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節
朱砂怔住。 君傾已轉身,卻不是走回他方才所坐的桌子旁,而是走到了灶臺前,蹲下身,摸索著拿起了腳邊的柴禾。 朱砂亦連忙在君傾身邊蹲下,甚至拿過了他已經拿在手里的柴禾,有些著急道:“丞相大人,這種粗活,民女來做就行,大人還是坐在旁就好?!?/br> 君傾沒有即刻站起身,只見他對著還未升起火苗的灶膛“看”了一會兒,這才站起身,坐回了他方才坐著的凳子。 面團在醒著,朱砂則是蹲在灶膛前生著火,火光在灶膛里愈來愈明亮,柴煙味也愈來愈嗆人,朱砂轉頭看了一眼安靜的君傾,而后盛了一鍋水放到灶膛上,滿滿燒著,她將手洗凈,到了案板旁,開始搟面條。 她廚藝不夠,扯面她是不會,但是將面團搟平了再切成條兒她還是會的。 廚房里只有柴禾燃燒偶發出的噼啪聲,安靜極了。 朱砂面向著君傾,她邊搟著面皮邊不時地抬起頭來看他,甚至不由自主地猜想他心中在想著些什么。 “丞相大人?!敝焐坝X著此時的安靜有些熬人,是以她遲疑了許久終是又張嘴道,“喜好吃面疙瘩糖水?” “不是?!本齼A雖是不喜說話,但朱砂問的話,他總會回答,不過是說的話不會長,也不會多解釋而已。 “……那丞相大人為何還想要吃面疙瘩糖水?”朱砂不解。 “因為有回憶?!本齼A沒有沉默,亦沒有隱瞞。 他之所以想吃這一碗面疙瘩糖水,僅是因為有回憶。 因為他們成親的那一日,他也是讓她給他煮一碗夜宵,也是面疙瘩糖水。 不過那時不是因為有回憶,也不是因為他喜愛吃,而是他覺得這面疙瘩糖水于她來說當很容易上手,不會太為難她,誰知她卻是將本當是疙瘩的面粉揉成了團,如現下這般,和了面,揉了一大團的面,然后才一臉都是白面地問他,這面和好了,這疙瘩糖水接下來該怎么做? 那時他笑了,笑她若是不懂就當一開始就問,不然白忙活。 她說問了他也不會知道,看他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模樣,哪里是會知道做這種粗活的人。 但她不知,他本就不是嬌貴之人,他懂的,要比她懂的多得多,他會做的,也比她會的多得多。 只是他沒有告訴她罷了。 就像現下,她明明就在他眼前,他卻不敢認她。 不敢認她,卻又想留下她,不敢太靠近她,卻又想再將她擁在懷里。 他想與她多相處一會兒,卻又擔心他會藏不住自己的情緒而讓她看出端倪,他甚至想與她多說些話,以讓她在他面前莫總是小心翼翼與謙卑。 就算他以最可怕的面容面對全天下,然在她面前,他只是那個會出現他們的小山坳里的阿兔,就算全天下都覺得他殘暴不仁覺得他可怕,只要她不這般認為,便足夠了。 君傾心中有自嘲,嘲笑自己如今可真是個懦夫了,不敢認她便罷了,還總這般有顧慮,也難怪小白會鄙夷他。 朱砂本想問可是與他妻子一齊的回憶,但終是沒有問出口,即便她想知道,可她卻知道什么話當問什么話不當問,她雖未念過書,但道理還是懂。 “大人今夜去縷齋……可有遇到麻煩?”朱砂沒有問關于君傾他的過往的事情,但她不愿意沉默,便尋了其他的問題來問,只是她問得有肯定,她肯定是君傾到縷齋去走了一趟,而不是由人代勞。 “沒有?!本退阌新闊?,他也不在乎。 “丞相大人,請恕民女多言?!本齼A雖說沒有,但朱砂心中仍有不安與愧疚,倘若如上次那般遇著危險,當是如何辦? “民女懇請大人日后出府時能讓民女隨行左右,民女的身手雖算不得上上乘,但也能保護大人一二?!?/br> 朱砂對自己的身手有著當有的自信,然君傾卻想也不想地拒絕了她的好意,神情淡漠得好似當她是玩笑一般,“不必了?!?/br> “丞相大人,民女——” “我身邊不缺人保護,就算缺,我君傾也還不需要女人來為我當盾箭?!本齼A的聲音有些沉,還有些冷,“朱砂姑娘的雙手,并不適合握刀?!?/br> 他不需要她來保護他,而當是他來保護她。 君傾的話讓朱砂險些切到自己的手。 只聽君傾接著道:“若朱砂姑娘真想還恩,那便代我多陪陪阿離,阿離有多稀罕姑娘,姑娘當是看得出的?!?/br> 他已經將她帶進了危險之中,他不能再讓她跟著他往更危險的地方走,她只要陪在阿離身邊,當一個尋常的女人便好。 忘了過往,她的雙手便沒有血腥。 忘了過往,她的身上便沒有罪孽。 忘了過往,她就只是個尋常的女人。 她說過,若她不是個殺手,當多好。 她說過,若她只是個尋常人家的姑娘,當多好。 她還說過,她想做個雙手沒有血腥沒有罪孽的人。 如今,她的愿望實現了。 所以,她不需要想起。 續斷公子說得對,她永遠都不會想得起他想得起過往,這于她而言,才是最好的。 如今他只需要做的,便是待到合適的時候將阿離與她送離帝都,趁她還未對他生出情感來之前。 她不會再對他生情了吧,一個已經完全忘記了過往的人怎會兩次都對同一人生情。 更何況,他早就不是她初見他時的那個阿兔。 她如今對他,之所以會生關切之意,不過是因為他于她有恩。 僅此而已。 “民女——”朱砂還想再說什么,君傾卻打斷了她,“朱砂姑娘不必多言了?!?/br> “……是,丞相大人?!?/br> 朱砂嘴上應著恭敬的話,心下卻有些惱,是以將案板切得梆梆響,然后將那切得亂七八糟的面條胡亂地扔進了鍋里,心道是反正他也看不見,管她煮得賣相是好看還是難看,只要味道沒差就行。 可朱砂還是稍微高看了自己那么一點點,因為她做的東西,味道可從來都沒有好過。 現下這一碗搟面條……也一樣。 君傾才吃了一口,當下便想吐出來。 然他面上卻是面無表情,既不表現出難吃,也不表現出好吃,只是對朱砂道:“朱砂姑娘今夜在宮宴上也未吃什么,現下當也是餓了,坐下一齊吃吧?!?/br> 朱砂自然是婉拒了,因為她看著自己煮的面條完全沒那食欲,可君傾卻已拿了個空碗過來,走到灶臺邊親自替她盛了一碗,真是讓她不想吃都不行。 唯一讓朱砂覺得順心的,便是能坐在君傾身旁近距離地看他的眼睛。 然后一口面條入嘴,朱砂險些噴出來,一張臉都快綠了。 這什么味道,簡直…… 難吃得沒有辦法形容! 不過好在的是她及時捂住了嘴,才沒有在君傾面前失禮。 但她抬頭時,卻見著君傾正在吃,既不吐也不嫌棄,只是安安靜靜地吃著。 朱砂看看君傾那一大碗的面條,再看看自己面前的一小碗,然后硬著頭皮,三口兩口猛地往嘴里扒,吃了滿嘴再一大口地往下咽。 她不能吐,她可不能嫌棄自己煮的東西,她要是嫌棄的話,這脾性古怪的丞相大人不得認為她是故意的? 可誰知朱砂吃完了,卻發現君傾正在“看”她,他碗里的面條還是方才的那么一大碗,根本未動幾口。 君傾甚至單手托著腮,語氣慢悠悠地問她道:“朱砂姑娘可是餓壞了?” “……”朱砂眼瞼直跳。 “我這突然間又不餓了,不如把我這一碗也給朱砂姑娘吃了吧,浪費了可不好?!?/br> “……!”朱砂咬牙切齒。 君傾卻在這忽然間笑了,甚至輕輕笑出了聲,道:“朱砂姑娘的廚藝該練練了,不過能做得出這么難吃的面條,也倒是天下一絕了?!?/br> “這面條呢,我還是不吃了,以免待會兒只顧著青睞茅廁而上不了早朝,姑娘也還是不吃了吧,我想姑娘此刻的臉色當是已經綠了吧?” “……”朱砂此時不僅眼瞼跳,便是顳颥都在突突地跳。 可她卻惱不起來。 只因君傾的笑。 她又看得失了神。 直到君傾站起身從她面前走開,走到了案板前,她才回過神,一時間對自己有些哭笑不得。 若論容貌,他根本就不及小白,可為何她看著小白時都不會失神,偏偏就對他沒了自控力?尤其是對他的眼睛他的笑。 難道她魔障了不成。 朱砂心中連連嘆氣,總覺自己都變得不像自己了。 就在這時,只聽君傾喚她道:“朱砂姑娘心里可是又在對我咬牙切齒了?那作為今夜浪費了姑娘好意的賠償,稍后讓姑娘嘗一嘗我做的包子如何?不過現下需要姑娘替我盛些紅豆過來?!?/br> 朱砂可不敢怨怪君傾,因為換做是她,她也不會吃這么難吃的一碗面條,并且,她對君傾所蒸的包子很是有興趣,更對做這些廚房里的活兒的君傾感興趣,是以君傾每做一樣事情她都忍不住想湊到他身邊瞧。 只不過他不是她,他看不見,就算他會這些事情,但終是有不便,需要她幫忙。 洗紅豆是她,往鍋里加水加糖也是她,不過卻是她每做一步,君傾都會在旁告訴她具體如何做,水放多少糖加多少,豆子煮多久,火候如何等等。 朱砂聽著君傾這每一樣都說得極為精確的話,不由心生佩服道:“丞相大人怎會對這庖廚之事這般熟悉?” “從小便做?!边@些事情,他若不做便會餓死,他不僅要養自己,還要養小白,小白的嘴刁,總會嫌他做的東西像豬食,可小白卻從不會自己動手,他便只能都是自己來,不過是后來做得少了罷了。 君傾不想就這話題多說,便揉著早就醒好的面團,道:“朱砂姑娘的手,似乎只有這面團揉得勉強可以了?!?/br> “……” “朱砂姑娘過來吧,來捏一只饅頭試試?!?/br> “……民女?” “嗯?!?/br> “民女……不會?!?/br> “放心,我可以勉為其難教一教姑娘?!?/br> 君傾的話并不溫柔。 可不知為何,朱砂聽著卻覺心有暖意。 然后,她慢慢地走近君傾。 ------題外話------ 相處相處相處啊~下一章還要不要看相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