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不過他這會兒腦子亂亂的,有些話到嘴邊,又不知道應不應該說出來,看了周煜好半天,頭一次發現自己還有這么婆婆mama的時候。 “嘿嘿嘿,我也覺得?!本瓦@張娃娃臉不好看,要是是他以前那張臉,該多有氣勢啊,還比這個身體高多了,周煜低下頭來重新檢查了一下自己,確定沒什么差錯。 就在這時,身后突然響起了一個聲音,那語氣像是糾結好久了一樣,有點不確定,但很快又把氣勢給找了回來。 “阿煜,如果……我是說如果,在軍部設立一個軍醫處,由你來領導,”西瑞爾說到這,頓了頓,他出生之后,不是服從絕對命令,就是發布絕對命令,還是第一次嘗試對誰這么吞吞吐吐猶猶豫豫地說過話,然而當他看見少年時,就是忍不住想把話放輕一點,擔心太觸碰他的底線。 他覺得周煜不像表面上那么什么都不懂,而是一個有自己標準的人,“你愿意去嗎?” 周煜臉上的笑容一收,然后歪了歪腦袋,隔了一會兒,繼續轉身朝門外走去,他的腳步輕而穩,不是那種受過教育的貴族步伐,而是一種屬于他自己的,獨到而特別的氣勢。 像是能生風一樣,直到走到西瑞爾身邊的時候,他停了半晌,扭過頭來沖西瑞爾輕輕一笑。 “不愿意?!?/br> 一字一句咬得異常清晰,話音一落,就能明顯感覺到西瑞爾的身體僵了僵,但周煜卻什么也沒再說,繞過他走了出去。 所以說,英雄很可怕,不要命地英雄更可怕,外物不可必,這人果然不是屬于他的。 周煜抖了抖,他才不要上升到那個高度,人生就那么短暫,為什么不能為自己而活呢,成為一個為國家戰斗的,沒血沒rou的機器真的有那么重要嗎? 人死了就是死了,哪怕他的名字被刻進史記,刻進教科書,刻在每一個人心上,他也死了。 然而跟著歐蕾夫人上了霜降號后,他等了半天,西瑞爾才總算上來,周煜偷偷地用眼角瞄了他一眼,頓時心臟撲通撲通地一通狂跳,剛剛什么糾結都全丟光了,那心臟跳地他連忙把眼神收了回來。 臥槽臥槽,這人居然穿了軍裝!軍裝!這下總算明白什么叫制服的誘惑了!天哪那套軍裝穿在他身上好棒好棒!身材真的好好還有那個腰帶簡直了啊??!什么也不想想了好想直接撲上去,真的好喜歡好喜歡嗷嗷嗷! 周煜在心中發出一聲聲狼嚎,好不容易才拼命收回他都快瞪直的眼睛,揉揉發熱的鼻子,強行轉移目光,覺得這家伙簡直是在犯規! 吸了吸鼻子,想到那家伙身上還有股淡淡的香味,每次聞都覺得超級好聞,配合這套軍裝他絕對能立馬到底不起。 然而周煜還是顧忌了一點自己的矜持,扭過頭人模狗樣地等著那人坐到他旁邊來,表情還苦苦思考了一下小黑貓平時倨傲的樣子,一般它給什么樣的表情他就立馬屁顛屁顛跑上來來著?唔,好像是這樣。 好不容易擺好了表情,然而西瑞爾那家伙卻完全沒有坐過來,而且好像受了剛剛那一幕的影響似得,一上車就坐到了副駕駛座上,期間一句話也沒有說。 而歐蕾夫人似乎是在和塞賓說著什么,也沒說話。 周煜摸了摸鼻子,覺得有點尷尬,偷偷地扭過一點點頭偷窺西瑞爾的側臉,只覺得怎么看怎么好看,要是換個時間地點,換個身份,他一定不要命地撲上去,死纏爛打也要把人據為己有。 性格什么的慢慢磨合就好,重點是他活了三十年從來沒看過外表這么對他胃口的啊。 但轉念一想,之前在視頻里的西瑞爾沖向女王蜂時堅毅的表情,周煜還是沉默了,好半天,像是在糾結什么似得。 最終,他深呼吸一口氣,收斂了臉上的花癡,默默地走到前面去,推了推那個硬邦邦的人。 西瑞爾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嘖,還鬧小孩子脾氣呢。 周煜有些樂了,竟然覺得他哪怕這么發脾氣也挺好玩的,意識到這點瞬間原地石化,只覺得自己已經沒救了,他以為這輩子做一個貓的抖m已經是極限了,卻沒想到現在還要做個人的抖m! 呆呆地站了半天,直到發現西瑞爾余光瞟了他一眼,嘴角才瞬間重新掛起笑來,也不管自己有沒有救,就這么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問道,“上將大人,你多大???” 西瑞爾看了他一眼,似乎對于他問出這句話來很不可思議,你連自己結婚對象年齡都不知道嗎?可沉默了一會兒之后,還是默默地打開了沃特,在搜索引擎上輸入了自己的名字,一下就出現了一個專門的人物介紹,出生年月什么都寫清了。 然而周煜卻看都沒看,把那個光板一把推開,繼續看著西瑞爾,問道,“不看這個,你自己說,多大了?” 西瑞爾沉默了一會,還是開口回答了,“二十?!?/br> “哦,那差不多?!敝莒宵c點頭,“我給你講個故事吧,以前……我蹲房間里看過的?!?/br> 第034章 西瑞爾沒說話,周煜也不怎么在乎,就這么自顧自地把故事講下去了。 “那個故事說,從前有個瘋子,從小沒爸沒媽,什么也不會,也沒人教他,打小就在收養與拋棄中打轉,之后為了討生活慢慢學會了打架,再后來發展成給人當打手賺錢哦就是那種替黑/社會回頭收拾人的,或者被商賈雇傭著去教訓人的,嗯,違法,是不太好,”周煜看著西瑞爾那一臉合法好公民的模樣就想笑,然而不可思議的是他竟然莫名地覺得還挺可愛的,特想伸手捏捏他那張混了混凝土的臉,“后來打著打著,事情就大條了,就在他二十歲都不到的時候,雪球嘛,總是越滾越大的?!?/br> “他朋友花了很多心思都沒能把他給摘出來,就是那種從小相依為命的朋友,不是親人勝似親人的那種朋友?!?/br> “可是都沒用,那件事太大了,怎么都沒法不和他扯上關系,他朋友始終沒能保全他?!?/br> “結果后來這人被個大兵給救了?!敝莒衔⑽⒁恍?,垂下了眼眸,看了看自己的雙手,“人嘛,就是這樣,莫名其妙地就喜歡上了,不顧一切了,有了拼搏的勁頭了?!?/br> “然后那個瘋子開始從良,嗯,就是跟你一樣,變成守法好公民了,也想當兵?!敝莒险f到這時,眼神里竟然還難得地露出了一點繾綣的溫柔,像是很懷念一樣。 西瑞爾看著他這樣的目光,莫名地,從心底里滋生出一股不太舒服的感覺來。 “老套的情節,最后當然是當上了,結果這家伙小時候打鬧的勁頭還真幫上了忙,往死里拼,訓練,最后他還真成為了特種兵?!?/br> “哦,知道什么是特種兵嗎?就是和你這樣要出去出任務的,只是人沒有那么多,但任務很危險,他那個隊伍,出去一趟,回來死亡率三分之一,還算低的了?!?/br> “我知道?!笨粗莒夏歉蓖耆萑牖貞浀臉幼?,西瑞爾不著村店地突然接了一句,似乎不太想周煜完全陷入回憶里,想提醒他自己的存在一樣。 周煜果然扭頭看了他一眼,然后就這么對著他的眼睛笑了笑,道,“你猜后來怎么了?” “……他出事了?” “真聰明,”周煜夸了他一句,“出事了,這瘋子總算把自己逼到窮途末路了,他始終追著那個大兵,跟追太陽……打個比方,就跟一個小兵追你這樣存在的人沒什么差別?!?/br> “后來他說,他就喜歡當兵的感覺,從第一次解救人質開始,就愛上了那種感覺,年輕的時候做過不少混賬事,所以每多救一個人,就覺得自己贖了罪,手干凈點了,能靠他家那個大兵近一點了似得?!?/br> 周煜的那雙清澈而透亮的眼睛里密密麻麻地布滿了感情,然而那些感情卻像是被裝在玻璃罐里似得,隨時都能碎。 西瑞爾盯著他看了良久,才輕聲接了一句,“那也算是把自己的信念貫徹了吧?” 他這話說的語氣有點小心,像是生怕把那滿當當的感情撞碎。 “是啊,但活著的人多痛苦呢?”周煜笑里似乎都帶了點苦意,“西瑞爾,在我看來,那個瘋子可能確實不夠強,他也不是像你這樣的大英雄。卻也為自己的國家,自己的人民,盡了全力,但事后,誰知道他的名字?誰為他哭過?” “再后來,因為戰地轉移,無法回歸尸體,只能就地掩埋,而那個瘋子的尸首,也始終沒能被帶回來?!?/br> 死在異國他鄉,連尸首都不知道埋在哪里。冷的時候,也不知道會不會為自己添件衣服,買點酒。 那場戰爭死了太多太多人,情況太過混亂,所以等周煜接到消息的時候,瘋子都已經死了一個多月了。 他甚至連瘋子的一塊尸骨都沒有收到。 他和瘋子相依為命了二十多年,不是親人勝似親人,中間他遠離故土去外地學醫,瘋子沒送他去火車站,直到火車都快開了才出現,渾身上下青一塊紫一塊的,看他臉色就知道自己要挨罵,飛快地往他懷里塞了個紙包然后轉身就跑。 那是一沓錢,和一張紙條,歪歪扭扭地寫著個不知從哪抄來的張祝福語。 這些東西加起來,厚重的周煜在那個夏天,甚至覺得自己有點拿不動了。 他因為有點母親的遺產,所以好歹一直有上學,雖然生活艱苦,但后來靠著獎學金和自己的努力,也一步一步爬到了大學。 可瘋子什么都沒有,天天跟著社會人士轉悠,他老自嘲說要換個有錢的家庭里出生,周煜就是未來精英,他就是紈绔子弟。 然而在周煜困難的時候,卻也總是第一個偷偷地往他懷里塞錢。 周煜把他當成自己的親弟弟看待的,他總想著自己有一天要是有錢了,就讓瘋子徹底遠離那種生活,當紈绔子弟什么都好,他養著,只要不要過那種腦袋綁在褲腰帶上的日子就行。 可他沒來得及,瘋子沒有等到。 當然,那場戰爭最后是贏了的,那個大兵往上升了好幾介官職,報紙上天天是他的英雄事跡。然而戰場上還有千千萬萬像瘋子一樣的士兵,比誰都認真,比誰都拼命,用熱血守住國家的防線,直到走向生命的盡頭,卻連名字都不為人所知。 周煜一度無法理解,在最崩潰的時候,甚至恨過瘋子。他始終想不明白,瘋子這樣,到底是為了什么呢? 他為什么寧愿為了連他名字都不知道的人而死,都不愿意為了他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活下來? 周煜深呼吸了一口氣,強行把那些洶涌而來的感情壓下去,聲音弱地幾乎微不可聞道,“我小時候也挺喜歡軍人的,尤其在戰爭年代,他們就是國家的脊椎,即便是無名英雄,也是英雄的一種。但是對于家人而言,那實在是太過悲哀了?!?/br> 多少補償,都彌補不了一個活生生,有血有rou的人。 當年瘋子死,幾乎帶走了他半條命,葬送了他半輩子的記憶。周煜之后好幾年都過的渾渾噩噩的,要不是有小黑貓在,多了個支柱,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活著有什么意義。 他舉世無親,甚至連個像樣的家都沒有。 所以如今即便是他為了那個小家伙留在了這個世界,西瑞爾這種人對他而言,也是只可遠觀的存在。 絕對不可以碰,一碰,就是萬丈深淵。 西瑞爾看著周煜,久久地沒能說出話來。在他看來,服從軍令,保家衛國,是軍人的天職,他們以此為榮,以此為生,以此向前。 他是將領,也同樣見過新兵的死亡,但戰場一向是殘酷的,用鮮血堆出來的,殘酷地像地獄一樣的地方。 但如果沒有人去在前面頂住這一道道防線的話,那遺留下來的結果,就只有國破家亡。 “所以我一定不會去當軍醫的,我不想碰這一塊。但是我知道的東西,我一點也不會藏著,全都告訴你們,我提供資料,你們培養人才,這是我能做到的最大的極限了?!敝莒峡粗谋砬榫椭浪斫獠涣?,深呼吸了一口氣之后,也有幾分釋然。 也該是預料之中的,畢竟在他面前坐著的可是一個,到死前最后一刻,依然能不帶絲毫遺憾說出,“愿帝國鑄甲銷戈,承平盛世”的英雄人物。 只是這些事情窩在周煜心底里都快爛了,那些日日夜夜他都無處宣泄,久而久之,就被他壓在了心底,從不去碰。 今天好不容易說出來,只是說出來之后,連周煜自己都分辨不清楚,他到底是為了讓西瑞爾多考慮考慮家人,還是想告訴他自己拒絕的理由,亦或者是他純粹是想把心里那塊大石頭吐出來而已。 死了就一了百了了,可活下來的呢? 歐蕾夫人對他那么好,也一定很愛他,何況她還只有這么一個兒子。 可看到他的反應,就知道自己大概是失敗了,不過也罷,他和西瑞爾,從一開始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西瑞爾永遠不會做戰場上的逃兵,他不畏艱險,毫不猶豫,勇往直前,就是他成為英雄的原因。 再加上……西瑞爾身上背負的責任,確實不是他這個普普通通的民眾能夠比的。 周煜自嘲地笑了笑,覺得自己算是做了件傻事,拍了拍明顯還在思索的西瑞爾的肩膀,起身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歐蕾夫人見他回來,沖他溫柔的笑了笑,目光里似乎還帶了點調笑的色彩。 周煜沖她笑了笑,沒說話,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了下來,沉默地扭過頭,看著窗外開始暗淡下來的天色。 西瑞爾坐在副駕駛座上,一雙眼睛直直地盯著周煜的側臉,看著他眼底掩蓋不住地情緒,只覺得心臟壓抑地難受。 但他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直到下車前,也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之后,離開了“霜降”號。 雖說周煜之前其實已經有心理準備了,首都向導學院,一聽就是全星系最好的向導學院,可真正來到這個地方的時候,還是被這學院的裝修程度狠狠地壕了一把。 偌大的學院看上去根本就不像學校,反而像一個藝術品一樣,富麗堂皇都無法形容它的漂亮,其中通過了很多周煜不明白理論所組成的光學效應在學校各種地方建立了很多獨到的景觀。小型噴泉,偉人雕塑什么遍地都是,而且那噴泉的樣子也不是以前那種一個水柱或者幾根水珠完事這么簡單,有構成各種形狀的,也有和光學效應聯合在一起的,在空中組成的彩虹橋,迎著傍晚的光芒,漂亮的無與倫比。 這樣的東西在校園里簡直隨隨便便一把抓,要不是因為有正事,好幾次周煜都想直接停下來多看兩眼。 還有雕塑,這里的雕刻技術可比他那個年代的好多了。簡直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只是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這其中似乎少有亞洲人的面孔,到處都是高鼻梁深眼睛的。 “這兒和科學研究院很近,在那里就職的多半是向導,這邊的學生也經?;厝ツ沁厖⒂^,林楓就是研究院的一個專家哦,雖然他是哨兵?!睅е莒铣iL辦公室走去,歐蕾夫人一邊介紹道,“校長是索爾的老朋友了,見了面不需要太緊張哦阿煜,亨利人很好的?!?/br> “嗯,知道了?!敝莒宵c了點頭,他發現他嗓子恢復的事情,歐蕾夫人似乎也沒怎么多問,像是打定主意要對這些事情不問到底似得。 直到跟著歐蕾夫人穿過一個小花園,總算是走進了最中心的一棟教學樓,看著那高聳的教學一樓正中心的雕像時,周煜腳步突然一頓。 “這是……?”他一路看了這么多雕塑,這還是他第一次看見亞洲人的模樣,而且還就立在正中央,四周還有不少東西繞著轉,頗有點眾星捧月的架勢。而且名字還是中式的,看上去就分外親切,“林……承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