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節
沈蘇梅笑的歡暢,娘家行事如此,她既覺體面又覺窩心。深知嫂子都是為著她,不然到底是隔了一層的,沈家實在沒有必要趟這趟渾水…… 是以,沈入梅也不矯情的,微微思量,組織一下語言,便緩緩道來,“其實,單憑這件事兒,于家不至于氣憤至此。方家姑奶奶不地道,想拿侄子為兒子擋災,站在她的立場,自然侄子沒有兒子親近,若是能禍水東引,再好不過??煞嚼咸珔s是糊涂的出乎意料之外,往常方老太太深居簡出,不好多言,咱們這些不曉事兒的還以為就是個不愛開口管事兒,只一心吃齋念佛的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可哪成想……竟是看走了眼了,那哪兒是不愛說話,顯是一開口就能氣死個人呢!卻原來竟都是藏拙呢……哎,瞧我,又說遠了……“沈蘇梅一拍腦門兒,嘆了口氣,道: “當說到哪兒了,額,記得了,說到方姑奶奶不是個東西,可她一個出了門子的閨女兒,向著自己兒子,瞧著便知曉遠近親疏,可方老太太……竟是連哪親哪疏都不曉得了,那可是她嫡嫡親的孫兒,不比外路那干子紈绔鬧事兒的混賬強出百倍去了,叫閨女兒哭了一通,就暈了頭了,什么都敢點頭應下,再沒見過拿著孫兒賣與人做交易的奶】奶了,還敢說什么不礙家規什么的,一輩子的腦袋都叫草填滿了不成……張口閉口叫她孫兒去跟人家姑娘睡覺,也不知方老爺聽了臊掉幾層面皮……“哎喲,哎喲,說著就又忍不住嘲諷全開了都。 沉香真是無奈死了,“你先說完成不成?至于旁的出氣的話……等見著方家人的面兒再說不遲?!?/br> 背后罵有什么意思,被說了的人照樣不疼不癢,打個噴嚏都是應景了,既然自家受了委屈,很該叫那給了委屈的人自個兒吃一吃才好。 沈蘇梅聞言眼睛一亮,一拍桌子,立時便道:“要不怎么說是我親嫂子呢,您這敞亮勁兒,我先替湘兒謝謝您了?!?/br> 什么叫給根桿子就往上爬,猴精猴精說的就是沈蘇梅了。 不過,這事兒還真不能看著不管,于立法而言,于湘兒可是正經的沈家的外甥女兒,這個名分是做不了假,亦不能視而不見的。 方家如此行事兒,或許有心,或許無意,而實際上,卻是不只于家面上無光,連沈家臉面都折損了去。 若當真置之不理,沈家未出嫁的女孩兒不只一兩個,往后夫家更是膽敢怠慢了去…… 于長遠計,關乎家中女孩兒,于親緣計,姑奶奶同娘家一向關系不錯,相處融洽,此事兒沒有不幫的道理。 思量清楚,沉香緩緩起身,拂一拂裙擺,朝沈蘇梅一笑,下頜微抬,勾唇一笑,道:“既然姑奶奶這般說了,咱們這就走吧?!?/br> 早了早好,這起子糟心的破事兒,實在擾了這大好的光景。 沈蘇梅霍然起身,滿臉的笑意,爽利的上前,抬手道:“我扶著嫂子?!?/br> “嗯!” 兩人相視一笑,隨即二門外頭上了馬車,丫頭婆子侍衛小廝,大大的架勢擺開,浩浩蕩蕩的往方家去了。 此番形態,全然是毫不遮掩,為著家里女孩兒撐腰去了,外頭知事兒的心中也得暗自衡量,于沈家及其姻親家中女孩兒,更添幾番慎重。 至于,不告自來的貝兒剛跑到了二門口,往馬車上撲到半空中,猛然頓了下,叫后頭跟著來的貝兒又一次準確飛快的提起衣領子,哇哇叫著拎了回去。 到了方家,門房見了這陣勢,腿都忍不住哆嗦了,只看著往日親善和氣的親家太太,今日再沒了笑臉,卻是冷淡至極的瞧著方家門匾。 一旁早有嬤嬤知機的上前,疏離卻周到的道:“還望告知方家老太太,方家老爺,太太,于家太太同沈家太太前來拜會,請府上老太太、老爺、太太撥冗相見?!?/br> 門房聽著,腿不哆嗦了,牙齒卻是忍不住打架,咯吱咯吱不停。 這話說的,這話說的……真是砸場子來的。 心里翻來覆去的七想八想,門房反應倒是快,急忙點頭哈腰的應了,大門敞開,賠笑著告罪,連連后退幾步,眼看著外頭看不見了,一扭身飛快的跑了去報信兒。 ……哎喲喲,老天爺啊,額,不對—— 老爺,太太,親家太太真是算賬來了。 方老爺正好在家歇著呢!因著不靠譜的老娘張嘴害的小兒媳婦兒險些流了胎兒,方老爺叫氣憤非常的于老爺一圈腫了一個眼圈兒,烏青烏青的,再沒法兒外頭見了,只得告了假,家里躲著丑呢! 母債子償,就是這么個意思了。 聽得于家來人,一打聽是于太太,方老爺頓時覺得眼睛生疼生疼的,再一聽,哎喲,沈太太也來了,天哪——真是要出大事兒了。 到底是虧心,不敢怠慢,急忙叫上方太太一塊兒迎了客人進門,看座上茶,一通忙活,揮退了丫頭們,幾家人靜靜默著。 沈蘇梅瞅了眼臉色羞愧的方老爺,尤其眼圈兒那兒停了視線,一頓之后,卻是輕輕瞥過欲言又止的方太太,懶得兜圈子,直接說明來意,瞧著方太太,笑道:“貴府老太太呢,怎的不請出來相見,我還盼著同老太太請安呢!“那意思就是,別躲了,就是找你們家老太太來的! 方老爺面色一變,吭吭哧哧的道: “親家太太,這……” “方老爺少言吧!”神色蘇梅笑容淺淡,語氣卻清冷的很,“我問的是方太太,娘們兒的事兒,爺們還是少開口的好?!?/br> 方老爺臉色一青,讓噎了個好歹,可到底不好再開口,只得訕訕的低下腦袋。 心里頭卻是氣也不是,恨也不是,誰讓他們家理虧呢,叫人捉住把柄,臉皮都得刮下來一層。 方太太被點名,臉色實在不好,卻不得不應,強笑著道:“實在是不湊巧,老太太身子不爽利,眼下正臥床休養呢,不好見人,望親家太太見諒?!?/br> 話雖如此,實則方太太恨極了方老太太,讓人一眨眼的功夫就做了人情出去的是她親兒子,叫人這么埋汰,兒媳婦還因此險些壞了身子,好生生的親家眼看著就要變仇人了,如今倒好,人家堵上門來討說法,老太太犯慫,躺下裝病,忒個無恥—— 算作方太太自個兒的心思,合該叫老太太吃一吃自己釀下的苦果,可無奈方家還要名聲,老爺又是個孝順的,方太太口不對心,氣的夠嗆。 都說女人最了解女人,沈蘇梅瞧了方太太一眼,心里頭一想,琢磨個□□不離十,眼神兒意味深長的定了定,隨即緩緩移開,淡淡的道:“老太太身子一向爽利,什么時候都好好的,偏我家湘兒損了身子回了娘家,老太太立馬不好了,嘖嘖……” 余意真是盡在不言中。 你們是不是想倒打一耙,拿著孝道做套兒,好叫湘兒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 沉香自進門始,便雙目微垂,閉口不言,今兒她的用處多是震懾,等閑很是不必開口,沈家到底差了一層,多說卻是難免喧賓奪主之嫌。 方太太卻是不敢當做不見,小心偷覷一眼這尊要命的佛爺兒,一轉眼兒,艱難的笑著,道:“這是哪里的話親家太太多想了,老太太年紀大,身子難免有這些那些不舒坦,再不能跟旁人相干的——” 老太太不好,是她自個兒身子不好,跟別人沒有一毛的干系,自然也就怪不到回了娘家的于湘兒身上。 這就等同于保證了。 沈蘇梅滿意的瞇了瞇眼,端起茶盞輕啜一口,隨即悶聲磕在幾上,聽得方老爺眼皮一跳,剛要抬眼,便聽沈蘇梅冰冷的聲音一字一句道:“得了,方太太實在不必拿這話敷衍我,都是做人媳婦兒的,你的難處我知曉,我不為難你,只一樣,今兒這事兒總是繞不過老太太去,方老太太若當真病的厲害,我這兒正帶著帖子,立時請了太醫來診治一番便是,可若是方老太太裝病躲人,方家毫無誠意,往后這親家二字,方太太再不必提?!?/br> 方太太費勁扯起的嘴角僵在臉上,好半晌,才機械的轉頭,愣愣的朝方老爺望去,眼神晦澀不明。 于太太的意思再明白不過,都讓人說到臉上了,知道你家老太太是裝的來著,別想好事兒了,老太太不露面,方家想和稀泥,姻親斷絕,沒二話。 方老爺垂頭不語,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抬起頭來,沉沉看了沈蘇梅一眼,強忍屈辱叫了人請老娘出來。 末了,到底忍耐不住,同沈蘇梅服軟,道: “家母年紀大了,人老了腦子難免有些糊涂,還望于太太大度慈悲,和緩了此事?!?/br> 沈蘇梅半點兒不為所動,“我亦盼著方家和緩,不想到底閨女兒福薄,險些帶累了未出世的孩兒,若方老爺有此仁心,怎么不分個一星半點給您小兒子些?!?/br> 甭白日做夢,竟想美事兒了。大度慈悲? 便有慈悲心腸,對著狠毒愚蠢之人也是多余。 大度?方家倒是大度,眼見著兒子都能叫了指著陪人】睡了! 只這種大度,等閑人哪個消受得起! 還是省省吧! 沈蘇梅毫不遮掩,方老爺臉色頓時變色,他不是個笨的,話里頭什么意思,簡直一清二楚,想要裝傻都難。 叫人臉上抽了一巴掌,方老爺再沒臉叫人對他老娘手下留情了。 過了大約一刻鐘,方老太太姍姍來遲。 沈蘇梅冷眼瞧著方老太太微微顫顫,叫人一左一右扶著,光是垮了個門檻兒便用了小半盞茶的時候,好容易等到方老太太消消停停的落了坐,仰起一張老臉,臉頰上的贅rou抖了抖,嘴一吧嗒,想要說些什么。 沈蘇梅扭頭,朝著身后立著的丫頭,吩咐道:“去,看時辰張太醫該是到了,你去迎一迎?!?/br> 丫頭應身退了出去,沈蘇梅回過身來,只作不見方老太太僵硬難看的老臉,同臉色黑的都能滴水的方老爺道:“來時聽聞老太太身子不爽利,我想著,總歸走一趟,不能白來不是,索性請了太醫一同,人上了年紀,總是得小心些,便是老太太突然不舒坦,也好有個應對,省的生出遺憾,您說是不是?” 方老爺:……當面咒他老娘,偏他還發作不得,更憋屈的是,還不得不—— “真是多謝于太太費心?!?/br> 咬著后槽牙,方老爺只覺沈蘇梅實在面目可憎。 這么厲害,也不知平日于老爺受了多少委屈! “好說,好說!”沈蘇梅一點兒謙虛的意思都沒有,當即點頭承下方家人的感激,這下子,倒是要瞧瞧方老太太想裝怎么個暈! 頓了下,想起正經的事兒來,沈蘇梅又變臉,笑瞇瞇的道:“方老太□□好,方才方老爺還說您起不了身了,現下看來,哪有的事兒,您這臉色,這身子——好著呢!再活二十年輕而易舉?!?/br> 都說禍害遺千年,跟方老太太級別的,顯是不能早死的。 “……旁的不說,只瞧您沖著您小孫子夫妻倆連哭帶鬧,我就知道,您老這身子骨,將養的再好不過,至少——要比我那不爭氣的閨女兒好太多了去?!?/br> 方老太太笑瞇瞇的,微微顫顫的坐著,遂覺得于家這位長得很是不像太太的太太說的話真怪,也聽得明白,是夸她長壽呢,心里美滋滋的,還頻頻點頭,隨即又忍住,頗為矜持的想著,兒子人參燕窩的給她補著,兩個孫兒時不時孝敬些個好東西,她這么精細的養著,再不長壽,簡直沒天理了,都對不住吃到肚里那些數不清的好玩意兒不是! 可聽到最后,方老太太再是笑不出來了,合上嘴琢磨了會兒,哎喲,于太太這是臊她呢,是吧! 是替小孫媳婦兒出氣來的,是吧! 想通了,臉色一下子耷拉下來,方老太太活到這個份上,家里再無人敢忤逆的,冷不丁來人,給了個沒臉,方老太太面上很是過不去,因此陰著嗓音,不悅道:“于太太說的是,于氏身子骨實在是忒軟了些,連我這一腳埋進地里的老婆子都不如,于太太既帶了她回去,合該好生補一補身子才是?!?/br> 沈蘇梅臉色一冷,瞧著方老太太一張老臉,八字眉稀疏,顴骨凸出,暗道一聲晦氣,卻是不假辭色道:“老太太放心,我家湘兒那是我于家的骨血,再不能更精心的。老太太也安心,湘兒一時半會兒的且不會回來,我家閨女兒叫老太太害的險些把命搭進去,若是老太太不給我個交代,就別怪于家揭了方家的臉皮?!?/br> 狠話誰不會說,你才算了個什么! 方老太太皺著眉頭,身子不停發抖,氣的, “這是找茬兒來的,你是哪家的潑婦,只管憋你窩里厲害去,我方家由不得你作踐?!?/br> 簡直義正言辭。 沈蘇梅簡潔明快的回道:“——呸!” 方老太太一個仰倒,可惜身子骨實在太好,補得太壯,想暈都暈不了,只得捂著胸口直喘氣兒,“哎喲喲,哎喲喲,我快活不成了,活不成了?!?/br> 沈蘇梅冷笑道: “方老太太省省力氣吧,當誰都是你方家的孝子賢孫,憑你一句話,都能送了出去陪人睡】覺的,實話跟你說,今兒但凡我等站在方家地界兒上,您指定是死不成的,至于我們走了之后,您是死是活,且遂您心意。只是這會兒,你且消停吧,咱先說說您挺大方的賣了親孫子,替外孫子陪人睡覺,給人生孩子的事兒吧!” 方太太嘴唇都要出血來了,一句一個睡】覺,一口一個賣孫子,想起這對無恥的母女,方太太恨不得抓花姑奶奶的一張丑臉,她兒子叫人糟踐的,她殺人的心都有了。 方老爺臉色已經不能看了,臉上叫人抽的啪啪作響,眼睛垂著,死死盯著地面,若是此刻地上裂出條縫來,他恨不得鉆進去。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方家幾代的家聲啊,毀了…… 默默嘆了口氣,方老爺脊背頹廢的彎了下去,再直不起來。 方老太太傻了,好一會兒反應過來,猛地吸口氣,眼睛一下睜得老大,眼底閃過驚詫恐懼,“你,你胡說八道,瘋子——” 沈蘇梅收回視線,面上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意,不屑的道:“老太太別逞強了,我既說了,便能拿出證據來,紅口白牙的,再不能污蔑了您……還是老太太想著,叫你寶貝閨女帶著您的心肝兒外孫,連帶著那位您推了孫子去睡一睡的姑娘,都見一見?” 方老太太局促的看了兒子一眼,無奈方老爺實在不能同老娘心有靈犀,正羞的抬不起頭呢,眼瞅著指望不上,只得撇過腦袋,咬著牙道:“你想做怎樣?” 沈蘇梅道:“我倒是對一點感興趣……聽說您想叫您小孫子去睡一睡女人,好抵了外孫子欠下的債。不過聽說那女人是要孩子的,若是一回懷不上,您老打算如何?” 方老太太含糊的道:“還能如何,就……算了唄!” 沈蘇梅瞇眼笑道: “算了?人家沒懷上,指定不能算了,您的意思,是讓您外孫子親自出馬?” 方老太太大驚,“不成??!” 賠了一個不夠,再賠一個就是傻子了,那女人算個什么東西,只當他們方家一下子損了兩個少爺,閨女兒又要哭的昏死過去…… 沉香不動聲色的聽到這兒,忽的輕笑一聲,見屋內幾日俱都看過來,不由輕聲細語的笑著道:“貴府老太太實在是妙人兒,怪道能生出方姑奶奶那樣的妙人兒來,我瞧著那嚷著要孩子的姑娘也是個妙人,合該是方姑奶奶有此福氣,得了這難得的姐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