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鄭丘壑帶著原鷺去了一家西北飯館,鄭丘壑是西北漢子雖然在c城已經呆了十來個年頭,但是口味上還是只好家鄉那一口。原鷺發現自己和西北那塊地兒還真是有緣,大學里最要好的朋友姚菲是西北人,這會實習帶她第一次出現場的也是個西北人。 可以看出鄭丘壑經常來這家館子,老板見是他來了立馬送上了一小碟的炸花生米和幾頭糖蒜。 鄭丘壑問:“吃什么?我請,甭客氣?!?/br> 原鷺看了看旁桌的人在吃什么,回頭對他說:“油潑面應該不錯,辣子油紅滴滴的勾得我饞蟲都出來了?!?/br> 鄭丘壑笑了下:“懂行?!?/br> 他對著柜臺的老板吆喝:“一碗油潑一碗臊子,再來一個烤羊腿,兩瓶花生露?!?/br> 鄭丘壑從羽絨服口袋里掏了包煙出來,摸了摸口袋,想起打火機可能落在辦公桌上沒帶出來,說:“我去柜臺借個火?!?/br> 老板笑瞇瞇地看著他手指夾了根煙走過來,轉身從酒架上拿了個打火機,沖他身后擠了擠眼:“這姑娘不錯,俊,怎么,新對象?行啊,什么時候也學會老牛吃嫩草了?!?/br> 老板點燃了打火機,鄭丘壑把煙刁在嘴里低下頭湊過去點煙,吸了口,吞云吐霧地說:“新來的學生?!?/br> “哦”,老板熄了火,看了他一眼:“我記著你過完年得三十四了吧?上回領個姑娘來也是兩年前的事了。你上大學那會帶姑娘來得勤,這越往后越沒了信兒,別說女人,連根女人的頭發絲兒我都沒在你身上見過?!?/br> 鄭丘壑把手搭在柜臺上,重心落在一只腳上,另外一只□□叉地搭在上頭,說:“要是剛畢業那兩年拿手頭的積蓄狠狠心買了房,也就不用到現在還孤家寡人一個啦。房價年年見漲不見跌,本來還有幾個閑錢買理財產品,現在倒好,全套股票上了?!?/br> 老板嘆了口氣:“唉,都不容易啊?!?/br> “上半年那會行情不是不錯么?我好幾個老鄉店面鋪子都不管了,專心在家炒股,怎么你有消息門路的還能被套?” 鄭丘壑哈哈笑了聲:“那你最近肯定沒跟他們聯系,要是有聯系,一準知道他們都老老實實回來開店了?!?/br> 鄭丘壑跟老板閑扯了一道兒,抽完了一根煙去冰柜邊上起了兩瓶常溫的花生露,再回到飯桌上的時候兩碗面已經上來了。 原鷺接過他遞來的花生露,抬頭喝了一口,不經意地說:“俞維屋其實還算一個三觀正的人,至少出了事出面擔了,不像某些企業問題都曝光到哪一層了也沒見個人出來回應?!?/br> 鄭丘壑的眼神微微變暗,盯著原鷺,用一種試探著質問的語氣說:“你知道俞維屋?” 原鷺沒想到他反應這么大,點了點頭,平靜地說:“最近風頭最盛的企業家不就是他么?微博里還戲稱人‘國民老公’呢?!?/br> 鄭丘壑仍舊沒有放松語氣,問:“你知道剛剛車里的人是俞維屋?” 原鷺靜默了半晌,不知道他的點在哪里,遲疑地點了點頭。 “好家伙,我說這實習生一屆比一屆牛呢,我光說俞總你就能看出端倪猜到是俞維屋?!?/br> “前幾年每年臺里大致這個時候都會對正陽集團在各個學校門口分發福利的事進行專題報道,今天時間跟往年那個時候差不多,你又喊俞總,如果不是俞維屋,我一時還真想不出還有哪個姓俞的能這么對號入座?!?/br> 鄭丘壑說:“原鷺,你不是一般家庭出來的?!?/br> 他看著她,用那種很篤定的眼神:“除非處心積慮,不然常人肯定沒這反應,看來今年的實習生也是來走過場的啊……” 鄭丘壑嘆息著搖了搖頭。 原鷺被他身上散發的一種怨婦氣息逗笑了,張口說:“我還真是猜的,有一件事我一直沒想明白,也沒有哪篇報道提過,為什么是每年這個時候?就跟某種定期儀式為了紀念什么似的?!?/br> 鄭丘壑抬頭看著她,說話里帶股狠勁:“一猜一個準,都可以喊你喬半仙兒了?!?/br> 還真是為了紀念?原鷺覺得鄭丘壑肯定知情,于是追問道:“是為了紀念某個人?跟一月十七這個日期有關的人?” 鄭丘壑忽然明白過來原鷺這是在套他的話,不過事實上他對這個問題也一知半解的,只好說:“具體什么人不知道,但私下里肯定有議論過這個人是誰,說法很多,真相么,大約也只有俞維屋本人知道了?!?/br> 又是一個天知地知她不知的謎題,原鷺覺得新聞的有意思之處就在于即使是被碎片化、模糊化處理過的事件,只要它存在,即有跡可循,縱然欲蓋彌彰,最后總能讓人發蛛絲馬跡甚至拼湊還原出一個完整的真相。 “烤羊腿來了,這膻味兒,足!” 她還沉浸在迷思中,鄭丘壑卻一把撕了羊腿上覆蓋的錫紙,霎時之間整只羊腿的香氣混合著各種香料和土豆、洋蔥、胡蘿卜的香氣蒸騰彌漫了整個面館。 熱氣在徐徐升騰,原鷺隔著白色煙霧在看羊腿。 ☆、第十八章 北半球的冬季晝短夜長,才不到下午五點天就已經全黑了。原鷺走在下班去擠地鐵的路上,路面上的路燈把她的影子投射得很遠,周圍的路人時不時從身邊擦身而過,總是能聽見路人們口中討論著過年事宜。 還有三天就該大年三十了,前兩天劉阿姨和張阿姨已經張羅著把喬宅里里外外撣了一遍,家里大小的花瓶也都換上了不同顏色鮮臘梅。 下班回到家已經接近7點,張阿姨燉了鍋棗參雞湯,原鷺一打開家門張阿姨就把燉鍋從爐子上起了上來,一邊盛湯一邊說:“鷺鷺,儂爸爸mama有沒有說年三十怎么過呀?你爸爸mama看樣子么是不回來了,你大姑姑的意思是讓你和阿岐上他們家過去,我和你劉阿姨么也都回自己兒子家去過年?!?/br> 原鷺一邊脫靴子,一邊把手撐在鞋柜上,問:“哥哥有沒有說什么時候回來?”都出差快十來天了,一點消息也沒有,原鷺都差點以為他回波士頓去了。 張阿姨說:“我下午給他掛了個電話,好像在開會,都沒說上幾句,不過你哥說過年肯定回來,我白了他一句‘好不容易今年回來過個年,哪里還有人工作到年三十的’,他還在那笑,噶么這么好笑么?他不回來,總也得體諒父母長輩念他回來的心啊?!?/br> 原鷺撇開話題說:“阿媽你和劉阿姨也該放放年假,劉阿姨小兒媳今年懷上了就更想休長點啦,上回不是說二月中旬就到預產期了么,剛好那會也還在過年,我已經和她說過讓她休息久一點,家里添個小人兒樣數一下也多起來,家里沒個有經驗的老人幫把手多半會手忙腳亂?!?/br> 張阿姨用羨慕的口吻說:“劉阿姐好福氣哦,這都第三個孫子啦,又趕上二胎政策,也不用擔心有了孫子兒子媳婦會保不住工作,這不都說這個孩子帶運道么,趕上好時候了?!?/br> 原鷺樂呵呵地說:“阿媽不也快當阿婆了么?” 張阿姨一想到自己的兒子和兒媳,頗是怒其不爭地埋怨:“這都結婚第五個年頭馬上要第六年了,就是不生,說什么生活壓力大,我年輕那會壓力多大呀也沒見著就不生了,現在這些孩子的想法搞不拎清的,父母好好地把你拉扯大難道就希望你將來沒人養老送終?他倒好,一句話堵死我,說什么老了到時候老人院的設施和服務也跟上來了,他就住到養老院去,氣得我喲……” 原鷺走到廚房,打開水龍頭沖了沖手,勸慰道:“年輕人有年輕人的想法,現在壓力確實大,c城的房價高的連買個廁所間都夠工薪階層的白領奮斗三年五載了,再說現在都不放心讓小孩喝國內的奶粉,什么代購滿天飛,前兩天我們臺里還報道了個新聞,一個女的去澳洲一趟回來偷運了十二罐奶粉結果被海關扣下了,而且現在的孩子從小就上補習班各種才藝班,哪一樣不是鐵打的銀子流水的賬?” 張阿姨被原鷺說得灰心,無奈地嘆了口氣:“也不見我那會養孩子這么作,怎么過了三十來年,世道就變成這樣了?!?/br> 原鷺微微一想,也許沒準張阿姨兒子媳婦面臨的難題就是自己不久要面對的問題,老人的想法確實該和年輕的人想法好好磨合磨合,不然家庭矛盾肯定愈演愈烈。 “上回阿岐和那個相親的女孩子說得怎么樣啦?儂大姑姑還打電話問我阿岐有沒有領人到家里吃飯,我說他出差去連人影都沒見著不曉得進展的情況,鷺鷺儂曉得不?” 原鷺干干地笑了聲,拿紙巾擦了擦手,說:“問他自己咯?!?/br> ********** 晚上吳津在靜吧有個局,喊原鷺和林慕過去,原鷺和林慕到的時候一看吳津身邊坐了好幾個小嫩模,吳津笑嘻嘻地招呼他們到身邊來坐,把小嫩模都哄一邊兒去了。 “喲,怎么你們這些公子哥兒都好這一口,我心里一直有個疑惑,今兒必須得請吳大少給我解解?!痹樈辛吮敻覃愄?,臉上一本正經,口氣卻是漫不經心。 吳津往酒杯里夾了兩塊冰,問:“什么疑惑?” 原鷺的眼睛上上下下把吳津打量了一遍,問:“您有那眼神記得清那些嫩模的模樣兒么?一個個都跟模具廠倒模子出來似的,錐子臉嘟嘟唇雙眼皮間距寬得跟太平洋有一拼,這審美……嘖嘖?!?/br> 吳津搖搖頭,哼笑了一聲,戲謔:“怎么,就你家林慕審美好了?” 吳津這話大有深意,這是又在拿林慕初中的時候為了原鷺打人的事打趣,可惜原鷺聽不明白,拿眼睛睨了他一眼,問:“怎么今兒沒打電話給姚菲?平常見你多半泡在電話蜜糖里,嘴里的油得我在邊上聽得一陣又一陣惡寒的?!?/br> 吳津喝了一口悶酒沒有答話。 原鷺接過服務生遞來的酒杯,握著高腳玻璃柄,搖了搖里面的酒:“吵架了?” 吳津把酒杯往吧臺一撂:“甭提了,喊你們出來是作興的,別敗興兒?!?/br> 原鷺睨了他一眼,撇嘴道:“得了,你這風里來火里去的,非得上人甘肅去,要我說你是真該罵。你這什么身份就去人家里???這大過年的,村里村外哪里到處是人,你去了人家總得招呼你吧?農村可不比城市,一點風吹草動的說風就是雨,你想過姚菲沒有?說句不好聽的,萬一你們將來沒走到最后,姚菲回去還怎么做人?你不懂鄉下的規矩,可以,但至少你得為姚菲考慮考慮,她不像你,悶了上酒吧身邊就鶯鶯燕燕前仆后繼,名聲這種事,她真玩不起?!?/br> 吳津被她說的悶聲不響。 林慕讓人把吧臺灑的酒水收拾了,叫了杯檸檬水給吳津。 吳津咬咬牙,剛動了動嘴唇又把嘴邊的話咽了下去,瞪著原鷺說:“就你們有規矩?!?/br> 這話說的傷人了,連帶著原鷺也給罵了進去,原鷺冷笑了一聲沒搭理他。 林慕拍了拍他的肩膀:“少說兩句,氣頭上的話覆水難收?!?/br> 吳津:“我又不是非得上她家去,只不過這都快一個月沒見面了,我去見她一張機票的事兒,結果烏漆麻糟的那么大反應,弄得我心情都沒了,老子這他媽一片好心就這被樣當驢肝兒給踢了?!?/br> 原鷺把酒一灌,也把酒杯往吧臺上一撂,豪氣地問:“今兒這單誰買?” 吳津瞟了她一眼,聲勢氣焰微微弱了下來:“爺能短你喝的嗎?我買?!?/br> 原鷺:“給我來兩扎罐??!” 吳津:“……” 吳津趕緊給林慕使眼色,原鷺這酒量上回同學會他早就摸清了,三瓶準倒,這還要兩扎,真當自己是吹不破的牛皮了。 服務生很快就上了兩扎啤酒,原鷺卻把所有的啤酒往吳津面前一推,指著啤酒說:“喝!這不沒地兒撒氣么,喝,喝個痛快,回頭喝出胃出血了,看姚菲不火速從甘肅趕來看你。這不想見上一面么,我準保你見著?!?/br> 吳津對著面前兩扎啤酒干瞪眼,嘴里哇哇直叫:“最毒婦人心啊,林慕瞧見沒有?原鷺這肚子里的壞水可沒比咱們少,我要是真喝出個毛病,回頭姚菲還不剁了我?!” 林慕是站在原鷺這邊的,堅決賣兄弟挺女人,為了女人兩肋插刀、刀山火海絕對面不改色,張口就說:“啊,這樣啊,你放心喝,回頭真不省人事了我幫你打120順便通知姚菲一聲來醫院領人?!?/br> 吳津被他們作弄得忽然覺得胸口堵著的那口氣兒被通順暢了,就裝一臉委屈的小媳婦樣兒掛電話給姚菲打小報告訴苦去了,兩個人沒幾分鐘就又在電話里膩歪上了。 林慕對原鷺這種勸和方式實在佩服,吳津這犟脾氣也就她敢順著牛鼻子捋,這一激,倒是把吳津捋得跟喵喵的小奶貓似的,又粘人又淘氣。 原鷺跟林慕碰了個杯,問:“過年打算出去玩么?c城天兒冷都往南方奔,再加上最近霧霾嚴重,喘口氣兒都費勁,就更是要往南方奔了?!?/br> 林慕聽出她話里有話,問:“你想去南方?” 原鷺低頭看了眼酒杯里的酒,淡淡地笑著:“也許吧,在c城呆久了,上高中上大學到工作就沒離開過這里,也想有一天能出去看看啊,至少看看世界是什么樣子,一個地方呆久了總覺得世界也就這樣子了?!?/br> 林慕用一種很克制的語氣跟她說:“走過的地方多了,才會覺得最初的那個原點是最想去的地方,可惜往往發現的時候已經離原點很遠,就算想回去也沒有那么容易了?!?/br> 原鷺看了眼樓下安靜彈吉他的駐唱,說:“我沒有想回去的原點,至少現在沒有?!?/br> 林慕聽了有那么一刻的失落,他發現原鷺似乎很回避以前的事情,也許是因為當初不在她的身邊不知道她所經歷的一切,不能體會那種切膚的傷痛,他才會覺得至少他不該屬于她回避的當初,現在看來,原鷺的內心遠沒有他想象得那么容易接近。 他轉換了話題,問:“實習還順利嗎?以后就打算呆電視臺了?” 原鷺被他一問就想起明天還有個采訪要出,都要年三十了臺里還在加緊錄制節目做好年前的最后一波采編工作,年前錄的片子串聯排得可以一直放到元宵,年三十到元宵這段時間她總算可以放個長假了。 “還湊合著,幾乎每天都加班,有時候干脆留臺里過夜,最麻煩的是出新聞事故,偏偏還怕什么來什么,前兩天領導剛被上頭訓,連帶著辦公室里都陰霾了好幾天,好在馬上要過年了,溜之大吉,哈哈。至于以后呆哪么……我自己也不知道?!?/br> ☆、第十九章 鄭丘壑倒完晚班給原鷺發了條微信:天剛亮,早上甭來了,昨晚我把稿子都寫好了。 原鷺還在往頭上套高領衫,聽見手機響了,高領套到一半就伸手去摸床頭柜上的手機。 她看見鄭丘壑說天剛亮,套好衣服走到落地窗前把窗簾一掀,果然天才剛剛有一絲兒的魚肚白,于是回了句:我都起了,師傅才下班? 鄭丘壑很快回了消息:剛起身,快到電梯口了,晚上希爾頓見(ps:可以先讓肚子松快點,晚上的酒宴很不錯哈,記得穿禮服出席)。 原鷺既然起來了也就懶得繼續回窩里賴著,干脆下樓,反正張阿姨她們起得早。 原鷺裹著暖融融的大睡袍下去,張阿姨見她今天起這么早還穿著睡衣,就問:“今早不上班啦?沒上班就多睡會,自從去了電視臺實習,眼下的烏青就沒見你消過?!?/br> 劉阿姨一早就去花園剪枝葉兒去了,前陣子的朱麗葉開敗了,劉阿姨怕凍苗,就干脆把園子里所有的花花草草都收拾一通,剛好也馬上要過年了。 “前兩天我和你劉阿姨收拾房子發現好多你哥以前的東西,也不知道他要不要,都堆在一樓庫房里,等他回來你問問。明天二十八了,過完明天我和你劉阿姨就要回自己家過年,家里門窗什么的你們在家要留心,吃的東西今明兩天我都給你們在冰箱里存好。你大姑姑那邊要你們過去,你們怎么說的呀?” 原鷺沒想好這事兒,得喬正岐拿主意,不過估計喬正岐也不大樂意去,畢竟趕上過年過節的親戚一多準被問婚事,躲還來不及,所以問他估計也是白問。 原鷺只好打馬虎眼地說:“回頭問問我哥,他去我就跟著去,這不奶奶還住著院,年三十姑姑們都在自己家,醫院里冷清,我更想去陪奶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