公主院子里看到的除劉恒之外的另外二人:文景暉與楊銘。 晉陽大長公主在打斷芙蕖的話后,走進了屋里,沖著坐在上首的趙晉延應付的行了一禮后,又重新用銳利的目光掃視著屋里的情景。 而芙蕖愣了一記,看著正恭恭敬敬對著趙晉延行禮的文景暉與楊銘,心中卻是升騰起了一股既擔憂,又有幾分慶幸的情緒。 只是,晉陽大長公主方才的話,卻又是讓她心中忍不住著急了起來。她根本沒有想到,晉陽大長公主會把這么好的機會推出去,竟然也是難得的和夏玨站到了一條線上。 芙蕖不知道他們究竟有什么打算,可是晉陽大長公主今日行徑,實在是異于往日,竟是難得和夏玨站在了同一陣線上。 夏玨在晉陽大長公主走進進來的時候,突然站了起來,目光直愣愣的看著晉陽大長公主,嘴唇動了動,卻是半晌沒有說出一句話來。最終他的目光落在了站在晉陽大長公主身后的兩個男人身上,眼神之中產生了種種復雜的情緒,從激烈到平靜再到黯淡寂了,最終只余下了一股自嘲的情緒。 他看著晉陽大長公主淡淡的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坐在了作為之上,終于有了余心,去品嘗方才芙蕖端上的那一杯茶水。 茶水早已經不燙了,入口溫熱,他一口飲盡后,動作粗魯的抹了一下自己的嘴唇,然后開口大聲道:“皇上何必自討無趣,咱們這位公主,只怕普普通通的位置根本瞧不上……” “父親……” 夏玨的話還未說完,芙蕖卻是大聲出口打斷了。 從晉陽大長公主出現的這一刻,芙蕖看的很清楚,只怕事情難以終了,也果不其然,夏玨又重新恢復了以往一貫的荒唐……可是芙蕖這一回,心里沒有氣憤與難受,只有一股nongnong的悲哀充斥。 她的心里突然有幾分無奈的厭倦,所以在晉陽大長公主催促她離開的時候,她并沒有說什么,利落的沖著在場的人行過禮后,便干脆的離開了。 而晉陽大長公主在等芙蕖一離開后,便看向了夏玨,冷聲出口:“你來這里做什么?” 夏玨冷笑著,沒有說話,卻也沒有離開,而趙晉延在這個時候,倒是主動出聲為夏玨說起了話:“朕在門外看到了姑父……姑父也是特意為姑母來祝壽的?!?/br> 晉陽大長公主在聽到這話后,卻是“嗤”的冷笑了一聲。既沒有給夏玨這個做丈夫的一點顏面,甚至連趙晉延的面子也半分都不打算留。 芙蕖離開這屋子后,氣氛一直都未曾好過,一直到芙蕖與夏越朗二人相攜回來的時候,這一屋子的人,便是一直長袖善舞的楊銘,也只是坐在一側安靜的品著茶。 夏越朗在看到夏玨的時候,神色也是激動了一下,但決計不是芙蕖一般是因為心中動容,他分明便是憤怒的,若非在來時的路上芙蕖再三叮嚀,只怕他早已經控制不住情緒撲上去與夏玨又打上一架,將上一回在圍場之時還沒有發泄出來的怒火,全數都要發泄出來了。 當然芙蕖并沒有告訴過他方才趙晉延有意與他封位的事情,畢竟晉陽大長公主與夏玨都已經拒絕了,她若是說出來,也只是平添矛盾罷了。這會兒在場人也沒有一個人提及到方才的事情,夏越朗也并不知曉方才還有那么一出,直到到了丫鬟們捧著午膳,在場人都入了座參加這頓可算是生辰宴的午膳時,楊銘卻是突然仿若無意一般笑著將此事說了出來。 這段午膳原本吃的十分沉悶,沒有敬酒之人,也沒有祝詞之人,大家都安靜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吃著碗中的飯,吃著盆中的菜,又喝著杯中之酒。所以楊銘突然開口,其實是有幾分突兀的,便是他說的無意,但大家也聽得出他的有意,當然他也十分聰明,自是不會把自己牽扯進去,只是打著皇帝的招牌。 “越朗,說來你如今年歲也不輕了,是該領個差事了,皇上今日之言,只怕也是顧念到這一點,也不知道你自己心中是怎么想的?”楊銘輕抿了一口酒,看著夏越朗慢慢說著。 夏越朗顯然毫無防備,自是愣了一下,他下意識便看向了坐在他身側的芙蕖身上,芙蕖低著頭,并不能夠見到她的神色,他又下意識的看向了晉陽大長公主,晉陽大長公主對于楊銘的話,也只是微微抬了一下眼瞼,甚至連半絲反應都吝嗇給予。 夏越朗雖然還不知道其中的奧妙,但還是小心的并沒有應下,反而是摸著腦袋謹慎的問了一句:“皇上是要給我什么職位,低的我可看不上?!?/br> 楊銘嘴角微微上揚,笑著出聲道:“皇上仁厚,又是你的表兄,如何會委屈你?!?/br> 夏越朗聞言卻并沒有立刻表現出任何欣喜過旺的情緒,雖然這個誘惑看起來很大,若是換做平時,夏越朗只怕也會十分興奮,可是偏偏楊銘最不該提到的便是趙晉延,要知道,夏越朗對趙晉延,可并不怎么感冒,更何況,就在前不久,他和芙蕖還剛因為趙晉延而鬧過矛盾,這個時候趙晉延過來送好處,讓他反而覺得顯得有幾分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 夏越朗只語氣淡淡的說了一句:“是嗎?” 然后便沒有了下文。 芙蕖原本是不想插嘴這些事情,可是她沒有想到,夏越朗會是這般反應,雖然他的回答并沒有落下話套,可是卻也讓在場的氣氛并不好過,尤其是趙晉延這個當事人,顯得更是尤為尷尬了。 芙蕖甚至都不敢去看趙晉延的臉色,在他們家再三碰觸,且原本是抱著一顆真誠的為他人著想之心而來的,卻落得這副回應…… 與芙蕖所想象的其實恰恰相反,雖然趙晉延今日再三受挫,可可能是來時他早有所預備,所以他的臉色一直都未變,面對晉陽大長公主的反應,他淡笑處之,面對夏越朗不識眼色的回應,他也淡然飲酒。 等到宴會結束,晉陽大長公主竟然沒有親自出來送他這個尊貴的客人,只有芙蕖一人堅持出來相送的時候,他看著芙蕖一副難堪的不行的模樣,卻是笑著安慰了芙蕖一番:“多謝表妹,都是自家人,其實不必這般客氣。外邊天冷,趕緊回屋里去?!?/br> 芙蕖聽著趙晉延這番委婉的安慰之言,心里卻仍然不太好受。 她深吸了一口氣,輕聲開口:“皇上,今日……今日招待不周,等來日我再進宮賠罪?!?/br> “已經很好了。表妹實在是太客氣了,朕早就說了,一家人不必這般客氣?!?/br> 趙晉延說完這番話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于是又開始道:“對了,這些時日表妹未曾入宮,皇祖母也是十分想念,表妹合該多進宮看看皇祖母才是?!?/br> “是,我知道……” 芙蕖點了點頭,倒是輕聲解釋道,“這些日子,宮里忙著遷宮事宜,所以……我才沒有進宮,怕給宮里添亂?!?/br> “嗯?!?/br> 趙晉延溫和的點了點頭,面上神色認真的聽著。等到芙蕖將話說完后,他輕聲笑道:“好,如今宮里也已經忙完了,表妹可莫再推辭了?!?/br> 說完這話,趙晉延又是笑道,“已經到了門口,表妹真的不必再相送了,朕的馬車就在府外,你趕緊回去吧!” “好?!?/br> 芙蕖點頭應了,卻又是站在原地,看著趙晉延,她仿佛是欲言又止想要說些什么。 趙晉延原本打算離開,瞧見芙蕖這副樣子,倒是并不急著走了,只輕聲開口又問了一句:“表妹怎么了?是有什么話要與朕說嗎?” 芙蕖搖了搖頭,但過了一會兒,卻又是輕輕點了點頭。 趙晉延見此,便停下腳步,一副準備洗耳恭聽的模樣。 芙蕖見趙晉延這般,反倒是有些更加不好意思,她低著頭,輕聲開口道:“皇上……仿佛與從前有些不太一樣了?” 芙蕖說這話,當然也是發自內心。 說來從前芙蕖與趙晉延真的沒有太大的接觸,雖然趙晉延也會常跟著趙晉元來長公主府里,可是趙晉延外表瞧著一直都是冷淡難以接觸的樣子,加之他的性格真當是沉默寡言,真與他說什么了,他也不會有太大的反應,以至于這些年來,她和趙晉延甚至還有些陌生。 可是最近,她卻是明顯的感覺到了趙晉延態度上的改變。 仿佛不像以前那般冷硬,甚至對方還主動的溫和的放下了自己的身段,愿意來接觸她們…… 芙蕖不知道這種變化有什么意思,可著實令她的心里,有一種奇怪微妙的感覺。 一個陌生了這么多年的人,突然開始密切的來往了…… 趙晉延聽到芙蕖的話,臉上神色明顯的愣了一下,但他也是很快的反應過來芙蕖說這話的意思。 他倒是沒有回避芙蕖的這個問題,反而是認真的開始想了起來。其實他自己也沒有有意的去做改變,這一切,不過是隨心意而動罷了。 就像芙蕖所言,他之前和芙蕖這邊的人,甚至是和所有的人,都保持著一種冷漠的距離,這和他的身份有些干系,一個身份上有些尷尬的王子,自小也是尷尬的長大,自然與旁人在交往的時候,難免會保持著一份戒心與距離。 更何況,一直以來,他從未有過什么野心,自然也覺得沒有任何的必要與他人去結交,所以到了最后,外人對他的評價,也只剩下了一個冷漠寡言,難以接觸這樣一個印象。 如今他做了改變,原因之一,自是身份地位上的一個轉變,讓他自然不可能再像之前一般只想做到獨善其身……其二,的確對于芙蕖這邊,他的態度是有幾分特殊的,父皇臨終時的叮囑,晉陽大長公主的特殊地位,以及他與趙晉元的這些年來深厚的兄弟情誼和趙晉 元對于芙蕖的特殊感情…… 當然,這些時日一來,芙蕖在其中所起到的作用,也有一些干系。 趙晉延想到這兒的時候,倒是忍不住慢慢的仔細回想了一下,說來,他自己態度的改變,芙蕖在其中也占了很大的一部分因素。 其實看著芙蕖夾在自己父母親之間,竭力想要起到和緩的作用時,他雖不至于感同身受,但這份尷尬的處境,讓他心里也有幾分感觸與難受,忍不住想要去幫助她。而芙蕖每每在他遇到某些尷尬時,都積極的想要來緩和、幫助他……雖然某些尷尬,在他看來無傷大雅,可是芙蕖的這一份心意,同樣讓他有些感動。 趙晉延越想越深,而想的多了,腦海里突然浮現了衛麟先時與他胡說八道的一些話,芙蕖對他的態度,仿佛的確是極力迎合討好的有些過了,甚至在很多時候,仿佛比楊清漪那般明明便想要與他接觸,卻還想要極力自持身價的那種表現更為明顯。 趙晉延之前曾經聽過衛麟很多次這般與他胡說八道,自然是不以為然以至于根本沒有放在心上,可是如今乍然想了起來,他的心頭卻是忍不住一跳,神色之間也帶上了幾分尷尬。 當年,他經常陪著趙晉元來找夏芙蕖,趙晉延也一直覺得,便是芙蕖對于太子妃之位并沒有什么企圖,可是這些年來,對于趙晉元的態度,除之將對方當成是兄長以外,應該也是有幾分情愫的。 可是那個時候的夏芙蕖,對于趙晉元態度的熱情,卻遠遠及不上如今對他態度的十分之一…… ☆、第62章 六十二、美事 趙晉延的目光忍不住停駐在了芙蕖的臉上,芙蕖此時根本不知道趙晉延腦子里在想著什么,她見在她問出這句話的時候,臉色不定的轉換著,臉上的神色……似乎也是有幾分微妙。 她還以為自己問出的話碰觸到了什么禁忌,忍不住有些忐忑的望著趙晉延。 而這幅專注的神態,落在趙晉延的眼里,更是讓心中的某些想法,多了一層確鑿的證據。 他的神色越發有些尷尬,說來他的確是應該感覺到尷尬的,雖然如今他并沒有再將芙蕖當成是某一個人的女人,可是就在前不久,他還為這個問題煩惱過。且他一直以來,都自認為坦坦蕩蕩,也一直以為自己是將芙蕖當成是meimei在看待照顧??墒沁@會兒他想到這個本該是讓他感覺到憤怒甚至是難以接受的事情時,心里竟然也沒有什么太大的反感。相反,他看著眼前的芙蕖,心里還有一點點說不上來的意味。 趙晉延這會兒突然有一股想要落荒而逃的感覺,而他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感覺,并不是因為他所認為的芙蕖對他的感情,而是他隱隱發現了自己感情的這種慌亂。 可是,這個時候他也不可能真的落荒而逃,這不是他處事的風度與原則,更加不符合他的心性。 他微微吸了一口氣,臉上倒是重新浮起了笑容,他看著芙蕖溫聲開口道:“表妹多慮了,只是一個人的身份地位改變,性情自然也會改變。而且……不管是為了父皇、還是皇兄,朕都會好好照顧你?!?/br> 說完這話,他卻是有些迫不及待的沖著芙蕖開口又道:“已經站在這風口說了許多話了,表妹趕緊回去吧,不然若是病了,朕心中難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