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晉陽長公主似乎也愣了一下,但回過神來,卻是神色僵硬的避開了這一記禮,只聲音冷淡開口道:“如今你已貴為君王,翅膀也硬了,何必再對著本宮裝模作樣?!?/br> “方才事有輕重緩急,晉延無狀,得罪姑母,還請姑母諒解?!?/br> 趙晉延并不因為晉陽長公主此言而有所發怒,說話的語氣依然恭謹。 而晉陽長公主嘴角撇起一抹冷笑,看著趙晉延這般只冷聲道:“你如今已是君王,做事不必與他人解釋?!?/br> 晉陽長公主的表現,實在是頗為不近人情,雖然芙蕖心中對于趙晉延方才的表現也有幾分不滿,可到底顧念對方的身份,不敢顯示。如今瞧見晉陽長公主這番態度,她忍不住輕輕的握住了晉陽長公主的手,雖不求自己母親能給趙晉延什么好臉,但至少,也別表現的這般過。 晉陽長公主瞥了一眼芙蕖一臉擔憂的神色,心中默默嘆了一口氣,并未與芙蕖說什么,只看向了趙晉延,又冷聲開口道:“皇上若無事,本宮想進去多陪會兒皇兄?!?/br> “姑母留步?!?/br> 趙晉延看了一眼芙蕖,卻是下意識出聲挽留住了晉陽長公主,他能夠感覺得到,晉陽長公主冰冷的目光重新落在他的身上,可他還是將接下來的話,說了出來。 “姑母,我想讓芙蕖,去見二皇兄最后一面?!?/br> “不可能!” 趙晉延的話還未說完,晉陽長公主便毫不猶豫斷然拒絕,她深吸了一口氣,目光滿是怒色看著趙晉延又強調了一遍:“本宮決計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姑母該是明白晉延的打算……” “趙晉延,你給我閉嘴。我告訴你,你想要算計什么,本宮都不管,可是……你別想把主意打到芙蕖身上!” 晉陽長公主說這話的時候,語氣里帶著氣急敗壞,言語也有幾分紊亂,她甚至是粗暴的直接打斷了趙晉延還未說完的話。 這副怒氣沖沖的態度,趙晉延倒是并不發怒,也未有任何的情緒表現,他反倒是淡然的又開口道:“姑母為何不好好聽聽朕的打算,再做定奪?!?/br> “你覺得本宮有可能讓自己的女兒去做這件可能會敗壞她名聲的事情嗎?” 晉陽長公主神色冷硬,完全是不能夠商量的模樣。 趙晉延見此,心中微微嘆了一口氣,知曉想從晉陽長公主這邊勸說,決計不是那么容易能夠行得通,他將目光落在了芙蕖的身上。 而芙蕖也在第一時間,便感受到了。 “芙蕖表妹……” “趙晉延,你給本宮閉嘴!” 晉陽長公主將芙蕖護在身后,甚至不愿意讓芙蕖與趙晉延有所接觸。 “姑母……” 趙晉延對此,真是無奈。 而在這個時候,仿佛是因著這外間的動靜太大,文太后與文皇后二人也從里殿走了出來,文太后皺著眉頭看著大殿內這副劍拔弩張的樣子,似是頭疼的揉了揉腦袋,出口輕聲道:“這又是在鬧什么,先皇后事尚且還未處理,就在方才,先皇還叮囑讓你們二人好好相處,怎么先皇一閉眼,這便鬧上了!” “是晉延的錯?!?/br> 趙晉延倒是態度十分良好的認了錯,還沖著文太后與晉陽長公主行了一禮。但這副態度,卻并未讓晉陽長公主的態度有任何的好轉,她仍是保持著先時的摸樣,語氣冷漠的說道:“趙晉延,你有什么不滿,全部沖著本宮來,芙蕖她還是個孩子,根本受不住你這般折騰!” “姑母……” 趙晉延面上浮出苦笑。 “這究竟是怎么了?” 文太后面對再次劍拔弩張起來的氣氛,眉眼間略有幾分疲憊,但是她卻并且想從晉陽長公主與趙晉延口中問到答案,而是沖著被晉陽長公主護在懷中的芙蕖招了招手,示意芙蕖走到她面前。 而后,文太后看著芙蕖柔聲問道:“芙蕖,你告訴外祖母,這是在鬧什么?” 芙蕖聽著文太后溫和的聲音,只覺得心酸,差點沒眼眶子一紅眼淚便給落下了,她強忍著酸楚,只用最平淡的言語,將方才的事情客觀又簡單的說了一遍。 “二皇子殿下命人傳話過來,想在臨終之時,見楊家表妹一面,臨溪姑母與楊家表妹不愿,只說二皇子其實想見的人是我,皇上便想讓我去見二皇子一面?!?/br> 文太后聽完芙蕖的講述,眼里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手卻是憐惜而輕柔的摸了摸芙蕖的腦袋,輕聲道:“孩子,委屈你了!” “母后……” 晉陽長公主雙手緊握成拳,看向文太后的目光里,充滿了不忿與不滿。 文太后卻并未看晉陽長公主,只是看著芙蕖輕聲問了一句:“孩子,你告訴外祖母,你想不想去見趙晉安最后一面?” 芙蕖聞言,心中一愣,面上浮起了迷惘的神色, 她沒有料到,文太后會來問她自己的意思,她想不想去見趙晉安最后一面? 一直以來,她的母親晉陽長公主都是一個強勢的人,她也心疼她,習慣性的為她決定一切,芙蕖有的時候,或許也有別的小心思,卻從來都是將這些想法都壓抑下,畢竟她知曉,晉陽長公主為她所做的打算,都是最好的打算??赡茉谒幕槭逻@件事情上,算是她與晉陽長公主分歧最大的一次,可她依然都是委婉的提出自己的反對意見,也甚少會激動的表示出過任何意見。 尋常小事,芙蕖根本便是很少會去想,更會隨著晉陽長公主的意愿。 今日去見不見趙晉安最后一面?芙蕖可以說根本沒有多想,便站在了晉陽長公主一邊,所以當文太后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她忍不住有了幾分不知所措,而這不知所措,更多的是自己的意志在作祟。 她心里其實是想去見趙晉安最后一面的。 不去見的理由有,而且也是很有份量,就如同楊清漪激烈的表示決不去見趙晉安一般,如今的趙晉安是亂臣賊子,一個未出嫁的女子跑去見他最后一面,一旦傳出去,只怕名聲也敗了。 可對于芙蕖而言,去見的理由更多,雖然那些理由,看起來仿佛微不足道。 多年的情誼,便是虛情假意,但也足夠份量讓她在對方臨終之前去見他最后一面。更為重要的是,她也有很多的問題想好好的去問問對方…… 但是,一直都做著最聽話女兒的芙蕖,沉默過后,并沒有說出自己的想法,而是下意識的看向了晉陽長公主。 文太后在這個時候,卻突然拉住了芙蕖的手,只輕聲開口道:“不要去看你母親,告訴外祖母你自己真正的想法?!?/br> “母后……” 晉陽長公主的語氣十分不滿,但最終仿佛是無奈一般,她只對芙蕖開口道:“這事,我不說話,你說自己的想法吧!” “娘……” 芙蕖看向了晉陽長公主,晉陽長公主卻真當是說話算數,說不說話,便真的不再插手,也沒有再看芙蕖。 文太后只輕輕牽著芙蕖的手,輕聲道:“好了,你娘都這般說了,你盡可告訴外祖母,你想不想去見?!?/br> 芙蕖沒有說話,猶豫著,最終點下了頭。 從皇帝的寢宮到地牢,路途其實是有些遠的,而這一路,芙蕖的心思卻亂的很,一直胡思亂想著,以至于這條遙遠的路,在她印象中,似乎還有一些短。 陪她來的人,出乎意料,不是晉陽長公主,也不是夏越朗,而是趙晉延。 趙晉延出了寢宮后,便與芙蕖坐在了一輛馬車上,芙蕖心思紊亂胡思亂想著,一直沒有說話,趙晉延也沉默的坐在了他的對面。 偶爾之間,趙晉延的目光落在了芙蕖身上,眼里也是閃過一絲復雜。 雖然他方才再三堅持且勸說著晉陽長公主,但其實心中并不抱有太大的希望,只是抱著姑且一試的態度,卻沒有想到,到了最終,反倒是看似最沒主意的芙蕖,自己做了一回主。 馬車在天牢大門前停下,芙蕖似乎也是回神嚇了一跳,她臉上的神色迷惘又帶著驚慌失措,看起來,就像是一只受了驚的兔子。 趙晉延原本打算要起身,可見到芙蕖這般,卻是停住了,轉而伸手拿起了放在桌幾一側小爐上溫著的茶壺,往芙蕖面前的杯子里注入了些許熱茶,而后溫聲開口:“表妹,天牢寒冷,你用些熱茶再進去?!?/br> 趙晉延此番動作之下,芙蕖的眼瞼微微顫抖了兩下,始終未曾抬起,她只是伸出了自己的手,小心翼翼的捧起了茶杯,往嘴里送了一口茶。 茶水還有幾分燙口,她的嘴皮子被燙的顫抖了一下,但她卻并沒有受驚,反倒是繼續一小口一小口的將杯中的茶水全部灌進了肚子里。 這微微燙口的茶水也仿佛給了她力量,她的神色開始變得有些堅定,語氣也開始變得沉穩,只沖著趙晉延道了謝。 而后她便沉默的打算起身下馬車。 趙晉延見此,卻是快了芙蕖一步,自己先下了馬車。他站在馬車之下,伸出自己的手,似乎是要想要去扶芙蕖下馬車。 芙蕖看著趙晉延伸出的手,也沒有推辭,將自己的手放在了趙晉延的手掌心中。 趙晉延的手掌很寬很大,干燥溫暖,能夠將芙蕖整個小手都包裹起來,而芙蕖的手,此時正是冰冷濕潤,與他恰恰相反。 二人肌膚一相接觸,皆是詫異的看了一眼對方,在接觸到對方的目光后,也皆是淡然的轉向別處,回避了。 芙蕖一站在地面上,便抽出了自己手,抬起頭看向了天牢的大門處。 天牢從來都不是個好地方,設計上雖然宏偉,但看起來卻又有幾分寒酸,門口的守衛,斑駁的銅鑄大門以及古樸的匾額,看起來生生透露出幾分寒意與寂寥。 芙蕖來時身上特意穿了一件夾襖,穿的并不算少,可是這會兒,卻是生生感受到了一股子的寒意。 她也未曾多加思索,便打算直接走入天牢。 而在這個時候,趙晉延卻突然解下了身上的黑紫色貂絨大氅,披在了芙蕖身上。 趙晉延身材高大,這件大氅是量身定做,穿在他的身上自是十分合適,也顯得英武非凡,但穿在芙蕖嬌小的身體上,就變得有些滑稽了,大氅肩頭,不自然耷拉了下來,而尾擺,長長托在地面上。 但帶著趙晉延體溫的這件貂絨大氅,的確是十分暖和。 芙蕖有一瞬間的茫然,而她這茫然之間,趙晉延修長的手指,已經靈巧的替她系上了這件大氅的帶子。 芙蕖下意識退后兩步,與趙晉延保持了一定的距離,卻伸出了自己的手,一邊解開帶子,一邊恭敬開口道:“皇上龍體重要,芙蕖算不得什么?!?/br> “不必,朕待會兒坐在馬車內等你,天牢里邊更冷,你比朕更需要它?!?/br> 趙晉延的目光落在芙蕖解著帶子的那雙白玉小手上,斷然否決了芙蕖的話。他既然已經送出了這件大氅,斷然沒有收回之禮。 “芙蕖并不打算穿成這樣去見二皇子?!?/br> 芙蕖說的倒也并不婉轉,甚至是有幾分明了與挑釁。 而趙晉延聞言,臉上倒是浮起了一抹輕笑,他走到了芙蕖跟前,重新給芙蕖系上帶子,開口輕聲道:“天牢內陰冷,你女兒家受不得這種陰冷,先穿著,待到二哥之處時,再行脫下?!?/br> 趙晉延的態度十分堅決,芙蕖也不欲在此等小事上耗費時間,最終她是穿著這件大氅進的天牢。 天牢之中,也的確是如趙晉延所言,的確是十分陰冷。饒是她穿著這件大氅,一進入天牢之中,還是生生打了一個寒顫。 通往關著趙晉安之處的路很暗,也很安靜,與芙蕖所想象的如同煉獄中的天牢,仿佛是十分不同。 她來時,其實是有想象過天牢會是什么樣子,卻唯一沒有想到,會是這么的安靜。但這份安靜,卻是無端的讓人從骨頭里升起生生的寒意。她忍不住伸手緊緊將大氅圍在了自己的身上。 她來天牢的事情,十分隱蔽,不但輕裝簡行,身邊甚至連一個丫鬟都沒有帶,也便是這般,如今除了一個天牢的守衛在前邊拿著一個光線微弱的燈籠之外,便只有她一個人了。 她跟隨著守衛,越走越往天牢之內,這一點倒是與她想象中的相同,天牢之中,的確是犯的罪孽越重,被關的地方也便越深。 芙蕖也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久,直到前邊那名領路的守衛停下腳步恭敬的站在一側之時,芙蕖才恍然回過神來,已經到了。 她下意識往那座緊緊關閉的小門走了幾步,但沒走幾步,卻又停下了腳步,她脫下了身上的大氅,遞給了那名守衛,而后才慢慢的走到了那處小門之前。 小門是由鋼鐵鍛造,嚴嚴實實,只在中下方位置,留了一個不足一本書大小的空洞,空洞之內,也根本看不見什么東西,黑漆漆一片。 “把門開了,讓我進去?!?/br> 芙蕖在小門前站了一會兒,開口輕聲吩咐了一句。 守衛先時似乎得了吩咐,聽到芙蕖的話,并未說什么,便掏出了身上的鑰匙,將小門打開。 這會兒,夜早已經深了,芙蕖以為趙晉安會已經歇息了,卻沒料到,趙晉安卻并沒有休息,只是盤腿坐在牢中那個小小的床上。 聽到動靜之時,他也沒有立刻睜開眼睛,直到芙蕖局促的叫了他一聲二表哥時,他方才睜開了眼睛。 但見到他要見的人被換了人,他似乎也沒有什么神色變化,仿佛他一開始想見的人,就是芙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