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
歐陽維起身立在一旁,三個御醫跟著銀劍戰戰兢兢地進門,大約是這幾個月成了維王府的???,一有什么風吹草動都得準備后事才過來。 三人見歐陽維離了病榻,皆大吃一驚,“王爺多福多壽?!?/br> 歐陽維冷笑道,“今天的病人不是我,你們幫我診治一下王妃?!?/br> 三個人又誠惶誠恐地跪下給越嫣然磕了頭,“王妃鳳體尊貴,可要懸絲診脈?” 歐陽維最恨這些繁文縟節,很是不耐煩地回了句,“要是診的出來你就懸?!?/br> 老御醫從懷里掏出蠶絲,小心翼翼地繞到越嫣然手上。 越嫣然心里滿是不屑,眼中勉強維持一派清明。 銀劍見三人診了半天也診不出個所以然,不得已提示了一句,“王妃數月前從高處摔傷了頭,你等查查她如今是不是心智受損?” 御醫試探著說結果,“王妃的臟腑受過重傷,如今已恢復如初,頭部遭創的確會影響心智,若只是血塊凝結,來日還有復原的可能;要是腦子摔壞了,那恐怕……” “恐怕什么?” “恐怕我等也無能為力?!?/br> 歐陽維在心里罵了一句“廢物?!?/br> 銀劍替主子問一句,“依諸位之見,王妃是腦子里有血塊,還是頭摔壞了?” 老御醫輕咳一聲,不敢把話說死,“要在下等施診診治了才知?!?/br> 怎么知?扎好了就算,扎壞了拉倒? 歐陽維氣的揮手將人都趕了出去,銀劍陪著唉聲嘆氣了一會,試著解勸道,“他們平日里也不是這般庸才,每每遇到王爺的事,才一塌糊涂,失了冷靜。不如派人去蘇家請人來為王妃看???” 歐陽維眼中的冰冷一閃而過,居高臨下望著銀劍道,“去蘇家請人是為了探查她的身份,還是真的找人為她看???” 銀劍被拆穿了心思,索性不遮掩了,“何不雙管齊下?!?/br> 歐陽維看看越嫣然,對著銀劍嘆息無聲,“我知道不讓你查清楚你是不會死心的,你去查就是了?!?/br> “可還要去蘇家請大夫?” “找蘇丹青來,我雖然厭惡他,卻也只有他能對淡然盡心盡力?!?/br> 銀劍愣了愣。 當初他家主子纏綿病榻的時候還一心想要蘇丹青死,如今輕而易舉就一改初衷,“藥王莊的老莊主才過世不久,羅剎醫仙還在守孝,恐怕不能離門?!?/br> 歐陽維也不糾結,“既然如此,蘇千順一十九個弟子里面,怎么也要請來一位?!?/br> 銀劍領了命,人還沒走出門,又被歐陽維叫了回來,“派人去的時候不要說是為王妃看病,只說醫治我就是了?!?/br> “屬下明白?!?/br> 等銀劍出門,侍女們就把預備好的飯菜端了進來,“王爺要奴婢等伺候王妃用膳嗎?” “不用了,都下去吧,我自己來?!?/br> 歐陽維起身時一個踉蹌,手不經意的扶住頭。 越嫣然預感不祥,也不知是不是他在?;ㄕ性囂剿?。 好在歐陽維馬上就恢復了笑容,走過來將她領到桌邊做了。 桌上擺的都是從前她愛吃的菜,歐陽維自己不吃,卻一勺一筷喂她吃飯。 越嫣然被伺候的滿身不舒服,一度想拿過筷子自己吃,都被他若有心似無意地躲過了。 一頓飯吃的如坐針氈,越嫣然味同嚼蠟,生怕自己會露出馬腳。這些日子一直都在吃素,冷不丁吃葷,滿身都不舒服。 從前她對柳尋仙的厭惡葷腥一直都沒辦法感同身受,如今才稍微有那么一點理解。 歐陽維從頭到尾只是默默對著她笑。 那笑容,極盡溫柔,又極盡哀苦。 第124章 晨昏暗 “嘗嘗翡翠蝦仁,你從前最愛吃的?!?/br> 歐陽維把筷子伸到她嘴邊,她不得不張嘴接過來。 即便王府里的用料是最新鮮的活蝦,菜品烹制精細,越嫣然還是嘗出了一點腥氣。 她明明是皺著眉頭吃下去的,他卻視而不見,蝦仁,鱖魚,水晶肘子,紅燒rou,鴨血湯……他一樣不落地喂她,桌上的幾樣素菜倒是一點沒動。 越嫣然一度以為他是故意要折磨她。 轉念又覺得是她自己多心了。 她從前很喜歡吃這些家常菜,只是這幾個月被硬拗的口味改變了,歐陽維又怎么可能知道呢。 一頓飯吃到現在還算相安無事,越嫣然嘴角染上了菜汁,歐陽維笑著伸手過來為她擦干。 越嫣然隱約覺出危險,下意識地往后躲,歐陽維對她的推卻很是不滿,手指遲遲不離開她的唇,動作溫柔輕緩地流連,他的身子也越發靠近,直到兩個人鼻尖碰鼻尖,他才把手從她唇邊移開,轉而捏住她的下巴,送上他的唇。 越嫣然遲疑的一瞬間,歐陽維就不管不顧松了另一只手里還端著的碗,抱著她動情輾轉。 瓷碗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碎響,里面的稀粥糊了一地,汩汩冒著熱氣。 越嫣然的血液同時間一起凝結。 像是怕她會突然掙扎一般,歐陽維的手越收越近,她被他禁錮在懷中,腦子一片空白;等她終于找回一絲理智,他已經抱著她撲跌到地上。 越嫣然以為歐陽維要得寸進尺地做什么,大力出手想推開他;可歐陽維卻像沒有半點力氣一般,身子松懈癱軟,頭也不自主地垂著,才束好的頭發散落下來,撲到她臉上。 他的笑容明明還在臉上,人卻像死了一樣一動不動。 越嫣然看著他微微顫抖的睫毛,一時心痛難忍。 門外的侍衛應聲而入,七手八腳將昏倒在地的主子抬到床上,侍女們隨后進房,將越嫣然也攙扶起身。 銀劍對著越嫣然說了句不是解釋的解釋,“王爺身上的無憂毒發了?!币贿吜粜目此谋砬?。 看到的也只有面無表情。 不管她的心是什么顏色,面上就只剩下透明。 她從前裝過一次瘋,如今再裝一次傻,又有什么難。 越嫣然跌倒時摔到了碎裂的粥碗上面,衣裙都弄臟了;銀劍最終還是敗下陣來,長嘆一聲,吩咐侍女帶越嫣然沐浴更衣,去客房休息。 侍女大概也聽說王妃變成了傻子,人前不敢多話,人后倒少了顧忌,幫忙洗澡時,對著她身上的傷小聲議論了幾句。 要是她們知道她把那些話一字不漏的聽了去,不知要嚇成什么樣子。 越嫣然像個木偶似的任人擺弄,換衣,梳頭,脫鞋,一直到被七手八腳塞到床上。 等屋里伺候的人都出去了,房中一片黑暗,她才長長舒了一口氣。 開始她以為自己會哭,可過了好一會卻還是兩眼干澀。 大概是她見到他的第一眼就把要流的眼淚都流盡了。 往后的日子,喜怒哀樂都不再屬于自己,雖然之前就預想過她與歐陽維的重逢不會太容易,可實際發生的狀況,還是超出了她原本的預想。 柳尋仙說的沒錯…… 她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 現在后悔也來不及了,一腳踏回,他們都已無路可退,只希望蘇丹青早些預備妥當,把她置換出這樣一個尷尬的境地。 困頓中,越嫣然想起了柳尋仙吹的那首蒼涼凄美的簫曲。 宮墻囹圄的無數寒夜,名噪一時的冷情劍客,是不是也因為思念親人,吹奏過無數次。 輾轉反側到天將明,越嫣然聽到了輕而不聞的開門聲。 她知道進房的是歐陽維。 他的腳步虛浮,呼吸卻比之前平穩了許多。 歐陽維輕手輕腳地走到她床邊落座,之后就再沒有一點動作。 安靜的空氣反而讓越嫣然更加焦躁,她不知他在用什么樣的表情看她,更不知他心里抱著什么樣的想法。 僵持中,歐陽維顯然更有耐心,越嫣然沒辦法再裝睡下去,默默睜眼醒來。 她看到是一張晦暗不明的臉。 晨昏交替,房里的光微弱蒼白,她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只是隱約覺得他的笑容與昨天一無二致。 “我吵醒你了嗎?”歐陽維禮貌地問一句,語氣里卻沒有試探或愧疚的意思,他脫掉鞋爬到床上,躺到她身邊,“醒來后看不到你,我以為我只是做了一場夢……還好,他們告訴我你在這?!?/br> 她也希望他們之間就只是一場夢。 歐陽維大概又頭痛了,一只手不輕不重地敲著頭頂,“有一個秘密誰都不知道……可我今天想跟你說……不管你清醒不清醒?!?/br> “當初是我自己放棄了皇位,一半是因為你,另一半,是因為我自己,我雖然一出生就被封為太子,卻從來沒覺得自己有身負天下的資質。我連做一個臣子都做不好,又怎么能做一個好皇帝?!?/br> 他說的沒錯,做臣子肚里要撐船,想做一個好皇帝,更要心懷天下。歐陽簡做得到的事,歐陽維大概做不到,他雖然學了那么多年的帝王策,學到的也只是皮毛表象而已。 畢竟事事的精髓都不是靠一個學字就能得到的,學文學武都是一樣,天分比勤奮更重要。 歐陽維輕輕撫弄越嫣然的長發,嘴邊掛著淡淡的淺笑,“有些東西近在咫尺,卻注定求不得,譬如皇位,譬如你;也許我應該像當初放棄皇位一樣,干凈利落的放了你,人怎么能同天斗?” 越嫣然也曾想過他與歐陽維的事到底該歸咎于誰,天命也好,人禍也罷,追究下去又有什么必要呢? “淡然,你怨恨我嗎?” “要是重來一次,我一定不會這么執著了,是我對不起你。你成婚的那年師父就告訴我真相了,我原本下定決心要放棄你,可中途又猶豫了,不顧勸告跑去鬧婚宴,掀了你蓋頭后,我又沒有勇氣帶你走了……” “之后的三年更是煎熬,要是我知道我們之間會變成今天這個局面,我寧愿當初把對你的執念都埋在心里。蘇丹青雖然心軟,卻也算是一個值得托付終身的人,五年,十年,你會愛上他吧,夫唱婦隨,一輩子快樂順遂?!?/br> …… 興許是房間太安靜的緣故,歐陽維的嗓音黯啞滄桑,每一句話中的每一個字,都摻雜著欲哭無淚的無奈。 欲哭無淚的何止是他。 越嫣然眼中也是一陣酸澀,她忘記的那些過往片段,伴隨著他的娓娓道來,一幕幕在眼前重演。 五年也好,十年也罷,她大概都不會愛上蘇丹青。 遇上歐陽維是越嫣然這輩子最痛苦,也曾是最甜蜜的事,他的出現,讓她前半生注定不會快樂順遂;就算他當初不使手段把她攝到身邊,她也會想方設法跑到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