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西晉只有一位陸侍郎,即是陸錦鳶的父親陸寧濤。陸寧濤雖有兩個女兒陸錦鳶和陸書萱。 但五日前,衛景珩尋找失蹤的阿然時,曾命暗衛調查過整個出入陸景寺的馬車,其中一輛正是陸府。因為是陸府的馬車所以特意讓暗衛調查了一番,才得知方玲玉和陸書萱前不久就回了青州的陸府。 所以六天前去世的,一定不是陸書萱…… 唯有…… 一個時常掛在心底念念不忘的名字,這一刻卻怎么也問不出口,只有那恐怖的“尸體”兩字不停地在耳邊嗡嗡作響。 衛景珩心里驚濤駭浪,面色一瞬間蒼白,猶如五雷紅頂,席卷了他所有的理智,似是被突然攝魂般,半天都沒能發出一個音節來。 一定是哪里搞錯了,不可能,不可能! ☆、第25章 暴怒的秦王 臉色慘白得毫無血色,衛景珩的目光灰蒙蒙的一片,散亂得毫無焦距。手指深深地鉗入掌心,手肘輕輕地抵在胸口,似乎能聽到那清晰的“咔嚓”一聲,在心口疼痛地碎裂。 十年前,他背負著母妃慘死的仇恨,重傷絕望地茍延殘喘于破廟里,卻意外遇見了她…… 之后流離失所,無力謀生,淪為乞丐挨餓受凍之時,又遇到了她。 命運大概就是這么奇妙,在他最無助最絕望,已經快要放棄之際,是她明媚的笑容為他將本已灰暗的前路照亮。 無數個高照的烈日,無數個寒風蕭瑟的夜里,他為復仇潛心學武,在這殘酷的戰場上拼搏廝殺。在這一年又一年間,踏著刺骨的荊棘,踏著無數尸海的進攻,無數次死里逃生。 驍勇善戰、冷血戰神這些名譽的背后,也有著整整十年的血與淚,也有疲憊不堪和倦極放棄的困境。 恨意和絕望,同樣深深地駐扎在他心底的最深處,讓他有時候實在忍不住地放聲狂叫,拔劍亂劈,甚至急功求進差點走火入魔。 但想起她宛宛的笑顏,想起她淺淺笑時,眼角眉梢盈盈一彎的俏皮弧度,就似隔絕了世間一切的喧囂。 十年前走得太急,并未與她親自道別,這是他至今仍有些后悔的事。唯一留下告別的話語,卻是一封自己臨走前草草寫下的書信,告訴她自己一定會在變強后回來見她,為了報答她的救命之恩,一定會完成一個她的心愿。 這封他記掛在心里的約定,頓時讓他重燃起希望,在漫漫艱苦學武之路上有了期盼的念頭。 不論前路多么艱險,他都要咬牙活著,因為他還欠著她的一份恩情。 十年前,或許并不明白這種朦朧的感覺是一種什么樣的感情,只知道自己執著地要完成這個不算約定的報恩。sk 但三年前,當看見當年俏皮可愛的小女孩搬進京城后,已長大成為了一個溫婉明媚、亭亭玉立的少女時,心立刻撲通撲通的,比第一次上戰場的心情還緊張了幾分。 可惜,當年他羽翼未豐,剛回京的那段時間,秦一王一府里有著不少那人的耳目,朝堂之上亦有著不少那人的爪牙,并不是一個和她重逢的合適時機。 于是,所謂的再遇,只是他戴著一張易一容一面一具故意和她擦肩過幾回,偶爾一次,在看見她蹲下路邊喂貓時,鼓起勇氣上前做了一個簡短的交談。 她完全不像自己一回京就遇見的女子那般打扮得花枝招展,她小巧的臉蛋略施粉黛,墨色的杏眼清澈靈動,一身淡粉色的長裙,襯著肌膚晶瑩如玉。望著他的目光充滿著友善,談到喵喵時眼睛閃閃發亮,有著一張比任何人都有感染力的笑容,但一說到阿然時,又有些難過地低下了頭。 一向吝嗇于開口,只用煞氣就能逼退敵方的秦王,恐怕也只有在在意的姑娘面前,才會這般手足無措吧。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他末曾有過,卻酸酸甜甜,難以排解…… 原來她的阿然,在十年前已經離開她了。 一個半月后,衛景珩被派去西部鎮守邊疆,只好在臨走前派了一批暗衛悄悄地保護她的安全。 短暫的相遇又別離,讓越來越多的思念交織在心中,剪不斷理還亂,卻讓衛景珩漸漸明白,自己心底深處隱隱的糾結。 但今日,他已經變強,有了自保和保護她的能力,已經無需害怕自己的唐突會給她造成一絲危險。他甚至已經灑下魚餌,運籌帷幄,決勝千里。 可那個他等了無數個白日和黑夜,等了整整十年的女子卻徹底離開了他…… 永遠的。 心臟一陣劇烈地緊縮,像有什么東西梗在了胸口,讓衛景珩呼不暢也吐不出。 他甚至能夠清晰的回憶起小時候她身上淡淡的奶香,記得下雨日她望著自己時那緊張擔憂的神情,記得她抱著貓貓時眼里明顯明媚的笑意,記得她生氣時惱羞成怒地鼓著包子臉,卻偏偏可愛得讓他的心都軟化了。 眼角似乎有什么不爭氣的東西抑制不住地漫了出來,這般強烈的刺痛酸酸澀澀地滲進了他緊緊抿起的唇角里,讓衛景珩恍惚地意識到自己哭了。 自母妃死后,這十年的痛苦和折磨都沒有讓他落過一次眼淚,他原以為自己的心已經強□□木到不會再有任何強烈的喜怒哀樂,原以為自己不會在外人面前暴露自己的任何軟肋。 但此刻,苦澀的味道在舌尖上彌漫,這樣強烈的痛苦讓他艱難地倒退了數步,幾乎站立不穩。 客棧里都是因雷雨天氣而滯留的百姓,雖然戴著易一容一面一具,但這樣情感的外露仍然會遭到有心人的警惕。衛景珩知道自己應該立刻恢復往日冷漠的神色轉身離開,但那盤旋在腦海里的話語卻如同一個藥引,令他有些崩潰地忘記了所有的處境,只是死死地咬著唇。 半晌,沙啞的聲音才艱難地從喉嚨里擠出,一字一頓:“她……現在……是在……陸府嗎?”他顫抖著唇,生怕聽到她已經入葬的消息。 見衛景珩搖搖欲墜,帶著隨時可能會崩潰的脆弱,中年男子躊躇了一番,輕輕嘆道,“莫非公子是陸小姐的熟人?現在,陸姑娘的確還在陸府,但今日是她的出殯之日,如此暴雨,怕是趕不上了……” 西晉葬禮的習俗,一般只要日子相合,死后擇日即葬,大多數會選擇頭七。因為傳言,死者的靈魂會在世間戀戀不忘七日,直到死后的第七日才真正離開這個世界。 所以出殯當晚,道士念經超度亡靈,第二日天蒙蒙亮時,就要讓死者入土安葬。 只有少數富人死后,棺材才停留在靈堂數月至數年。 中年男子口中說的趕不上,指的正是明日一早陸錦鳶就要下葬的事實。 想到自己回京后只能看見一個高高堆起的墳頭,親耳聽到這種噩耗的衛景珩,腦海里一片混亂,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沖出了客棧,在雨海里風馳電掣地騎上一匹馬。 暗色的身形溶于雨中,如同犀利的箭,彈指之間就消失在客棧百姓的視線里。 驚于衛景珩此刻瘋狂的想法,來不及阻止的秦離同樣騎上馬,焦急地追趕了上去。 與此同時,守在客棧四角的暗衛齊齊出動,朝著雨中急速奔馳的秦王追去。 追了十里路,終于在暗衛們的包抄下,秦離成功攔在了衛景珩的馬前。他神色異常嚴肅莊重,聲音卻難掩著焦急:“人死不能復生,請王爺節哀順變,跟隨屬下回客棧住上一晚?!?/br> 回京必須翻過開元山,但如今狂風暴雨,開元山極有可能再度發生山體滑坡,甚至會引發嚴重的泥石流等地質災害。 書 快 電 子書 這一旦發生,來勢兇猛突然,破壞力十分巨大,他們很有可能和陸錦鳶一樣有去無回。 而在他們心里,陸錦鳶雖是王爺喜歡的女子,但她已經離世,已經成為過去,王爺未來還能遇到更好的女子,還有更重要的大業要干,犯不著為了一個陸錦鳶冒著生命危險回京。 “請王爺三思!” “膽子真是越來越大,竟連本王都敢攔敢騙!” 衛景珩騎坐在馬上,全身濕透,暗沉而又凌厲的眸光掃向攔在他身前的秦離,再掃向包圍著他的數名暗衛,犀利的目光驟然射出兩抹嗜殺的血光。 “本王曾經下過命令,要你們護她,就要如同護本王一般,不得對她有任何怠慢!你們卻聯合起來欺瞞本王!告訴本王京城一切安排妥當,她平安無礙!” 想到自己帶著阿然去陸景寺時,陸錦鳶已經遇難,想到自己滿懷欣喜地調一教阿然,準備送給她作為驚喜時,她已經變成了一具冰冰冷冷的尸體…… 衛景珩心里出奇的憤怒,手中的韁繩勒出道道血痕,吐字如斷金:“若六日前你們如實相告,本王又怎么可能連她的最后一面都要爭分奪秒地去見!現在,給本王滾開!” 跟隨在衛景珩身邊將近八年,秦離從未見過如此殺氣如虹的秦王。蒼白的容顏如寒星鬼煞,透著嗜血的狠戾。 秦離只覺那一雙冷冽清幽的眸光充滿了數不盡的譏嘲與憤怒,碎出的殺氣如臘月寒冰,讓他渾身發僵,竟在雷雨中匆忙地跪下。 “秦寧和秦霜并不知道王爺心中的苒苒姑娘是陸錦鳶,他們瞧見王爺的圓形勾云紋玉佩在陸書萱的身上,就誤以為陸二小姐才是王爺需要保護的人……” “十日前,陸書萱隨母前去青州,他們就撤去了陸府的監視一路暗中保護著陸書萱,所以王爺才會收到京城平安的傳信。等他們知道自己護錯人時,陸大小姐已經……遇了難……” 秦離誠惶誠恐地垂下頭,心臟仿佛被一只大手攥住,不禁將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交代了一遍。雖然,他是昨日才知曉陸錦鳶的死訊,但他若是在京城,也可能會同樣隱瞞下來。 因為貿然回京,所付出的代價太大!所以責罰,他們心甘情愿承受,但王爺絕不能出事! “王爺!”秦離抬起頭,沉聲道,“六日前,京城附近的埋伏還沒處理干凈,秦寧和秦霜是怕王爺在那時候沖動回京,才假造了信件……” 秦離還未說完,已經被衛景珩一掌擊飛了出去。 這一刻,他下意識地忽略了玉佩在陸書宣的手中,而不是陸錦鳶的事實,似乎從未懷疑過三年前自己是不是認錯了當年的小女孩。 他若是理智尚在,就會清楚地明白,在真正遭遇山體滑坡時,哪怕秦寧和秦霜在旁盡力保護,也未必能救下陸錦鳶,甚至有可能統統喪命,他甚至清楚地知道,若是得知陸錦鳶的死訊,自己一定會不顧一切地丟下一切趕回京去見她。 但現在衛景珩已經因為陸錦鳶的死而崩潰,死腦筋地認為陸錦鳶的死自己要負一部分責任,若是自己的暗衛沒有犯下這樣低級的錯誤,陸錦鳶或許就不會離開自己了…… 他沒有,保護好她。 秦離被一掌擊中胸口,只覺得肋骨斷了一根。一口血剛剛吐出,就見衛景珩策馬,滿身戾氣地越過自己。 暗衛們雖有心想攔,但衛景珩出手狠戾,而他們又不敢真正傷害自己的主子,所以被衛景珩成功突破了包圍圈,狠狠地甩下了一句話。 “現在給你們唯一一條路走,護本王回京。否則滾出本王的視線!” ☆、第26章 病發的秦王 衛景珩騎馬飛馳在暴雨里,明明已經奔行奇速,山風刮臉如刀,卻仍覺得速度極慢。 漸漸的,前方的路被大雨掩蓋,天空因到傍晚變得黑沉。黑云密布,大雨磅礴,冰冷的雨水拍打在臉上,夾著著血腥的氣味,和沉重的喘息,讓衛景珩從心底里感受到壓抑和陣陣寒意。 一個半小時后,馬在衛景珩不要命的鞭策下,痛苦嘶鳴了一聲,哀號地倒在地上,不斷地抽搐。衛景珩雖是反應及時沒有狼狽地摔倒在地,但骯臟潮濕的泥濘仍濺了他滿身。 若是往日,潔癖嚴重的秦王殿下早就不堪忍受地更衣沐浴,但這一刻,衛景珩根本無暇顧及其他,見馬已無力繼續行走,毅然棄馬,足尖一點,施展輕功快速朝著京城方向而去。 背后艱難跟行的暗衛覺得王爺一定是瘋了! 事實上,衛景珩的確是有些瘋魔。 這樣糟糕的天氣原本就喚醒了他心底的戾氣,現在絕望更如同泉涌般,一陣一陣地沖擊著他的心臟。蒼白的指力深深地鉗入掌心,壓抑著他滿心的恐懼和顫抖。 ——今日是她的出殯之日,如此暴雨,怕是趕不上了…… 趕不上…… 怎么能趕不上! 但前面大片塌方的山路卻硬生生又現實地給急著回京的衛景珩一個狠狠的巴掌。 他眸光劇烈緊縮,有些不敢置信地瞪著前方,濕透的青絲冷冷地貼在臉上。泛白的手指死死地揪住胸口,鮮血因為用力過猛漸漸地沾染在心口,衛景珩卻絲毫不覺得疼痛,身如磐石地站在原地無法動彈。 耳邊幾乎要被一陣陣劇烈轟鳴的雷雨聲掩蓋,神志幾乎要湮滅在這種難以呼吸的疼痛之中,衛景珩的心一瞬間被揪緊,心臟猛的抽痛。 回不去了。 這一刻,他無比清晰地知道,自己徹底失去了她,再也見不到她了。 自己等了她整整十年,最后,卻連她的最后一面也見不到…… 真是多么的諷刺。 淚水漸漸涌出,模糊了視線,衛景珩所有豎起的防線在這一刻轟然倒塌。他雙腿無力地跪在地上,張大了口使勁喘息,但心如刀割般的痛,窒息得他無法呼吸的難受,充斥的都是血腥的味道。 由于經脈逆流,氣血不暢,一口積壓在心口的黑血猛地吐了出來。這一吐血后,他滿目猩紅,半響都難以站起。 第一時間追上的秦離也是半柱香后才發現衛景珩的蹤影。寬大的玄色長袍將衛景珩整個顫抖的身體籠罩,與這難以分辨的雷雨夜融為了一體,任由著暴雨傾盆地砸落在自己的身上。 從未見過王爺如此失禮和痛苦,哪怕身受重傷都從未見王爺流過一滴眼淚,秦離一直以為王爺的心是刀槍不入般的堅韌。 但此刻,衛景珩深埋著頭,雨夜中完全看不見神情,秦離卻能在清晰地感受到他在發顫,感受到他身上那種十足壓抑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