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節
“將手伸出來?!敝焐叭∠露毢髮π〖一锏?。 小家伙可不敢不聽,連忙伸出了自己那瘦瘦小小的手。 朱砂將取下的耳珰放到了小家伙的小手里,還是淡漠道:“我身上沒有銀錢,只有這個,給你了,當是能當得些許銀錢?!?/br> 小家伙怔怔看著朱砂放到他手心里來的白玉耳珰,這樣的東西他見過,原來他和娘親到街上來的時候見過娘親對著這樣的東西怔怔發呆,娘親說那是很貴重的東西,她買不起,看看就行。 很貴重,那就是……很值得銀錢的吧? 很值得銀錢的東西,那就能給娘親買好多副藥。 可,可是—— “可,可是姨姨……小灰它……不值得姨姨的珠珠這么貴重……”隔壁家的大嬸還取笑他說他的小灰不會有人買的,他到街上來賣也是白來,他信了,但他還是來了,就算只能幫娘親買一副藥,他也要來,只是還是不舍得小灰…… “我不要你的兔子?!敝焐按驍嘈〖一锏脑?,“把它拿回去吧?!?/br> 小家伙立刻睜大眼睛,“那,那我怎么可以要姨姨的珠珠呢……” 小家伙說著,連忙要將手心里的白玉耳珰還給朱砂,卻被朱砂將他的小手攏合住,同時沉聲道:“這兔子,我買下了,但我不便養它,交由你來養它,待我方便養它了,我再找你將它帶回來,你看這樣可行?” “那就是……我先幫姨姨養著小灰?”小家伙眼睛亮亮的。 朱砂微微點頭,又道:“你不可將它再賣與他人,只能你自己養著,記住了嗎?” “記住了!我一定不會再賣了小灰的!不然姨姨接不到小灰回家!”小家伙開心極了。 不用和他的小灰分開,他當然會開心。 “天色已晚,去為你娘親抓了藥便回家去吧,你娘親怕是在等著你回家?!敝潦贾两K,朱砂的面色都是清冷淡漠的,說出的話雖是溫和的話,但聲音卻還是冷冷淡淡的,也難怪這個男娃娃會怕她。 “嗯嗯!”男娃娃用力點點頭,朝朱砂躬了一個又一個身,誠摯道,“謝謝姨姨!謝謝姨姨!姨姨放心,我一定會好好養著小灰的!” “嗯?!?/br> “那我就去給娘親抓藥了!”男娃娃說著,將懷里的竹筐子背到了背上,小手緊緊抓著掛在肩膀上的肩帶,“我和娘親的家在鎮子西邊門外的荷塘村,我叫何小寶,姨姨記得來接小灰哦!” “嗯?!敝焐拔⑽Ⅻc頭。 “那我走了哦!姨姨下回見!”小家伙抓著肩帶,笑得開心,“姨姨看起來冷冷的,但是姨姨很好很好哦!” 小家伙說完就要往雨里沖,朱砂又攔住他,將自己手里的油紙傘塞到了他手里,道:“拿著吧?!?/br> 小家伙又是愣愣,然后竟是張開雙臂抱了抱朱砂的大腿,然后才抱著油紙傘跑了。 這回輪到朱砂有些怔怔,怔忡于小家伙方才的那個擁抱。 小家伙在雨簾里噠噠噠地跑著,跑得急切。 朱砂便站在雨簾里,看著幾乎完全被撐開的油紙傘遮擋住的小家伙的背影。 看著看著,她心里有種感覺,似曾也有一個小家伙喜歡這樣抱著她似的。 也似曾,有見過這么一只灰毛兔子。 卻又是在何時? 全都不記得了。 直到再看不見小家伙的背影了,朱砂才轉身回客棧。 就在這時,有一只嫩黃色的小鳥朝她飛來,停到她的肩上。 同時,客棧里有溫和的聲音傳來,“姑娘怎的站在雨里?” ☆、004、阿離好想好想爹爹和娘親 續斷公子坐在厚重木輪椅上,輪椅在客棧的門檻里,木輪正正好抵在門檻上,看得出,他想出來,只是,門檻太高。 他在客棧里,看著朱砂,面色溫和且關切,給朱砂一種她與他相識已久而非陌生人的感覺。 但那站在他身后的深褐色衣裳的少年看她的眼神卻寒沉得像一把刀,讓她覺得他似乎對她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也僅僅是一瞬之間的感覺罷了。 “沒什么?!敝焐拔⑽u搖頭,大步走進了客棧,抱歉道,“慚愧,可是我給公子添了麻煩?” “姑娘誤會了,只是到了用晚飯的時辰,到姑娘房里去了一趟,敲門未見姑娘應聲,心想姑娘或是在歇息,不便打擾便下了樓來,倒不想姑娘已經先下了樓來?!崩m斷公子不僅面色溫和,便是說話的語氣以及說出的話,都溫和得好似和風一般,讓人聽著很是舒心,“姑娘身上有傷,不宜淋雨,姑娘還是先上樓換身干凈衣裳為好,若是姑娘不想到這樓下堂屋來用飯的話,小生可讓青茵將飯菜給姑娘送到屋里?!?/br> “不敢麻煩公子,我換身衣裳便下來,公子請先用飯,無需等我?!敝焐罢f完,對續斷公子微微低了低頭,轉身便上了樓去。 續斷公子沒有多說什么,只是看著朱砂的背影,待得朱砂在二樓的樓道上轉了個彎時再看不見身影時,他喚了身后的柯甲道:“讓青茵將飯菜送上樓去吧?!?/br> 柯甲眼里有明顯的不愿意,卻還是點了點頭,走到續斷公子身側來對他躬了躬身,這才轉身往后院走去,并未出聲說話,就像他不會說話似的。 而那只從方才在雨簾里落到朱砂肩頭的嫩黃色小鳥兒在她走進客棧時飛開了,待她上了樓進了屋后,那小鳥兒竟從微掩的窗戶擠了進來,又落在了她的肩頭。 這小鳥兒在朱砂脫下衣裳時停到床沿上蹲著,待她換好了衣裳后又飛回了她肩頭來,好像故意黏著她似的,讓她覺得這小東西有些好玩兒,待她束好腰帶后便抬手用手指逗了逗它,這小鳥兒便在她的手指上輕輕啄了啄,而后竟是跳到了她手指上來,朝她啾啾叫了兩聲,就像在和她說話似的。 只見這身子嫩黃的小鳥翅膀尾部為淺褐色,雙頰上各有一塊小黑斑,看起來像是一只小瓦雀,卻又不完全像,瓦雀的羽毛可沒有這般嫩黃色的,不過這小東西除了羽毛之外,其他特征都像極了瓦雀,而瓦雀生成這般模樣也是極少見了,且瓦雀喜好結隊而行,這個小東西怎的是自己? 這小瓦雀一雙豆子大的眼睛滴溜溜地看著朱砂,一聲接一聲啾啾叫著,真好似在與她說話一樣,叫著叫著又低下頭輕輕啄啄她的手背,啄得很輕,只讓朱砂覺得有些微的癢而已。 忽聞屋外傳來叩門聲,隨之傳來青茵的聲音,朱砂將手垂下,那只小瓦雀便又跳到了她肩頭,好像黏定了她認她當主人似的。 朱砂開了屋門后見到青茵手里捧著一只盤子,盤子里盛著飯菜,道是公子差她將飯菜端上來的,未免她在下邊堂子坐得不習慣。 朱砂除了道謝,也不知自己當說什么才是好,青茵將飯菜替她放到屋中桌上才離開,這倒是讓朱砂覺得心有過意不去,她不過是一個陌生人,卻要旁人這般伺候她,下回她還是早些下樓去等著為好。 朱砂坐下吃飯,這小瓦雀便蹲在她手邊,定定看著她碗里的炒豆子,好像它餓極了想吃似的。 朱砂便挑了幾顆小豆子放到它面前,它很快就啄進了肚里,顯然是餓了,朱砂便又用杯盞倒了一杯水給它,它便喝得整個小腦袋都濕漉漉的。 朱砂用筷子尾部點點小瓦雀的腦袋,這才開始動筷,待她將碗筷放下時,這小瓦雀便在她面前蹦來蹦去,朱砂終是注意到了這小東西腿上綁著一條線,一條細細的線,藍紫色的,就好像是從破損的衣裳上扯下來的線一樣。 不過,小東西的腿上也僅僅是綁著這么一條細線而已,再無其他,讓朱砂第一瞬想到的是這上邊原本是不是綁著什么東西,但現下卻被小東西路上弄掉了,然下一瞬朱砂又否決了自己這個想法。 因為這線實在太細,且綁得歪歪扭扭的,哪里像是要這只小瓦雀捎帶什么東西的模樣,倒像是有人給這小東西特意做的標記一樣,應該是這小東西有主人才是。 朱砂不由想到了方才賣兔子的那個才丁點大的瘦小小家伙,想到他很是不舍得那只灰毛小兔子的可憐模樣,朱砂想著會給這么胖墩墩的小瓦雀拴線做記號的也只有還未長大的孩子吧,若是找不到這個小伙伴了,這小東西的主人當也會如方才那孩子舍不得小兔子一般難過才是。 這小瓦雀又跳到了朱砂手上來,朱砂便用手指撓撓它的腦袋,道:“吃飽了就回你的小主人身邊去吧,若找不著你,你的主人怕是會難過了,去吧?!?/br> 朱砂說完,帶著小瓦雀走到了窗邊,推開窗戶,朝窗戶外抬高上以助小東西起飛,誰知這小東西將她的手指巴得緊緊的,根本就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朱砂不解。 屋外又有輕輕的叩門聲傳來,這一次,進到屋中來的是續斷公子,這次跟在他身后的是青茵而非柯甲,而青茵一進屋便去收拾朱砂用罷了飯菜的桌子,讓朱砂很是尷尬,欲上前幫忙卻被續斷公子喚住。 “姑娘若是不介意,請這邊來,讓小生為姑娘把一把脈,看看姑娘身上的傷可還有大礙?!崩m斷公子溫和如暖風,根本就讓人不忍說不。 朱砂走到續斷公子身旁,默了默后問道:“公子是大夫?” “大夫是萬萬稱不上,小生不過是習過醫而已,并非是大夫?!崩m斷公子說著,推動著木輪將自己移到了臨街的另一扇窗戶前的小桌幾旁,看著那小桌幾旁的椅子對朱砂做了一個“請”的動作,溫和地笑了一笑,又道,“小生并無一顆救世濟人的心,只想做個小小的商人,過個平靜的日子?!?/br> “但公子看起來不像商人,倒更像個大夫?!敝焐霸诶m斷公子對面的椅子上落座,將自己的右手伸了出來,輕搭在面前的小桌幾上。 續斷公子但笑不語,隨即抬起手輕扣上了朱砂的手腕,嘴角那溫和的笑化進了鬢發里,不見了,待他收回手時才又微微笑起來,道:“姑娘身上的傷已無大礙,不過還需靜養為好,今夜姑娘便好好歇息,待小生開了藥方讓柯甲去拿藥回來煎了讓姑娘服下后姑娘便早些睡,這般于姑娘身上的傷口恢復比較好?!?/br> “還有,小生這里有一只玉露膏,于傷口愈合及祛除疤痕很是有效,姑娘拿著?!崩m斷公子說著,從袖間取出一只半個巴掌大的青瓷瓶,遞給朱砂,“稍后姑娘便可將身上的棉布條解開取下了,無需再這般包扎著,服了藥后抹上這玉露膏便可?!?/br> “多謝公子?!敝焐敖舆^續斷公子遞來的青瓷瓶,很是慚愧道,“讓公子費心了,公子恩德,我定會回報?!?/br> “姑娘言重了?!崩m斷公子又笑了笑,他似還想說什么,卻又不想再說此事,便看向停在朱砂肩上不肯離開的小瓦雀,淺笑著道,“方才在樓下便瞧見了這只小瓦雀,怎的到了姑娘屋里來?看它停在姑娘肩上,似很喜歡姑娘似的?!?/br> “我也不知它從何處來,落到我肩上便不肯走了?!敝焐艾F下覺著有些無奈。 “天已寒涼,這小瓦雀卻獨自出現,確是有些奇怪,許是瞧著姑娘忘了往事有些寂寞,特來陪伴姑娘?!崩m斷公子溫溫和和地說著,溫柔的話語與淺淺的笑能讓朱砂覺得事實便是他說的這般。 溫和的人,總能讓人覺到溫暖。 “或許?!敝焐拔⑽Ⅻc了點頭,抬手撫了撫小瓦雀的腦袋,這小雀鳥便撒嬌似的用那毛茸茸的腦袋在她掌心里蹭蹭,像通人性似的。 “那小生便不打擾姑娘了,姑娘若是有事,可到隔壁找小生?!?/br> “多謝公子了?!?/br> 續斷公子離開前又再抬頭看了朱砂一眼,目光溫柔,一種對自己最為在意的人才有的溫柔。 朱砂察覺不到,她以為,這不過是他對忘了所有的她的關切和同情而已。 對所有可憐的人事物,人總會自然而然地抱著一顆憐憫的心。 她忘了所有,無處可去,還一身的傷,在所有人眼里,都是一個可憐的人吧。 朱砂將肩頭的小瓦雀輕輕抓到了手里來,對著它那雙豆子般的眼睛,問道:“小東西,你也覺得我可憐,可對?” 誰知這小瓦雀卻用力地啄了啄她的手,待她松手時它便撲扇起翅膀,飛出了窗子,飛進了夜色,飛走了。 朱砂看向窗戶外的夜色,竟覺落寞。 不過是飛走了一只小瓦雀而已,她竟覺得心有些悶,就感覺飛走的不是一只小瓦雀,而是……她的親人似的。 她……有親人嗎? 她不見了,親人可有找她? 想的太多,卻又什么都想不起來,朱砂只覺自己的頭疼得厲害。 究竟到何時,她才能想起來,哪怕絲絲縷縷,都可以。 不要讓她把自己都忘了,也不要讓她把重要的人忘了…… 與朱砂所在小鎮的相反方向,燕京的西南方向,有一輛烏篷馬車在夜色里趕路。 有雨,這兒也有雨,雨勢比朱砂那兒的雨勢還要大,打在馬車車篷頂上,啪嗒啪嗒的響。 夜愈來愈黑,馬車終于停了下來,停在一個早已無人居住的廢棄小村子旁。 只見那駕車之人將馬車停穩并將韁繩在一旁破屋子的梁柱上拴牢后這才撩開車簾,對馬車里邊的人道:“小公子,雨勢太大,今夜到不了下個鎮子了,今夜需要小公子將就著在馬車里睡一覺了,待次日天明屬下再接著趕路,委屈小公子了?!?/br> 是君華的聲音。 說話的是君華,而馬車里的,便是小家伙阿離。 馬車里掛著一盞風燈,車里有一張小小的矮榻,矮榻上鋪著柔軟的褥子,矮榻旁放著一只小木箱,木箱上放著一只紙包還有一只牛皮水囊,除此之外,這馬車里還有一只大狗阿褐,一只灰毛兔子,還有好幾只小鳥。 小家伙坐在矮榻邊沿上,阿褐蹲在他面前,他正用短短的手臂抱著阿褐的脖子,那只灰毛兔子則是趴在小家伙的腿邊,時不時用腦袋蹭蹭小家伙的腿,那幾只小鳥或停在小木箱上,或停在小家伙的頭頂上肩膀上,也和那灰毛兔子一般不時用腦袋蹭蹭他,這些大小家伙,不吵也不鬧,和小家伙阿離一樣,安安靜靜的。 馬車里已沒有了小白的身影,小白早已離開。 小家伙聽著君華的話,沒有出聲,只是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