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節
小家伙身子本就弱,加上那兩日馬車顛簸,吃的少睡的也少,好不容易睡著了,便在夢中病了,好在的是大夫說送來得及時,不然以這小家伙的情況,再過個把時辰送來的話怕是小家伙就難醒來了。 聽到大夫這話時,君華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面上一絲血色也無,心道是小公子若是有個萬一好歹,他怕是用性命來償都不能抵罪。 不過大夫雖說暫時沒有大礙,但是依小家伙的情況不能再繼續趕路,并且要喝藥要靜養至少一個旬日才能恢復得像原來一般,否則這般情況再趕路的話,小家伙的身子吃不消,再有這般一次在夢中病了的情況,怕就是華佗在世也回天乏術了。 到這鎮子來的第一日,小家伙一直沉睡著,君華徹夜不眠地守著他,直到第二日快日落時,小家伙才悠悠轉醒,君華這才重重地舒了一口氣,因為大夫道是小家伙醒來了便可以放寬心了,然小家伙只醒來半個時辰又繼續睡去,勉強吃了些稀飯連藥都未喝完便又睡了去,驚得君華灑了手里碗中的湯藥,又急急去找來了大夫,大夫給小家伙診了脈后沉重地嘆氣,道是小家伙的情況很不好,再接著吃藥試試,若是再過三日還是這般情況的話,他也無能為力怕是只有到帝都找好的大夫才能醫治好小家伙了。 君華怔了許久許久才回過神走回床榻邊,坐在明顯瘦了許多的小家伙身旁,面上寫滿了不安,若三日后小公子還未醒來的話—— 當日夜,君華終是喚來阿褐,神色凝重地與它說了一番話,阿褐叫了兩聲,轉身就跑,跑出了客棧,跑進了漆黑的夜色里。 現下是他們來到這小鎮的第四日,也是大夫說的“三日”的第二日夜,小家伙還是躺在床榻上,不過是醒著,君華坐在一旁正要喂他吃藥,小家伙卻是緩緩慢慢卻又很是乖巧道:“小華,阿離可以自己喝藥的,不用……不用小華喂阿離的……” 因為虛弱,小家伙的聲音很輕很小,帶著明顯的吃力。 小家伙原本雖沒有同齡孩子的圓潤,但小臉也還算有些微的rou,然現下明顯瘦了一圈,使得那本看不出的顴骨變得十分明顯,原本便小小的他,現下是瘦瘦小小,面色青白得厲害,顯得他那雙與君傾極像的大眼睛看起來更大了,因為咳嗽,他的大眼睛里有些水汽,看起來好似兩眼淚汪汪的,可憐極了,甚是惹人心疼。 可就算是覺得全身都難過,小家伙還是伸出那雙小小無力的手要去接君華手上的藥碗,君華心疼,沒有像在相府時那般隨了小家伙的意,是以將手中的藥碗往旁移開,愛憐道:“小公子如今身子不舒服,就由屬下來喂小公子喝藥好不好?” “爹爹和小白說了阿離要聽小華的話,那,那阿離就要小華喂阿離哦,嗯嗯,阿離坐好?!毙〖一镎f著,朝床沿處挪了挪身,只聽君華著急道,“小公子不用動,坐著就好,屬下來喂小公子就好?!?/br> 小家伙不再動。 君華沒有用湯匙,將藥碗直接湊到了小家伙嘴邊,湯藥太苦,若是用湯匙小口小口地舀著喝只會更苦,不如就著碗直接喝,而小家伙早也習慣了這般就著碗喝藥,本能如往日里一般順暢地將一碗湯藥喝下去的,然才喝到一半,小家伙便難受得忍不住,不僅將嘴里的藥給咳了出來,且還將碗里還余著大半碗未喝完的藥給碰翻了,臟了他的衣裳,亦臟了蓋在他身上的被子。 君華忙放下藥碗伸手去輕輕拍著小家伙的背,邊拍邊慌張道:“小公子可還好?是不是很難受?” 小家伙咳得厲害,明明很難過,他卻是搖了搖頭,盡管他的眼眶里已因咳得難受厲害而蓄滿了眼淚。 可他答應過爹爹,再難過都要忍著,不可以撒嬌,更不可以哭。 小家伙咳得一聲重比一聲,便是聽著的人,都能清楚地感受得到他在受著怎樣的痛苦,君華除了幫小家伙輕輕拍撫著背等他停下來別無他法,就算他愿意代小家伙痛苦,他也無能為力。 只見小家伙咳著咳著,突然就伸出雙手朝床榻里側摸索著什么,小家伙手上的動作很慢,卻又很著急,就像在摸找極為重要的東西似的,君華見狀,先是不解,而后連忙也朝床榻里側伸去,翻開衾被,飛快地從衾被下拿起兩樣東西立刻就遞到小家伙面前來,溫柔關切地問:“小公子可是在找它們?” 是朱砂縫的那只難看的胖兔布偶與君傾削的那個小木人,小家伙邊咳邊用力點點頭,將胖兔子布偶與小木人抱到自己懷里來,抱得緊緊的,而后將臉埋在了胖兔子布偶身上,使得他的咳嗽聲聽起來異常沉悶。 也不知過了多久,小家伙的咳嗽聲才漸漸平息下來,君華立刻遞了一杯溫水到他嘴邊,著急道:“小公子來喝些溫水?!?/br> 小家伙只喝了小半杯便再喝不下,君華立刻放下杯子扶著小家伙躺下,一邊輕聲道:“小公子的衣裳只是臟了些,不打緊,先莫換了,以免小公子著了涼,這被子小公子先蓋著,屬下稍后問店家要來一床干凈的?!?/br> 君華說完,為小家伙蓋好了被子。 小家伙聽話地躺著,雙頰因方才的咳嗽而滿是紅暈,懷里依舊緊緊抱著胖兔子布偶和小木人不舍得松開一點點,那雙看起來淚汪汪的眼睛看著君華,在君華轉身要出屋去找掌柜的拿一床干凈的被子時喚了他道:“小華……” 小家伙聲音很輕,君華為習武之人自不難聽到,使得他連忙又轉過身來坐到了床沿上,慈愛地看著小家伙,伸手去為小家伙別開額前亂糟糟的頭發,也將聲音放得輕輕的,生怕嚇著了小家伙,道:“怎么了小公子,可是不敢自己呆在這屋里?那屬下便等小公子睡著了再出去找店家,如何?” “小華……”小家伙很虛弱,不僅聲音輕得不能再輕,似乎便是連抬起眼瞼都顯吃力,他明明很想睡去的模樣,卻又在強撐著與君華說話。 “屬下在的,小公子?!本A將手放到衾被上,輕輕拍了拍小家伙。 只聽小家伙難過地問道:“小華……是不是阿離給小華添了麻煩……?是不是阿離生病了讓小華覺得好累好累?” “沒有,小公子很聽話懂事,怎會給屬下添麻煩?!本A溫柔地笑了笑。 “小華騙阿離,騙阿離的……”誰知小家伙卻搖了搖頭,“阿離看到小華瘦瘦了,阿離還看到小華眼睛下邊好黑好黑,小白說過,說過……是累了才會這樣的,一定,一定是因為阿離,因為阿離給小華添了麻煩,小華才會累累的……才會這樣子的……” 君華一怔,忙又解釋道:“不是的小公子,屬下與小公子在一塊兒很開心,不會累的,小公子不要多想,小公子——” 然君華解釋的話還未說完,小家伙那看起來很是無力睜開的眼瞼垂了下來,又睡了去。 君華的話立刻打住,以免吵醒了小家伙讓他更難過。 看著眼眶里還有淚水的小家伙,君華沉重又心疼地嘆了口氣,伸出手,動作輕柔地為小家伙擦掉了眼眶里的淚水。 小公子還不足五歲,卻要接受永遠也見不到主上的事實,不過是過了一夜而已,小公子既再見不到主上,也再見不到他的“娘親”朱砂姑娘,哭不能哭,何其可憐。 君華始終想不明白,朱砂姑娘是真的從心里疼愛小公子,亦是真心地將小公子當做自己的孩子來對待,主上為何不讓小公子與朱砂姑娘一起,這般的話,小公子就算再見不到主上,但至少還有一個“娘親”在身邊,便不至于這般傷心難過。 退一萬步說,就算朱砂姑娘不是小公子的親娘,就算朱砂姑娘還有她自己的事情要去做,但從她疼愛小公子的程度來看,讓她陪著小公子一年半載,讓小公子慢慢接受再見不到主上的事實,朱砂姑娘必是愿意的,可為何主上偏偏要將朱砂送走?為何定要讓小公子一時之間接受這般多難接受的事實。 就算小公子聽話懂事,就算小公子較同一年紀的孩子要懂事堅強得多,可就算小公子再如何堅強懂事,小公子也還是一個孩子啊,一個還不足五歲的孩子而已。 更何況,小公子和尋常孩子不一樣,小公子的身體……可是羸弱到常人無法想象的程度,主上那般疼愛小公子,怎就能這般什么都要小公子獨自來扛。 他雖依舊會如從前一般陪在小公子左右,可他始終不是主上,不是白公子,不是朱砂姑娘,他根本就取代不了他們任何一人,他根本……就無法讓小公子不難過。 他根本什么都幫不了小公子,只能眼睜睜看著小公子難過痛苦而已。 “爹爹……娘親……”小家伙說了夢話,不知是夢到了什么傷心的事,使得君華才為他擦去眼淚未多久的眼眶又被眼淚打濕。 小家伙哭了,醒著時忍著不敢哭的哭,在夢里哭了。 小小稚子,何其可憐。 明日還有一日,若明日小公子還未能如尋常一般醒過來的話…… 帝都,他怎能帶著小公子回去? 君華又替小家伙輕輕擦掉了眼眶里的眼淚,緊緊擰起了眉。 他當如何做才是好。 * 帝都東北方向的小鎮,朱砂與續斷公子等人所停留的小鎮。 又到了一日天明時。 一向早起的續斷公子今日并未早起,又或是說他早起了,然一直坐在屋里,并未出來而已,直到這深秋的天完全亮了,他才出屋親自到這與他隔了三間房的朱砂所住的那間屋子去喚她。 因為昨日他們來時,前幾日續斷公子住過的朱砂隔壁的那間客房已有人定下,他便只能換了一間。 只見朱砂那間屋子的房門還緊閉著,續斷公子抬手欲敲門時動作有所停頓,他似在猶豫,終還是輕輕敲響了門扉,同時柔聲喚屋里的朱砂道:“姑娘?!?/br> 無人應聲。 續斷公子便將門敲得稍大聲些,聲音亦稍提高些,又喚道:“姑娘可醒了?” 還是無人應聲。 續斷公子神色有些變,他沒有再敲門,卻還是對屋里的朱砂喚道:“姑娘可在屋里?” 屋內依舊沒有聲音。 續斷公子眼神倏沉,只見他將右手掌心貼在門扉上,朝里用力一推—— ------題外話------ 可憐的小阿離又病了~沒爹沒娘在身邊的娃啊~ ☆、014、朱砂離開 續斷公子將右手掌心貼在門扉上,朝里用力一推,然他根本無需太過用力,便聽得門后邊門閂輕動的聲音,門閂并未閂嚴,尚算容易便被推開來。 屋子不大,門開了便可看盡整間屋子,然這屋里…… 沒有人。 續斷公子推開門還未收回的手驀地一抖。 門檻不算高,續斷公子獨自推動身下進這屋子尚不困難。 只見這屋子收拾得整齊干凈,床榻上的被褥疊放整齊,不止整齊,墊在榻面上的褥子不僅平整得甚至沒有褶兒,且還是冰涼的,似乎根本就沒有人在上邊睡過一樣,而不是早早就起來了。 還有兩身衣裳,同樣疊得整齊地放在床榻上,是續斷公子命青茵給朱砂裁買的衣裳。 屋內的圓桌上,除了擺放著茶具之外,還放著一盞花燈,海棠花模樣的花燈,正是昨夜續斷公子從那賣花燈的老伯處為朱砂買的那一盞。 續斷公子看見放在桌上的這盞海棠花燈時,他的眼神與心皆一沉再沉。 他推著著木輪,來到桌旁,伸手拿過這盞花燈,雙手微顫。 小砂子她…… 續斷公子垂眸看著手里的這盞海棠花燈好一會兒,才將它重新放回到桌子上,就在這時,他多看了擺在茶盤旁邊的那只銅制小香爐一眼。 這是昨夜他特意留在這兒給朱砂的,道是這里邊的香粉讓她睡個好覺,一解白日坐車的勞頓,也有利于她身上的傷口恢復。 朱砂受下了。 續斷公子伸手去拿過這銅制小香爐,若沒有這香粉在身,小砂子她…… 續斷公子將小香爐拿在手心里時眼神變了變,下一瞬只見他將小香爐上邊的頂蓋拿開—— 空的。 小香爐里是空的。 即便香粉燃盡,這香爐里也不會是空的。 這便是說—— “公子?!本驮谶@時,屋外傳來青茵恭敬的聲音,續斷公子充耳不聞,只是低頭看著自己手里空了的小香爐而已。 柯甲站在青茵身旁,見著續斷公子不應聲,他們二人相視一眼,一同走進了屋里,走到續斷公子身旁,當他二人看到續斷公子手里的小香爐及身旁桌子上的海棠花燈時,他們微微垂了眼瞼,青茵正要再喚續斷公子一聲時,只先聽得他淡淡一聲問道:“小砂子何時走的?” 朱砂走了,什么都未帶走,因為她本就什么都沒有,至于續斷公子給她的,她一件都未帶走,即便她并無衣裳可換,就算她喜歡這盞海棠花燈。 青茵聽到續斷公子這般突然一問,心猛地一跳,環視這屋子一周,語氣困惑道:“朱砂姑娘走了?” 續斷公子未答青茵的話,他轉了轉椅子,面對著柯甲,又問一遍道:“柯甲你來答,小砂子何時走的?” 柯甲立刻搖搖頭,表示他不知道。 續斷公子看著柯甲的眼睛,在他的直視下,柯甲的目光有些閃躲,他在微微轉眸看向青茵,青茵也微微垂下了眼瞼,續斷公子將手中的小香爐放回到桌面上,同時好似漫不經心一般道:“既然你二人都不愿意回答,那從今往后,便都無需跟著伺候我了?!?/br> 續斷公子說完,推著輪椅便要離開,不再看柯甲與青茵一眼。 柯甲與青茵猛然抬頭,同時柯甲急急擋到了續斷公子面前來,張嘴發出咿咿啊啊的聲音,一邊抬手著急地比劃著什么。 他是個啞子,只有在著急的時候,他才會發出這樣的聲音。 續斷公子的話讓他以及青茵緊張不安。 續斷公子稍停下手上的動作,抬眸來看一臉著急的柯甲,神色淡漠,語氣亦是淡漠得發冷,卻又是平靜道:“你們心里已不再將我當主子,又何須再跟著我,說來也是我的錯,如今的我一無所有,不當讓你們再跟著我才是,讓你們離開也是好?!?/br> “屬下已起過誓此生只跟隨公子一人!不論公子如何,屬下都不會離開公子的!”青茵急急道,生怕續斷公子真的會將他們趕走一般。 柯甲亦是更為著急地比劃著自己的雙手。 “你們既還認我當主子,那便回答我方才的問題?!崩m斷公子淡漠的神色及語氣忽然變得沉冷,待人一向溫和的他,鮮少會動怒,更不會對自己身旁的人動怒,然他此刻看起來,是真的怒了,聲音冷如霜雪,“我命你二人昨夜守在小砂子門外,是為了讓你們保護她,是為了讓你們代我看著她,就算她的速度再輕盈再快,但依她而今的身子情況,她離開這屋子時我不信你二人毫無察覺,而你們不僅沒有在第一時間告訴我,甚至還欲隱瞞此事只字不提,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