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節
姬灝川被扔下,額頭正好撞到了椅把上,震得他腦子嗡的一陣響,只聽他道:“這便是說,這次卞國之軍大舉攻來直到帝都城下孤才知曉,也是因為你?!?/br> 姬灝川的話里沒有疑問,只有肯定。 “若是沒有下臣,那些卞*才打過邊疆,帝君就當是知曉了,下臣要給帝君送大禮,怎能還在路上時就能讓帝君知曉了,如此一來便不是驚喜了,帝君覺得對否?”君傾沒有再坐回椅子上,姬灝川無法動彈,也就只能保持著方才君傾將他扔下的姿勢,只聽君傾又道,“帝君莫忘了,下臣是青羽族人,青羽族人自來有與鳥獸通言的能力,青羽巫神一脈,更是有駕馭鳥獸之力,人不可為的事情,有時候鳥獸正好可以做到,阻攔消息,沒有誰再比那些孩子更適合,若沒有那些孩子,這帝都的四處城門也不會這般輕易就被攻破的?!?/br> “下臣‘抱病’在府的月余,可不是在府里陪孩子玩過家家的?!?/br> “下臣當年閑暇時所繪的燕國地形圖及后來補上的關卡位置,不想而今派上用場了,不然帝君以為殿堂之上,卞國太子會任由下臣那般拒絕了帝姬?” “當然了,帝君近些日子一心只想著如何除掉下臣,斷不會發現近些日子來,帝都鮮少有外來之人,便是由帝都出去做生意之人,今日里也沒有回來?!?/br> “下臣之所以任帝君將下臣綁縛刑場,不過是下臣想要親眼看看,這所謂的刑場,是下臣的刑場,還是燕國的刑場,呵!” 君傾又冷冷笑了一聲,而后微微躬了身,將長案上的裝著血玉珠的小盒與茶盒盒蓋闔了起來,將這兩樣物事拿在手里,他微微移了移腳,似要走了,“許久沒有說這般多的話,說了這么多,下臣倒有些口干舌燥了,帝君在這兒好生坐著,待會兒自有人來接帝君?!?/br> “你要的,是要燕國生靈涂炭,是要當年毀了青羽一族的幾人斷子絕孫?!奔▌硬坏?,他的額頭靠在龍椅椅把上,面朝下,致使他的聲音聽起來沉得厲害,“莫忘了姬溯風身體里流著的,也是姬家人的血?!?/br> “下臣自己的事情,就不勞帝君費心了,至于帝君你,下臣既不擔心你有子,更不擔心你會有孫,因為帝君根本就沒有這個機會,帝君應該慶幸膝下尚無子,否則就莫怪得下臣出手無情了?!本齼A說完,慢慢走下了面前的白玉石階。 “哈,哈哈哈——”這一會兒,輪到姬灝川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一般哈哈笑出聲。 君傾的腳步在走下最后一級石階時頓了頓腳步。 只聽姬灝川冷笑道:“那你以為你的朱砂是什么人?她的身體里,不僅流著先帝流著姬家人的血,還流著林海林家人的血,流著你恨之入骨的仇人的血,呵,呵呵呵——” 君傾不語,只是抬腳繼續朝殿門方向走,在他將跨出大殿高高的門檻時,他的腳步又頓了頓,他冷冷的聲音在殿內回蕩,蕩進姬灝川耳里,“你這剩下的所有日子,都將在囚牢中度過,過這世上最恥辱的日子,真正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這是你欠她的,你自己欠的,就用你最珍貴的東西來還?!?/br> 于而今姬灝川這樣的人來說,最珍貴的再不是性命,而是作為一個人的尊嚴,但從今往后,他除了擁有一條命,其余的,都不將擁有,連求死,都是奢忘。 君傾說完,跨出了門檻。 君松未走,而是在君傾跨出門檻時捏開姬灝川的嘴,朝他嘴里放進一粒藥丸,迫使他吞下。 姬灝川覺得自己的唇齒又變回了無力,無力得發不出聲音,更莫說能將舌頭放到齒間。 從天堂墜入地獄,向來都是一瞬之間發生的事情。 他,便是如此。 真真是求死,都是奢望。 他已成這般模樣,但求帝師無恙。 帝師…… * 靜心閣。 帝師言危還在,只不過他褪下了他的灰色長袍,穿上一套黑色短褐,將垂散在肩的長發緊束成一束,握了一把長刀在手,只見他站在自己的屋子前,回頭望了一眼自己住了二十多年的屋子,握緊刀,扭回頭,抬腳便要走。 這是整座宮城最安靜的地方,如今,也仍是最安靜,卞國之軍雖攻進宮城來,但現下還未到得靜心閣這兒來。 言危帝師要在這之前離開。 他有緊要至極的事情要去做,比他的性命還要重要。 他以為他們絕不會輸的,絕不會輸的,可如今—— 如今他們也不會輸! 靜心閣的高墻上,此時此刻趴著兩個人,趴在一棵高大的枯樹后,言危帝師并未察覺,抑或說他此時心正亂,根本就察覺不到他這院子周圍,正有人,正有人在死死盯著他。 只聽其中一人一臉的焦急,見著言危帝師就要走出了靜心閣,忙壓低了音量對旁的另一人道:“他他他,他就要走出去了!這到底是上還是不上???昨夜說來了又不來,今夜來了又只是趴在這兒一動不動只光看著,阿白,你到底還要不要我找東西了,我都已經清楚地感受到東西就在那個人的身上了,再不上的話,怕是要跟不上里,而且……我感覺那東西快要死了,再不快點的話它真的就會死了,它死了的話——” 這說話之人正是寧瑤,在她旁邊的,自然就是小白。 只不過這會兒寧瑤的話還未說完,小白便變戲法似的朝她嘴里塞進了一塊糕點,堵住了她的話,不忘瞪她一眼,嫌棄道:“什么叫那東西快死了,你就不能說點好聽的?” 寧瑤嘴里塞著甜糕,一時間說不出話,只見她點點頭又搖搖頭,而后將甜糕猛地往肚子里一咽,連忙又道:“我,我說真的呀!我不是在騙你的!” “還有昨夜你收到的信說這事有人來完成,會是誰啊,這種時候你還靠別人,你這一身的好功夫還不比得了什么別人的嗎?你一個人上去就能把那個人打到地里去了,你居然還要等!你——唔——” 寧瑤的又一句話還未說完,又被小白用甜糕堵上,更是嫌棄道:“讓你等你就等,嚷嚷什么,那人要是不來,我再出手也不遲,若不是因為那人出手比我出手更能讓人舒坦,你以為我會這么蠢在這兒吹冷風淋冷雨?你閉嘴,我叫你動了你再動?!?/br> 寧瑤只有點點頭。 就在這時,小白的眼睛亮了起來,同時將右手食指豎起輕按到自己唇上,淺笑道:“噓——來了?!?/br> 寧瑤的眼睛也立刻亮了。 因為她瞧見了有一個宮人邁著小碎步急急跑進了這院子里來,只可惜,距離太遠,她瞧不見那人的容貌,只覺得那是一個溫婉的人而已。 “喂,阿白,你說的人便是她?” “不是她難道是你?” “我看著她覺得是個很溫柔的人啊,她……會殺人?” “那你看著我這般玉樹臨風的公子哥,像不像是會殺人的人哪?” “……” “呵呵……這世上啊,本就多的是模樣與內心不一樣的人,很多時候,溫柔的人更能令人防不勝防?!?/br> 小白淺笑吟吟地說著話,他話音才落,便見他從腰間摸出一樣什么物事,而后毫不猶豫地將其朝那宮人打扮的女子飛去! 寧瑤驚得張大了嘴,小白立刻伸手將她的嘴捂上,以免她發出不該發出的聲音來。 小白飛出的是一支飛鏢,正正好釘在女子的心口上,而后寧瑤聽到的便是男子一聲驚到心慌的呼喚聲:“瑞兒!” 只見本是站著不動與女子有著一段距離的言危帝師兩步便掠到了女子面前,在女子倒地之前將她抱在了懷里!速度快極,如疾風,令寧瑤睜大了眼。 而被他抱在懷里的宮人打扮的女子,便是太后林方瑞。 這天下間,除了她,再沒有人能讓他這般驚慌失措,怕是連帝君姬灝川,都不能夠。 他將太后抱住正要將她放下而去找那飛來飛鏢之人,可他的手卻被太后緊緊握住,讓他走不得,也不忍走不舍得走。 “阿?!碧罂粗晕5蹘?,只是看著而已,便有兩行淚從她眼里流了出來,她抬起手撫著言危帝師的臉頰,只聽她聲音輕輕柔柔道,“阿危,你是不是要走了,帶我都走吧,把我也一起帶走吧……我不想再住在這兒了,再也不想了……” “瑞兒,瑞兒……”言危帝師握住她撫在他臉頰上的手,聲音顫抖,“瑞兒你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我這就去給你找太醫!” 太后微微搖了搖頭,還是不放開言危帝師的手,“阿危,你不愿回答我的問題,因為你不會走,你不會離開這兒的……你的事情還沒有做完,你怎么會走……你是想要去救帝君的,對不對?” 言危帝師握著太后的手顫抖得厲害,他沒有回答太后的話。 太后卻是輕輕笑了起來,聲音微弱道:“那,那阿危你就再抱抱我吧……再抱一抱我吧……” “瑞兒!”言危帝師將太后擁進了懷里來。 抬手將手緩緩朝他背上環去,太后將下巴輕搭在言危帝師肩上,她閉起了雙眼,淚如泉涌。 就在太后閉起眼的同時,言危帝師猛地睜開了眼。 因為痛感。 從背后直刺心口的劇痛之感,疼得將他的魂靈束縛,疼得他整個人愣住了僵住了。 他的背上,心臟位置,插著一把匕首,匕首的柄,就正握在太后的手里! 只見匕首齊根捅進了言危帝師的身體里,太后將其拔出,捅下,再拔出,再捅下,血水噴濺。 如此反復四次,太后才將滿是血的匕首扔開,緊緊抱住言危帝師,完全就不顧插在她自己心口上的那支鏢也已完全沒進了她的身體里。 她在哭,哭得生生凄厲,“阿危,與我一同死吧,所有人都死了!你會死,我也會死的,與其讓你死在別人手里,不如讓我親手殺了你!因為我若不親手殺了你的話,我不知道你是否真的會死,你若不死,你就會繼續害我的孩子!” “君傾把一切都跟我說了!你若活著,我的孩子就不會得到安寧!我不能再害她,我不能再讓她受苦!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殺了阿危你!” “你錯得太多了,你不能再錯下去!不是你的,永遠都不會是你的!可你不舍得放手,我想,只有死,才能讓你放手?!?/br> “沒有誰比我更了解你的身手與你的蠱術,也唯有我……能真正地靠近你,能真正地殺了你?!?/br> “你放心,我陪著你一起死,我會一直陪著你,陪著……你……” 太后愈說,聲音愈微弱,到了最后,她的雙手從言危帝師背上松下。 她睡去了,永遠睡去了。 小白與寧瑤不知何時已經站到了言危帝師身后,看著這一幕,聽著太后悲傷到極致的話,她的心不由得抖了一抖。 她看著太后,再將目光移到言危帝師身上來。 當此之時,她眼睛微微睜大,只因—— 她覺得言危帝師正低著頭的側臉有些眼熟。 她連忙跑到了他面前。 當看清言危帝師的臉時,寧瑤如被雷電擊中了一般,定在原地,面色慘白,雙目大睜,死死盯著言危。 言危畢竟是習武之人,且又是不甘心就此死去的男人,他還有一口氣在,只夠他抬眸,遠已不夠他站起身。 當他看到站在他面前的寧瑤時,他的反應……竟也如寧瑤一般! 寧瑤張著嘴,嘴唇顫抖著,似想要說話,卻驚得遲遲發不出聲來。 反是言危先出顫著聲道:“小妹,對不起了,我不能回去接你了,我食言了……” 言危對寧瑤說完這句話,他微微笑了笑,隨即便如太后一般,永遠閉上了眼睛,永遠睡了過去。 也在他閉起眼的那一瞬間,小白從懷里摸出一個緊裹著黑布的物事,只見他動作飛快地將黑布揭開,而后就著黑布裹住那物事的頂端,用掌力將那物事從言危帝師的頭頂生生打進了他的頭顱內! 那黑布里裹著的,不是其他,正是一根桃木釘! 就在小白將桃木釘打入言危帝師頭顱內的一瞬間,一直抖著唇出不了聲的寧瑤朝言危撲了過來,嚎啕大哭出聲:“大哥——!” 這是她一直一直在找卻一直一直沒有找到的大哥!是親手教她蠱術的大哥! 他們從小被族人視為異類,大哥為了讓她能回到她一直想回去的族村,突然有一天告訴她,他要離開她一段時日,他要變得強大,變得族人再不敢驅逐他們,變得能給她快樂的日子!大哥讓她等著他,等著他回來接她。 她就一直等一直等,也一直找一直找,她相信大哥不會騙她的,她相信大哥一定會變得強大帶著她回到族村的,可是,可是—— “啊啊啊啊啊啊——大哥——”寧瑤跪在言危身邊,哭得撕心裂肺。 這樣的哭聲,讓小白有些不忍聽,也讓小白不由得看了一眼自己手里還拿著的黑布,方才裹著桃木釘的黑布。 桃木釘入頭顱,若為妖,將魂飛魄散,若為人,魂靈將化作荒魂,永世不得入輪回井,直到魂靈在天地之間隨風而逝,永不存在。 而這帝師,竟是這小道姑的大哥,世事造化,向來都是這般弄人呵—— 可縱是旁人再傷心再悲痛又如何,而今在他眼里,沒有人比得他的小阿傾重要!小阿傾要這帝師這般死,他就必須這般死! 有些人適合留著慢慢折磨,而有些人,是絕對留不得的,以他最不能承受的死法殺了他,讓他連悔恨連痛苦的時間都沒有,這才是最殘忍。 時間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