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是!”侍衛即刻應下。 很快,窗外便遞進一面上好的玉鏡,南宮辭神色嚴謹地看著鏡中人,他自問比起三年前那個面色尚有稚氣的少年,如今面容已是出落得十分完美。 “你看下我頭發這里是不是亂了?”他一開口,歧路忽然覺得心中有一股血氣往上涌,鎮定鎮定??墒?,這幾年來,哪怕是大敵當前,他心中也從未像此時此刻這般崩潰過。這個,真的是他家王爺? “不亂,王爺之發,一絲不茍?!彼荒樥浀?。 南宮辭輕嘆一聲,“你是不是覺得風侃然那家伙要好看一點?”那風侃然比起他的容顏,絲毫不遜色呀。 歧路面不改色,“非也,王爺與他,各有千秋?!?/br> 南宮辭不語,一會兒過后,又掀起袖袍,看了看自己的手臂。歧路眸色一動,不知他何意,卻聽他又幽幽嘆道:“行軍三年,終是曬黑了不少?!?/br> 歧路忍不住輕咳一聲,而后安慰道:“王爺膚色在男子中已算瑩白,如無瑕玉。增一分則過白,減一分則過赤,如此堪堪正好。恕在下直言,王爺先前膚色白皙,頗有女姿,如今經了幾年歷練,已是十分完美?!?/br> “可是她卻更喜歡膚色白皙之人?!?/br> 歧路終于一只手忍不住撫上心口,這個真的是他家那個在戰場上廝殺三天三夜都面不改色的殘酷王爺?怎么此時滿面哀容如閨中怨婦? 當陶織沫慌慌張張趕到天下第一樓的時候,幾乎是連奔帶跑爬上三樓,取下連帽后趁著氣喘吁吁的空閑,用手迅速梳理了一下凌亂的發髻,這才輕輕敲開了門。 這是他們以前最常來的芍藥雅間,他是不是,還沒有忘記她呢。 門應聲而開,陶織沫一臉緊張,可是第一眼見到的卻是那個路大人。路大人望著她的眼神,似乎有些幽怨呀。 她進去后,路大人退了出去,關上門后才從懷中掏出一面手把仍是溫熱的鏡子來,又搖了搖頭。剛剛他家王爺像是患了精神分裂似的,站在窗前身子像雕塑般一動不動,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持鏡,臉則一直在小幅度地轉動著,似在調整著什么。 陶織沫進去后,又連忙整理了一下衣襟,她在馬上跑了好一會兒,頭發肯定亂了,衣衫是不是也皺了?而且,她一向習慣不施脂粉,今日也沒時間給她淡抹濃妝,總覺得有些卑微起來。 陶織沫一轉入內室,便見一個長身立玉的身影立在窗前,今日他穿著一件湛藍色白邊長袍,修身的剪裁更顯得他身材頎長完美。他微微側著身子,負手而立,夕陽的余暉灑在他完美的側面輪廓上,連那長長的睫毛也像是渡上了一層金光似的。 好看的眉峰,俊挺的鼻梁,幾近完美的側面輪廓,如此完美的他,怎能不讓她傾心?可是,她又忽然有些懊悔起來,若他、若他沒那么完美,若他能像前世般落個身殘,那她是不是會……稍微配得起他一些? 陶織沫唇動,卻又不知如何喚他,便顫著舌說了句,“我來了?!闭f完,心突然“撲通撲通”直跳。 “嗯?!彼?,聲音不冷不熱。 陶織沫咽了咽口水,有些緊張地朝他走了去,到了他身后,他才從容地轉過了身子。 陶織沫微微垂下了頭,不敢對上他的臉。他伸出手,輕輕抬起了她的下巴,她終于對上了他的眼,可是,在他完美五官的照耀下,此時此刻的她卻覺得自己卑微得無地自容了。 他的目光落到她唇上。她有著一張極其好看的櫻桃小口,他知道那濕滑的舌尖觸過那微凸的唇珠的感覺……他喉結忍不住一動,忙將目光從她唇上移開。 可是他的目光,又落在她微鼓的面頰上,天知道她這張臉對他有多大的誘惑,他記得那種柔嫩而彈滑的觸感,每當他輕輕捏著她的臉,那從指腹傳來的感覺就好像一朵嬌花在他指間綻放開來一般,對他來說,那種觸感幾乎是一種讓他無法拒絕的致命誘惑。 他終于別過了臉,背對著她。 陶織沫心中萬分糾結,此刻,還是不要先和他提阿難的事。這個時候,不是應該第一時間與他解釋清當年的誤會嗎? 可是,如今他已這般風光,她解釋起來反而是欲蓋彌彰。在他風光時,她不是那個有資格為他錦上添花的人,可是在他一生中唯一的落魄時,她卻絕了他最后的希望呀。若解釋說出來,他會信嗎? ☆、第68章 為妻為妾 “母親,這可怎么辦?”閨房內,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女小臉煞白。 “還能怎么辦?你趕緊出去叫他走呀!一定要和他撇清關系,別受了他家的牽連!”說話的華衣貴婦雙手緊緊攥著手中的真絲帕子,心“撲通”跳個不停。這消息實在來得太過突然,連她都有些難以接受。 “不!我要出去見他!”少女急急地往門口奔去。 “站??!”婦人連忙拉住她,雙手緊緊按住她,狠狠盯著她道,“你聽著!今日你們定親一事沒有外人知道,一定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你也當作此事沒有發生過!” “不!”少女尖叫起來,“我答應他了!我要出去見他!” “混賬東西!”婦人怒急,揚起手就欲給她一耳光,可是對上她倔強的臉,她心中又生出了幾分恐懼。畢竟這六年來潛移默化的,對她終有幾分忌諱,而且現在少將軍就在外面,萬一他打進來了怎么辦! “母親!我求求你!”少女突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緊緊地抓住婦人的裙子,仰起臉哀求道,“你讓父親去和皇上求情,你讓父親救救阿辭吧!我求求你了!”她感覺整個天都塌下來了,現在的大腦中已經沒辦法去思考任何事情了。她只知道,她要救他,她不能沒有他,他不能出事。 見了她這崩潰的模樣,婦人心下一動,忽然有了計策,連忙將她扶了起來,“織沫,你快起來?!?/br> “不母親,我求求你答應我吧,織沫保證以后再也不和你作對了,你讓我往東我絕不敢往西,你救救阿辭……”陶織沫啜泣得身子都有些顫抖。 “好好,我答應你,你快快起來?!?/br> “母親!你、你說真的嗎?”陶織沫連忙一抹眼淚。 “這是當然了,可是,母親愿意幫他,你也得配合一下?!眿D人眸中閃過精光。 陶織沫連連點頭。 婦人將她扶了起來,輕聲細語道來,“織沫,你聽母親幾句勸。你與這少將軍自小青梅竹馬,也知他性子高傲,如今突然什么都沒有了,只怕他受此大難會從此一蹶不振,你不如在明面上刺激他一下,讓他死了這條心?!币娞湛椖嫔幸?,她又連忙道,“你父親常說:置之死地而后生。說的不正是這個道理么?你現在出去,將他趕走?!?/br> 聽她這么一說,陶織沫連連搖頭,“不,不,我不能趕他走?!?/br> 婦人心中一急,抬起她的臉對上了她的眼,“織沫,我跟你說,這少將軍將來絕非池中之物,當今皇上可是他親舅舅呢,要不然怎么會全家滿門抄斬獨留他一個,聽說還是太后求的情呢?!眿D人緊緊地盯住了她的眼睛,放緩了聲音,“這太后最寵愛的女兒就是筑玉公主了,尤其是這筑玉公主沒了后,你看,這三天兩頭就召他入宮。你放心,太后不會放任他流落民間的,說不過再過個幾年就把他召回來了,是吧?” 陶織沫眼神有些迷茫起來,跟著點了點頭。 婦人沉緩的聲音給她帶來了一二安定,她覺得自己的心跳也在跟著漸漸地平靜下來,開始將婦人的話聽入耳去。 “要知道,少將軍對你可是情深意重的??墒悄憧此缃?,執意不肯出城。他這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你?我和你說,他要是再不出這京都城,那就是違抗皇命!” 聽得她這么一說,陶織沫神色一緊,人也有些抽搐起來。 婦人連忙安慰道:“可是母親能幫他?!?/br> 此言一出,陶織沫又被她安撫了下來。 “他這次是被貶為庶民吧?你知道什么是庶民?出了帝都后那吃吃穿穿都是要銀子的,一文錢難倒英雄漢。他從小錦衣玉食,那樣凄苦的生活他能過嗎?”婦人幾句勸聽得陶織沫幾欲落淚。 “你只要答應母親,出去把他趕走,等下母親就讓嬤嬤給他十金,等他順利出了城,母親再想辦法找人安置他,這樣可好?”婦人低低誘惑道。 “給他十金……然后安置他……”陶織沫雙目失神,喃喃道。 “對,但是,你要現在出去,將他趕走?!眿D人一字一字引導道。 “趕走……”陶織沫唇一張一合,眼中一片空洞。 “對,要趕走他。他要是再不出城,那就是死罪了。將他趕走,是為了他好,為了救他?!?/br> “趕走他……”陶織沫喃喃搖了搖頭,“不想……” “那他就會死!” “不要……”陶織沫突然猛然搖頭,一直搖個不停。 “那就趕他走!”婦人按住她,低啞著聲音兇狠道,“讓他恨你!他不恨你,他就不舍得走,你可明白?” “恨我……阿辭不恨我……”她神色掙扎。 “那就讓他恨你!他現在是個庶人了,他配不起你了!”婦人緊緊抓住她瘦弱的肩,“你就等他風光歸來,納你為妾可好?” “為妾……為妾……” “乖,好孩子?!眿D人摸了摸她的頭,低下頭在她耳旁絮絮道來…… *** 陶織沫如今憶及當日之事,悔得腸子都青了。她向來不是個愚笨之人,可是她也有手足無措的時候。當年的她不過十二歲,又在他極度的寵愛下天真爛漫地過了六年。南宮家一出事,她整個人都懵了。母親的到來,成為了她的救命稻草,她苦苦地哀求母親,求她讓父親去救南宮家,保下他??墒?,母親說了什么? 她也記不清了,母親說了好多好多的話,什么置之死地而后生,什么太后寵愛他,什么……這些話,就像□□般一碗又一碗地灌入她的大腦,讓她來不及思考。最后母親答應她,只要她按照她說的做,她就讓曾嬤嬤給他十金,待他出城后她再想辦法幫他。 最后,她就像個木偶人一樣跑了出去,在說出一番她自己都意識不到的話語后,看著他絕望離去。當他的背影終于徹底消失時,她才回過神來,最后竟哭得暈死了過去。 可是事到如今,這些解釋她已經說不出口了。連她自己都不相信她當時居然會那么愚蠢,像是被人cao控的傀儡一般。 可是她,她還是應當解釋一下的不是嗎?不管他信還是不信。 “阿辭,”她終于顫聲開口,“你、你聽我……” “別說話?!彼鋈晦D過身來,陶織沫只覺得腰身一緊,很快便有一張溫熱的唇緊緊覆在她蒼白的唇上。 他收緊了她纖細的腰身,將她整個人都緊緊收攏入懷。她的身子一如記憶般的嬌小,可以讓他輕而易舉地將她裹入懷中。她柔軟的身子,緊緊貼著他結實的胸膛,聽著她砰然的心跳。不,或許那心跳是他的,可是他已經分不清彼此的了。 他濕熱的舌,既貪婪又小心地描繪著她的唇線,掠過她性感的唇珠,在她的雙唇上不斷地流連,直到她覺得唇發熱得利害,他的舌才靈活地探入她的口中,溫柔而粗暴地掠奪著她的唇齒。 陶織沫聞到他身上的淡淡沉香氣,但這股氣息又被一股濃烈的陽剛之氣所覆蓋,她感受到了他那極其霸道的占有欲。這霸道的他,像是一個嶄新的他,卻又像是從前的他。 陶織沫只知道,他吻得她快要化了,一吻結束后,她軟癱在了他懷中。若這時有人問她,她愛他嗎?或許她也答不出來了,她的大腦已經一片空白,可又像是,裝了滿滿的他。 “沫沫……”他紅唇guntang濕熱,以一種近乎呢喃的話語呼喚著她,他垂下頭來,輕輕吻著她微亂的秀發,貪婪地聞著她的發香,她的發中,夾雜著一股淡淡的百花香。 陶織沫依偎在他胸前,像是做夢一般。她不敢閉上眼睛,怕閉上后再睜眼醒來,這夢境就變了。她便這樣一直眼睜睜地,盯著他腰間垂著的一條碧玉宮絳。 “你剛剛想說什么?”頭上傳來他冷靜的聲音,他微微松開了她。 陶織沫連忙抱緊他,生怕他再松開,抱緊后,她才在腦海中回放他剛剛的問話。 “我、我……”陶織沫想好的說辭這會兒已經全部忘光了,只是喃喃說了句,“我愛你,阿辭?!?/br> 她像是聽到他的心跳快了一個節拍,卻又像是她的錯覺。 南宮辭唇角勾起笑,“嗯?!?/br> 一會兒后,他才松開了她,她心中萬分不情愿,擁著他腰身的雙手像是被人捆綁住了一般,好一會兒才強迫自己松開他。 他淡淡一笑,晚霞耀在他絕美的臉上,幾乎看醉了她。 “那,我納你入府可好?”他輕聲細語,溫柔的眸色幾乎讓陶織沫鬼使神差地便要點頭,可是她又重復著他的話,“納我,入府?”她呆呆地又問了他一遍,“納?” 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三年前的少年說的是:“嫁我為妻,可好?” 她似忽然覺醒了過來,猛然搖頭。 “為何?”他似不明白。 “我、”陶織沫忍住欲掉的眼淚,哽咽道,“你說納?!彼难蹨I已在眼眶盈轉,隨時能掉,她怕他一句話便能使她眼淚不顧一切地掉下來。 “是納,”他溫柔笑道,“本王納你為妾?!鄙裆腿缤斈暾f娶你為妻般正經。 她的眼淚終于掉下。 他心一緊,眸中帶痛,面上卻仍是保持著讓她心碎的微笑。 “可是你說過……”她眼淚不爭氣掉下,又迅速被她擦掉,“你說過,我及笄,你就娶我為妻的?!痹捳f出口,她自己也覺難堪,今時怎比往日。 何況她及笄之日,正是他家被滿門抄斬之時。是以南宮家出事后,她再也沒有過過生日了。包括前世入府后那四年。她每年生辰那天,她從來都見不到他,她知道那是他最難過的一天,他一個人躲了起來舔舐自己的傷口。 他面上的笑加深,卻讓她感覺到陰寒,他開口,連音色也是帶著寒寒的笑意,“你不過是個庶女,本王最多只能納你為妾?!币娝鬼徽Z,他又補充道,“若愿意,你及笄后七日,本王便讓人來接你?!?/br> 陶織沫沖他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可是眼淚也跟著掉,“我不愿意?!?/br> 見她流淚笑著轉過身,他仿佛看到她當年飲落子湯的絕望神色,忍不住開口道,“本王不會虧待你?!痹挸隹?,他也覺得不妥,他在害怕嗎?害怕她不肯答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