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兒臣謹遵父皇教誨?!?/br> 見衛景珩嘴上恭敬,卻透著敷衍冷淡之意,衛元宏眼底便有幾分黯然浮了出來。他目不轉睛地看著他,隨即又變成更為復雜的神情,遲疑了一下,轉開了話題:“今晚的慶功宴,南楚使臣會一同參加。他們這次主動出使西晉的目的不明,很有可能對三年前你誅殺南楚大將一事耿耿于懷,心懷鬼胎,所以晚上切記提高警惕,小心行事?!?/br> 提到南楚使臣,衛景珩一瞬間想到的不是如何提防,而是想到南楚使臣來訪京城后是由禮部侍郎陸寧濤負責接待,才導致沒有陪同陸錦鳶前往開元寺為沈輕眉上香。 而一想到陸寧濤,衛景珩就想到太和門前等著自己的陸錦鳶,心思全部飄到了陸錦鳶的身上。 “這次秦王回京,陛下讓他一同參與處理朝廷大事,是否……” 見衛景珩被衛文帝單獨留下,三三兩兩走出的群臣又重新交頭接耳議論起。若不是太和門前不準喧嘩,恐怕早已因為秦王的事鬧開了鍋。 但悉悉索索地談論起后,某些大臣卻故意歪到了昨晚的一件事上。 “昨日秦王才回京,王府里就死人了……是兩名丫鬟,直接被杖斃丟了出來……” “就算是秦王,也不能濫殺無辜百姓,視民如草芥,助長這種歪風邪氣!” 其實,丫鬟在西秦是奴,是仆,是能被主子隨意玩弄,可以在權貴之間送來送去的物。但故意指出丫鬟凄慘的死狀,牽扯出了秦王往年弒殺百姓的惡名,讓朝臣為秦王的所作所為感到一陣唏噓。 “你敢參秦王一本嗎?秦王上朝都戴著面具,陛下也沒責怪?!?/br> 朝中大臣都不是傻子,秦王在這種立皇儲的關鍵時刻回京,立刻明白衛文帝在太子之位上還有著其他的考量。而一想到秦王面具下的那張閻羅臉,眾臣怎么可能不戰戰兢兢。 一名本是中立的老臣氣得胡子抖抖:“如今便目無尊卑,萬一陛下……” 當然,也有不少偏頗衛景珩的武將站出來爭辯一兩句。但武將笨嘴拙舌怎么也抵不上文臣的嘴,被文官三言兩語便駁斥地面紅耳赤。 兩派人的爭論最終不歡而散。 衛墨詔慢吞吞地落在最后,圍了不少諂媚的官員,指責衛景珩昨晚弒殺行為的聲音不斷響起,而后又有不少官員高度地對楚王衛墨詔進行了贊賞,打壓著秦王黨的氣焰。 這一對比,立刻讓不少持中立的大臣覺得,明君該是如此。 一陣腳步聲從馬車外傳來,在貓窩里睡著回籠覺的陸錦鳶立刻一個激靈地翻身。她淺藍色的貓眼咕嚕嚕地一轉,卻意外聽到了群臣關于秦王的爭論。 凝香和念夏死了……? 在震驚凝香和念夏死訊的同時,陸錦鳶聽到了某些惡意的評論,氣得磨牙霍霍,握著小rou爪覺得衛景珩不是這樣兇殘弒殺的人! 但瞧見自己的父親正朝自己的馬車走來時,她憤憤的小表情一變,眼睛驀地閃亮亮了起來,燦若星辰。 “陸侍郎,秦王這次回京,不知您有何見解?”在一陣竊竊私語的討論中,一名官員快步走到陸寧濤的身邊,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冒出了這么一句話。 這名官員并非是隨意提問,他這么做是想要試探下陸寧濤的想法,看看陸寧濤究竟會如何站隊。 畢竟作為禮部侍郎兼翰林院侍讀學士,正三品官職的陸寧濤,掌管科考及藩屬和外國之往來事,這些年一直奉公守法、清正廉明,處理各項公務,往往通宵達旦,在西晉中擁有不少學子,百姓無不交口稱贊。 若是將他拉攏過來,百利而無一害。 陸寧濤是中立黨,這些年一直認為秦王是有勇有謀的天縱之才,但聽多了秦王殘暴嗜血的傳聞,心里對秦王產生了本能的畏懼。就在他躊躇著如何開口時,一個黃白色的身影以飛快的速度猛地沖自己飛奔了過來。等反應過來時,自己的腿上已經多了一個軟軟的掛件。 “喵~~~” 在群臣震驚的目光下,掛在陸寧濤腿上的小黃貓歡快地搖著小尾巴,一雙熠熠生輝的淺藍貓眸盈著滿滿的喜悅,小小的腦袋在他的腿上左蹭了一下,右蹭了一下,撒嬌地朝著陸寧濤喵喵叫著。 “哪來的貓……?”皇宮里雖有妃子養貓貓狗狗,但太和門這種威嚴肅穆的地方,怎么可能出現小動物!這豈不是在藐視皇權么! 就在文武群臣面面相覷時,陸寧濤望著掛在腿上熟悉的小貓團,竟是在原地僵硬得一動不動,像是失去了推開它或走開的能力。 “喵!喵……”在小黃貓焦慮又可憐兮兮的叫喚下,陸寧濤終于回過神來,但他并沒有一腳踢開小貓,而是猶豫了一下,將這只漂亮干凈的小黃貓抱了起來。 陸寧濤本身對貓并沒有什么特別喜愛的感情,但他的發妻和他的愛女卻是將一只叫阿然的小黃貓寵上了天,尤其是鳶兒,整日整夜與這只叫阿然的小貓黏糊在一起,同吃同睡。 甚至,他至今還記得,十年前阿然去世的時候,陸錦鳶抱著小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好似失去了最珍貴的好朋友,后面好長一段時間都落寞不已。 想到十年前自家寶貝女兒與阿然歡快玩在一起的往事,陸寧濤的眼神變得極其的溫柔,抱著貓的動作含笑著縱容和寵溺,越發覺得這只對著他一直賣萌撒嬌的小黃貓的花紋和形態跟愛妻以前送給鳶兒的那只小貓一模一樣。 這是冥冥中注定的嗎? 被陸寧濤輕輕一撫毛,那寵溺溫柔的動作一瞬間令陸錦鳶藏在眼眶里的淚水決了堤。她撲進陸寧濤的懷里嗷嗚嗷嗚地痛哭了起來,訴說著這半個月變成貓的委屈和艱辛,訴說著方玲玉和陸書萱陷害自己和娘親的毒計。 而此刻自己只是一只貓,爹爹根本認不出自己的痛楚,更讓她眸中喜悅的熱度漸漸褪了些,哭得喵喵哀鳴,尾巴跟著抽泣的動作一顫一顫地抖動著,好不楚楚可憐。 見小黃貓抽著鼻子怪可憐的,兩只rourou的小爪子始終緊抓著他的手不放,濕漉漉的大眼睛滿是哀求,發出嗚嗚的聲音,陸寧濤的心忍不住柔軟了下來,不禁產生了要將這只自來熟的小貓帶回家養著的沖動。 他想,鳶兒醒來后瞧見,一定會特別高興的吧。 陸寧濤思忖一番后,溫暖的大手撫摸著小貓的頭頂,這半個多月來因陸錦鳶昏迷不醒而陰云的面色難得擠出了一絲笑容:“愿意和我回家嗎?” 拼命壓抑住內心的狂喜,陸錦鳶迫不及待地連連點頭,用臉蹭動著他的掌心,乖巧地喵嗚著。 衛景珩走出太和殿時,好巧不巧地瞧見自家小貓開心地窩在陸寧濤的懷里,整個小貓身縮成了一個軟萌的小黃團,以一種自己從未見過的親熱模式幸福地喵喵蹭著,閃亮亮的貓眼時刻凝望著陸寧濤,滿是歡心和激動。 那主動撒嬌的模樣看得衛景珩一陣羨慕嫉妒,覺得自己對陸錦鳶那么好,怎么就享受不了這樣的待遇呢…… 許是衛景珩的目光太過火辣辣,專注而帶著沉思,這樣強烈的視線,令遠在三米之外的陸寧濤也有所感受。 他一抬頭,見秦王不偏不倚徑直朝自己走來,心中一驚,連忙松開了抱著小黃貓的手,但貓兒抱著自己的手死活都不肯放手,還委屈地“喵”了好幾聲,直往他懷里鉆。 他不禁汗流浹背,緊張拱手行禮:“臣參見秦王?!?/br> “喵嗚──”見是衛景珩出現才導致父親不搭理自己,陸錦鳶立刻拖長著聲音發出不樂意的叫聲,濕漉漉的大眼睛怒怒地瞪著他,虎著胖胖的小圓臉,嗷嗚嗷嗚地不知在喵喵些什么,但衛景珩知道,肯定是在埋怨自己打擾了他們父女的團聚。 若是其他男人敢對自己的阿然如此,衛景珩早就將其大卸八塊,以泄嫉妒之火。但偏偏對方是陸錦鳶的父親! 陸錦鳶的父親就是自己未來的岳父!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與陸錦鳶成親的前提不就是要先獲得陸寧濤的賞識嗎! 所以,秦王殿下哪還敢給自己未來的岳父擺臉色看啊。 當然是要先下手為強,努力巴結,拼命巴結,將陸錦鳶與顧子期的婚約扼殺在搖籃里,在未婚夫的名字上成功替換成自己! 巴結岳父大人→讓岳父大人答應他與陸錦鳶的婚事。 滅掉渣渣→成功解除婚約。 英雄救美→表白求婚→成親→洞房→生包子。 這個計劃簡直不要太完美! 這么一想,衛景珩陰云密布、冷若冰霜的面色瞬間溫暖如春,面具之下露出的薄唇淺淺一勾,驚得太和門的文武群臣紛紛石化在原地。 秦王笑了—— 竟然笑了…… “陸侍郎不必多禮?!睘榱嗽谠栏负托纳先嗣媲安┖酶?,衛景珩清冷的語氣變得特別溫和有禮。 只是,群臣們早已習慣秦王冷酷低沉的聲音,如今這溫潤如玉、彬彬有禮的聲線太過反常,實在讓人摸不著頭腦,心驚rou跳??! 事出反常必有妖。 莫非秦王殿下是為了太子之位出手,開始來拉攏還未站隊的官員? ☆、第47章 刷好感度的方式 “喵嗚——喵嗚——” 懷里虎著圓臉、握著rou爪的貓兒不知好歹地在亂叫,陸寧濤生怕冒犯了秦王,連忙護著小黃貓出聲解釋,誰知他剛一開口,就被衛景珩一句話給堵了回去,差點被口水噎住。 “陸侍郎,本王的貓似乎很喜歡你?!?/br> 竟然是秦王的貓?!秦王竟然養貓!他竟然當著秦王殿下的面抱他的貓? 腦海里一瞬間閃過無數個念頭,兢兢戰戰的陸寧濤更加惶恐,連忙把貓放下,垂首恭敬:“臣不知是王爺的貓,如有得罪,請王爺見諒?!?/br> 禮部尚書:這不就是昨日秦王懷里的那只小貓嗎!秦王竟然帶到了太和門……? 秦王將貓帶上太和門這么荒唐的事落在尚未散去的群臣眼里,引起一片竊竊私語。但衛景珩一道陰冷的目光撇去,明銳如劍,各個又哆嗦地閉上了嘴,紛紛散去。 “喵……”爹爹,是鳶兒??!爹爹,帶鳶兒回家吧…… 沒意識到后腦勺幽怨的目光,陸錦鳶眼巴巴地睜著貓眼,前爪搭在陸寧濤的腳邊,依依不舍地撓著他的褲子,在他腿邊轉著圈兒,鍥而不舍地喵喵叫著。 雖然知道陸寧濤是陸錦鳶的父親,但看見自家阿然這么明顯的差別對待,徹徹底底地無視自己,衛景珩心底不覺有些苦笑,泛起一陣悶悶的不舒心。 他跨前一步,也不言語,直接在陸寧濤震驚的目光中將扒著他褲子的小黃貓抱進了自己的懷里。 懷里的貓兒終于轉過頭看向自己,滿臉帶著淚痕的不高興,奶聲奶氣哼哼地拍了他一爪,似乎對他阻礙他們父女團聚很是不滿。 大庭廣眾之下,衛景珩故意輕咳一聲,板著臉威嚴道:“阿然,不可胡鬧?!?/br> 他說著,摸摸懷里最近長了不少rou正不高興扭動著的小貓,轉頭對上陸寧濤震驚的目光,故意問道:“陸侍郎為何一直盯著本王的貓,可有什么事嗎?” 被秦王突然點到名的陸寧濤,慌慌張張地回道:“回王爺,臣的小女在兒時曾養過一只類似的小黃貓,就叫阿然,沒想到王爺的貓也叫阿然……現在看見王爺的貓,臣不禁想到自己昏迷不醒的女兒……” 見父親提到自己的名字,陸錦鳶豎起耳朵認真傾聽了起來。 但—— 陸錦鳶愣愣地沒有反應過來,風將她臉頰的小胡子吹拂進她半張的小嘴里,她滿臉驚愕:她不是已經死了嗎?為何爹爹說她昏迷不醒? 莫非她還……活著?! 意識到自己在秦王面前口不擇言,陸寧濤立刻止住了話題,一時默然,但想到自己女兒的安危,他又猶豫地望著眼前哪怕抱著貓都掩不去一身的清華高貴的秦王殿下,欲言又止。 “王爺,可否借一步說話,臣有一事相求?!?/br> “不瞞王爺,臣的閨女陸錦鳶從開元山上墜落,昏迷了半個多月。這半個月來,臣一直以人參和蟲草為鳶兒續命,但鳶兒始終未有清醒的跡象?,F在,臣有一個大膽的請求……” 陸寧濤深吸了一口氣,等到四周無人后,猛然跪下:“王爺可否將北燕進貢的天山雪蓮,賣一片花瓣給微臣?王爺若是愿意賣給臣,臣多少錢都愿意出。日后若有事所托,微臣必當鞠躬盡瘁死而后已?!?/br> 這半個月,陸寧濤給陸錦鳶喂了各種珍貴草藥都不見陸錦鳶醒來,心里別提有多著急。 而昨日,他打探到了一些消息,得知秦王大勝北燕后,北燕除了給投降書外,還進貢了兩朵珍貴的天山雪蓮。 天山雪蓮何其珍貴,哪怕飲其苞葉上的露珠水滴,都能驅邪除病,延年益壽。整個西晉,只有皇宮和秦一王一府上各有一朵。 所以明知自己會被狠狠拒絕,甚至可能會惹怒秦王,陸寧濤仍是忍不住出聲詢問。 哪怕有一線希望,他都想要救醒自己的女兒! 也愿意為此賭上自己的前程。 陸寧濤話音一落,周圍死一般得寂靜。他的心里立刻緊張了起來,手里捏了一把汗,以為秦王會黑臉拂袖離去,誰知自己卻被一雙修長的手攙扶了起來。 “陸侍郎如此愛女,本王甚為感動。天山雪蓮可贈與陸侍郎一用?!?/br> 陸寧濤受寵若驚,神思恍惚,有些不敢置信地恭敬詢問:“秦王,您真的愿意賣一片天山雪蓮的花瓣給微臣?” 衛景珩迎風而立,身形挺拔,眼神清明地望著陸寧濤,語氣至誠至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