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節
沒有香粉,窗外夜雨一直在下,只會讓朱砂愈加難眠。 朱砂只是靠著背后墊著的枕頭,斜躺在床榻上而已,并未睡下。 她已將近一個月未能安睡過,她已很是困倦,這便使得她就算再如何難眠,她也會閉起眼,強制著讓自己睡過去。 莫求能睡一個時辰,哪怕是一盞茶時間,也好過未得眠。 而當她好不容易恍惚入睡時,那本是緊抱著她的小家伙開始翻來覆去,翻得她不由抬起手用力按著眉心來揉捏。 小家伙適才背過去的小身子這會兒又翻了回來,只見他眉頭緊皺,一張小臉紅撲撲的,小手緊緊地抓著胸前的衣裳,一副很是痛苦難過的模樣。 朱砂見著小家伙這般,忙伸手去撫撫他的額頭,guntang得嚇人,燙得她倦意全無。 “小子?!敝焐皩⑹址诺叫〖一锉成?,輕輕地拍了拍,喚他道,“小子醒醒?!?/br> 小阿離沒有反應,只是將小小的身子慢慢地蜷縮起。 朱砂擰眉,在小家伙的小臉上輕輕拍了拍,又喚他道:“小子?阿離?” “……”小家伙這才動動眼瞼,模樣很是艱難地慢慢睜開眼,朦朦朧朧間見著朱砂,忙朝她伸出雙手,一副要她抱的模樣,同時可憐兮兮道,“娘親……” 朱砂將眉心擰得更緊,卻是也伸出了雙手,將渾身guntang可憐兮兮的小家伙抱到了懷里來,還未說什么,便聽得小家伙嚶聲道:“娘親娘親,阿離腦袋好疼好疼,阿離好難過,嚶嚶嚶……” “阿離好冷好冷……”小家伙一邊可憐地說著話,一邊使勁地往朱砂懷里湊,短短的小手臂緊緊抱著她不放。 冷?朱砂眼神漸漸變得陰沉,小家伙的身子明明guntang得厲害,他非但不覺著熱,反是覺著冷? 正當這時,本是趴在不遠處睡覺的阿褐聽聞這邊的動靜,連忙站了起來,跑到了床榻邊來,對著朱砂低低叫了兩聲。 朱砂轉頭看了阿褐一眼,而后連忙扯了掛在一旁的自己的衣裳來將懷里的小家伙裹上,邊裹邊問小家伙道:“阿離,娘親帶你去找你爹爹好不好?” 她會殺人,卻不會救人,朱砂不知自己當如何才會讓小阿離覺得不難過,她唯一想到的,就只有小家伙的爹爹。 小家伙的爹爹,必然知道如何才能讓小家伙減少痛苦難過。 “阿離要爹爹,阿離要爹爹……”小家伙連連點頭,朱砂卻是輕輕按住了他的額頭,柔聲道,“莫點頭了,你的小腦袋會覺得更疼的,你先忍忍,我這就帶你去找你爹爹?!?/br> 看著可憐兮兮的小家伙,朱砂的心提緊著,以致她忘了給自己身上也披上一件衣裳,便只穿著里衣里褲抱著裹得嚴實的小家伙下了床,邊將雙腳套到鞋子里邊對一旁的阿褐沉聲道:“阿褐,帶我去棠園?!?/br> “汪汪!”阿褐用力搖了搖尾巴。 朱砂沒有提風燈,她只是將小家伙背到背上,拿起了門背旁的油紙傘,撐開油紙傘傘之后將傘柄夾在了頸窩里,便跟著阿褐走進了雨幕里。 此時的她,根本就顧不得這雨夜之黑沉。 阿褐是跑著的。 朱砂亦是跑著的,她循著阿褐的叫聲緊跟在它身后。 她的雙腳踩在地上的積水里,啪啪啪地濺起水花,雨水很快便濕透了她的繡鞋。 這樣走在雨夜里,背上背著呼吸粗重的小家伙,讓朱砂不由想到了她撿到小家伙時的那個夜晚。 也是雨夜,她也是這般將小家伙背回的安北侯府。 不同的是,她的心。 原本,她的心是冷的,此刻,她的心卻是有些擔憂的。 擔憂小家伙的情況。 小家伙guntang的身子捂得朱砂覺得她的背熱得厲害,她能感覺到小家伙的呼吸越來越粗重。 朱砂想到了君傾說過的一句話。 在她第一次到小棠園與小家伙一同睡的那個夜晚,君傾出現在床邊,他說,他只是來看看阿離,看阿離睡得是否安好。 為何小家伙睡下后還要去看,又為何非要看他睡得是否安好? 可是小家伙時常睡得不安好? 他說過小家伙的身子打從娘胎里出來就不好,撇開不能受日照不說,且還極易染病,像今夜這般,小家伙睡著睡著便突然難過起來的情況,可是時常會發生? 他要看小家伙是否睡得安好?只是為了看小家伙睡得安好而已?還是…… 擔憂小家伙會一睡便永遠睡過去,再不會醒來? 朱砂的心被自己這樣的想法驚了一跳。 “阿離?!毙南掠谢艔?,朱砂便動動勾著小家伙膝彎的手,有些著急地喚他道,“阿離?” 趴在她背上昏昏沉沉腦袋歪斜的小家伙小手動了動。 朱砂又道:“阿離,可聽到娘親說話?聽到便應娘親一聲?!?/br> “娘親……”小家伙的聲音很輕很細,有氣無力的,卻還乖乖地回著朱砂的話,“阿離……聽到娘親說話……” 只是短短的一句話,小家伙道得氣喘吁吁。 雨夜很黑,除了能聽到阿褐的叫聲及它與她自己的腳步聲外,便只有雨聲,入目是無盡的黑暗。 朱砂心底對黑暗的恐懼在蔓延。 她畏懼黑暗。 她知道小家伙阿離很稀罕她也很心疼她。 是以當小家伙那細微的小聲音說完了話時,只聽朱砂輕聲道:“阿離別睡,娘親怕黑?!?/br> 與其說她陪著小家伙,倒不如說是小家伙陪著她。 果然,朱砂這話音一落,那本是昏昏沉沉身子歪斜的小家伙立刻挺直了腰桿,將小臉靠到她的后腦勺上,語氣微弱卻堅定道:“娘親,娘親不怕,阿離保護娘親!” 小家伙說著話,同時還努力地睜著異常沉重的上眼瞼,用一副小大人的口吻道:“有阿離陪著娘親,保護娘親,娘親就不會害怕了!” “嗯,有阿離陪著娘親,娘親就不會害怕了?!敝焐罢Z氣很是溫柔,她甚至,輕輕地揚了揚嘴角。 她在淺笑。 因為這一句話,是她的實話。 她是的確畏懼黑暗,也的確是有阿離下家伙陪著她,她此刻才覺得這黑暗的雨夜里不是只有她自己,也不是沒有盡頭。 她的勇氣,竟是這個丁點大的小家伙給她的。 這如何能不讓她想笑? 卻又不是自嘲的笑。 因為她并不覺得這有何可恥。 任何人都有自己所畏懼的東西,她不過是畏懼黑暗而已,她不過是在小家伙面前說了實話而已,并無什么可恥的。 相反,她很坦然。 這個丁點大的小家伙非但沒有嘲笑她,反是說要保護她。 她沒有自嘲,她是覺得有些歡心的。 “那,那阿離不睡覺,阿離睜著眼,阿離和娘親說話?!毙〖一锸钦娴拇蛐牡紫『彼抑倪@個娘親,只見他低下頭將眼睛在朱砂的肩膀上用力搓了搓,抬起頭時將眼睛睜得更大,生怕自己捱不住眼瞼的沉重睡不過去了。 “好,那娘親就先謝謝小阿離了?!?/br> “汪汪汪!”跑在前邊的阿褐忽地頗為用力地叫了幾聲,像是在告訴朱砂什么似的。 朱砂自是不可能聽得懂。 但小家伙懂。 只聽小家伙氣喘吁吁地給她解釋道:“娘親,阿褐說,棠園很快就到了哦?!?/br> “嗯?!敝焐包c點頭,腳下的速度更快了。 夢里的黑暗沒有盡頭。 可這不是夢里,這雨夜的黑暗,有她要到達的盡頭。 夢里的靜寂沒有盡頭。 可這不是夢里,這雨夜的靜寂,有阿離給她的“守護”。 棠園沒有燈,因為這座院子的主人不需要燈。 但朱砂知道,她要到達的盡頭,到了。 阿離告訴她的。 朱砂聽著阿褐的腳步聲忽然間變得飛快,恍如箭般。 未多久,院子深處的屋子里便有燈火亮起。 此時的朱砂正站在院門外。 她看見那有燈火亮起的屋子里走出了身姿頎長墨發過腰的君傾。 他的身上只穿著里衣里褲,肩上披著一件外衫,墨發松散著,在夜風中有幾縷青絲飛揚起,顯然他已經睡下了。 此時的朱砂顧不得尷尬,也顧不得不合禮數,她背著小阿離,徑自跨進了院門門檻,大步朝站在屋前廊下不再往前走動的君傾走去,卻在屋前廊外停下腳步,停在雨水下,垂首恭敬道:“深夜打擾丞相大人,實為不該,只是民女有緊要之事要找丞相大人,迫不得已才斗膽來打擾丞相大人,敢請丞相大人聽民女把話說完?!?/br> “進屋說吧?!本齼A說完,轉身便進了屋。 朱砂連忙跨進屋廊下,收了油紙傘,可因聳著肩側著頭夾著傘柄太久,她覺得自己的脖子有些僵。 阿褐則是這時才舒了一口氣,也站在廊下抖下了自己身上的雨水。 “多謝你了阿褐?!敝焐翱聪虬⒑?,感謝一聲,隨后連忙背著都未來得及說話的小家伙進了屋去。 進的是君傾的臥房,朱砂在跨進門檻時有一瞬的遲疑,終是跨了進去。 阿褐微歪著腦袋盯著朱砂看了好一會兒,然后抬起右前腳撓了撓耳朵,便趴在了門檻外盯著屋內的情況。 朱砂才一進屋,君傾甚話都未問,只是面對著她,淡漠道:“讓我看看阿離?!?/br> 朱砂雨夜到此來的目的就是為了讓君傾看看阿離,是以朱砂并未先急著解釋什么,而是即刻將小家伙從背上抱到身前來,邊將小家伙遞給君傾邊對實在撐不住眼瞼的沉重而又闔起眼的小家伙柔聲道:“阿離,到你爹爹這兒來了,見到你爹爹了?!?/br> 君傾的眼瞼微微一睜。 “爹爹……”小家伙被朱砂用衣裳嚴嚴地裹著,此時他正努力地想要伸出小手,只見他可憐巴巴地看著君傾,細細聲道,“阿離好冷好冷,阿離好難過……” 君傾沒有抱過小家伙,他只是抬起手,撫上了小家伙的額頭,讓冰冷的掌心貼著小家伙guntang的額頭。 小家伙的身子不由得輕輕一抖。 朱砂則是在這時道:“小公子今夜抱著枕頭跑到清心苑道是要與民女一齊睡,民女瞧著天涼且下著雨,便未把小公子送回小棠園,只是小公子睡下未多久便開始翻來覆去,渾身guntang卻又覺得冷,民女不便去叨擾蘇姑娘,便只能帶著小公子來找丞相大人?!?/br> “嗯,我懂了?!本齼A沒有多問,也沒有不解,更沒有責怪,只是微微點頭,問小家伙道,“除了身子發冷,可還覺得頭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