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楚繹本來心情頹敗透頂,這會兒有多了些驚詫和緊張,可以隨便進出秦佑別墅的老爺子,怕就是他祖父。 別問楚繹為什么,他有種內亂未清就突然兵臨城下的感覺。 但他們踏著庭院的碎石小徑朝著別墅門口的時候,女人先他們一步走了。 秦佑步子不算快,眼光望著前方沉沉夜色中的庭院,低聲說:“待會可以自己先上樓,不用特地招呼他?!?/br> 說話間,他們進了門。 人還站在玄關,楚繹就看到對面,客廳靠近餐廳的那面墻壁前站著個老人。 老人穿著白色襯衣和黑色的西褲,雖然頭發花白,手里拄著一根烏木拐杖,但站姿半點沒有上歲數人的佝僂。 老人背對著他們,正抬頭看著墻上掛著的畫,聽見腳步聲才緩慢地轉過身,眼睛笑瞇瞇地看向秦佑:“回來了?!?/br> 秦佑在他身前幾步停住叫,點一下頭,“您怎么今天突然過來了?” 老人卻沒回答,目光慢悠悠地落在楚繹身上,微微瞇起眼睛仔細辨認似的,“這位是?” 秦佑很快地開口:“楚繹?!?/br> 不管剛才發生了什么事,遇見長輩打招呼是應有的教養,即使勉強,楚繹還是笑容得體地說:“您好,我是楚繹,最近,借住在這?!?/br> 老人上下打量他一陣,突然恍然:“楚繹,你演過那個……刺客,那部電影,叫什么?” 楚繹一時愕然,但還是微微笑著禮貌地回答,“叫《絕代風華》,沒想到您看過?!?/br> 這一問一答話就長了,秦佑在旁邊默了半晌,突然對老爺子開口,“楚繹剛才是趕著上樓休息的,有什么話明天再說吧?!?/br> 沒等楚繹開腔,老人呵地笑聲,“我老骨頭都沒這么早睡,你們年輕人急什么?!?/br> 目光又轉向楚繹,贊許地說:“我看他很好,年紀這么輕,有朝氣,不浮躁,我很久沒遇見這么合眼緣的孩子了,遇見了自然多說幾句?!?/br> 話是對秦佑說的。 老人一氣兒說完,就往沙發邊緩步踱過去,走到一半回頭對楚繹招招手,“過來,陪老頭子我將兩局?!?/br> 先是夸獎一番,這會兒提要求楚繹倒真不好拒絕了,既然不能拒絕,也甭不情不愿。 楚繹立刻扯出個明晃晃的笑,作出欣然的樣子應了聲好。 秦佑目色微沉,還想說什么,楚繹自己已經在茶幾前坐下,而且別過臉沒看他。 剛好來電話,秦佑掏出手機看一眼屏幕,深深看一眼楚繹的背影,轉頭朝著書房去了。 客廳留下一老一少兩個人,棋子擺上棋盤,秦老爺子上相,嘆了口氣:“秦佑那個性沒意思,從小就話少?!?/br> 楚繹實在不知道接什么話好,雖然老人看起來和藹可親,但這是一手把秦佑訓誡出來的人,大半輩子呼風喚雨。 他要真當秦老爺子性子表里如一的溫良隨和,在他面前嘴里沒個把門的,那就是他蠢了。 過了片刻,才斟酌著開口,“他很優秀?!?/br> 老人不無自豪地嘆息:“是啊,很優秀,就說下棋,秦佑十八歲那年,就能把我將到底了?!?/br> 說完,啪地一聲,利落地吃掉了楚繹一個卒,呵呵笑了。 楚繹不知道他說這話有多少弦外之音,在這個迷亂的夜晚,腦子卻突然清醒了。 現在,他對面就坐著一個對秦佑寄予厚望的人,而秦佑,本來應該是什么樣? 因為家世,從任何一個方面來說,他都必須有一個主流社會能視之為正常的家庭,有男主人,也有女主人,還至少得有一個孩子。 楚繹不知道心里頭是個什么滋味,即使秦老爺子是在暗示他,人家也有這個立場,他甚至一句辯駁的話都說不出來。 秦佑的人生需要什么,他從一早就知道,可是,清醒著沉淪,他自己也是,一直在感情和理智之間撕扯。 最后一顆棋子落定,他輸了。 秦老爺子面上浮出一絲疲色,把棋子擺進盒里,“今天就到這?!?/br> 楚繹伸手幫他收拾,又聽他慢悠悠地開口:“后天是老頭子我生辰,小輩們都來家里做客,到時候,你也跟著來熱鬧熱鬧吧?!?/br> 楚繹茫然地望向他,這又是個什么意思? 但自己都說不清出于什么,楚繹怔愣片刻,還是點了下頭,“好,到時候我山門給您賀壽?!?/br> 秦佑這晚上睡得不好。 他躺在床上,用胳膊遮著眼睛,腦子里邊千頭萬緒,許久都沒能入睡。 一直到半夜,意識才慢慢恍惚下去。 迷迷糊糊間,他自己走在一個屋子里,腳踏著木質的地板一階一階地走上樓梯。 時間應該是深夜,大宅里頭很安靜,墻壁上間隔的幾盞壁燈,燈光把樓道照得昏黃。 他手里拖著一個棒球棒,一直走到樓上。 樓梯的盡頭,再順著光線晦暗的走廊往里走,一扇緊閉的房門出現在他面前。 他耳朵略微湊上去,聽見里邊傳來女人壓抑的啜泣聲。 心底登時怒火勃然,他咬緊牙關,退后一步,抬腳朝著木門猛地踹去。 嘭的聲響,一聲接著一聲,回蕩在安靜的走廊里重重擊打著耳膜。 但他力量好似有限,秦佑看著自己踹門的腳,那是一只孩子穿著球鞋的腳,是的,這還是他小時候。 恍惚間,秦佑都分不清這到底是回憶,還是夢境了,但不受此刻的意識控制,他揮起棒球棒,猛地朝門鎖砸過去。 屋里女人哭聲越來越大,還在叫他的名字,含混不清地說著什么,似乎是讓他走? 不知道過了多久,嘩啦一聲,門開了,他跨進門。 臥室的大床上,女人蜷縮在床頭,一頭卷發凌亂不堪,雙手不知道被什么捆縛在床頭鐵花架上。 秦佑又走進些許才看清那是一副手銬,女人雪白的胳膊上有斑駁的青紫於痕,他牙關咬得更緊了。 女人淚眼滂沱地看著他,哭得泣不成聲,“秦佑……出去……” 秦佑轉頭看著旁邊貴妃榻上的男人,男人顯然喝多了,身體無力地側躺在塌上,酒意迷蒙的眼睛看向他的時候,目光幾乎對不上焦。 秦佑走過去,突然高高揚起手里的棒球棒猛地一下砸在貴妃榻的靠背上,“手銬鑰匙!” 男人被他驚得一顫,很快跌落在地上,沖著門外不顧一切地嘶吼出聲,“人呢?都死絕了嗎?把他……給我帶走!” 秦佑又是一棒打在他身邊的地上,“鑰匙!” 很快,家里其他人上來了,沖過來拉住他的是一個成年男人,秦佑目呲欲裂,這次球棒干脆往喝醉的男人身上去了。 但揮到一半卻被人拉住了胳膊,耳邊有人焦急地喊叫,“秦佑!你怎么能打你爸爸?!?/br> 還有女人凄厲的哭聲:“秦佑……你出去……” 眼見著被人拖出門,秦佑目光狠狠鎖在喝醉的男人身上。 男人從地上踉蹌著爬起來,通紅的眼睛回視他,“我只是在乎你mama,我錯了嗎?” 嘭地一聲,門在他面前合上,秦佑猛地一驚,人頓時醒了。 不是他小時候那座大宅,沒有喝醉的男人,也沒有哭泣的女人。 沒開燈的房間,只有窗口淌進的,一地白月光。 第二天早晨,楚繹起得不算晚。 還沒洗漱,就聽見房間門被敲了兩下。 往洗手間去的腳步轉了個方向,走到門邊,伸手打開門,他看見秦佑站在門外,已經穿得一身周整。 也是,明天就是秦老爺子的壽誕,秦佑今天應該會跟老爺子一塊兒回老宅準備。 “早?!背[說,說完抬手撓了撓頭發。 這個男人對他的關心和照顧可謂細致入微,不管發生什么事,他都不應該埋怨責怪。 秦佑深沉的目光幽幽看他片刻,而后,抬起胳膊把一個扁長型的盒子塞到他手里。 楚繹睜大眼睛,“這是什么?” 精致的紫檀木盒有些沉,他趕緊兩手托著接住了。 秦佑這時眼里才浮出了一絲淺淡的笑意,“壽禮?!?/br> 楚繹眼睛瞪得更大了,眉也皺了起來,不可置信地看向秦佑。 我去你家拜壽,還得帶你準備的壽禮?太看不起人了吧,秦先生。 一個表情,秦佑就看出了他想表達的意思,正色道:“一時半會兒,你去哪找合適的?” 按楚繹的個性,這次上門是一定會做充足準備,他從來不失禮。 秦佑倒不是質疑他的承擔能力,只是,適合送給老人的東西,只有一天的時間準備,也確實倉促了些。 何況楚繹還不那么方便出門,他敢打賭這對楚繹來說是個麻煩。 聽他說完,楚繹漆黑的眼眸,眸光閃爍幾下,很快垂下眼簾,好看的唇角揚起一個細小的弧度,“謝謝?!?/br> 秦佑看他片刻,眼光艱難地轉開了。 是的,楚繹還年輕,有他這個年紀特有的,不管不顧、不問前塵、也不問后事的沖動和熱情。 楚繹會沖動,但他得有控制。 只是,秦佑不知道如何跟楚繹分析,什么樣的適度的關系才能長久雋永。 第31章 秦老爺子生日這天,楚繹來得還算早。 車出市區后開了一個小時,下了國道,沿著路一直往前開,很快看到路邊前方一段,有一排黑鐵雕花的柵欄圍著茂密的龍柏遮蔽他的視線,里邊應該就是秦家老宅的院子。 再往前行駛,看到大門的時候,前邊路上,車都放緩速度前行到門中短暫停住,繼而開了進去。 很顯然,這個宴會受邀者有限,而且不是誰都能來,車開進大院可能還要出示請柬,或者刷個臉卡。 楚繹按下車窗,朝車窗外望去,大宅后面倚著蒼翠延綿起伏的青山。他從來不知道在這片山明水秀的遠郊,還有這樣一個私宅。 眼見離大門越來越近,楚繹下意識地手伸向西裝的內側口袋,本來放著請柬的位置,手指觸上去什么也沒摸著。 又摸了下確認沒有,干脆把車在路邊停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