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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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炎說:“你的意思是,他通敵?”左蒼狼哼了一聲,慕容炎說:“如果你確定他通敵,查實之后,孤也可以治他通敵之罪?!?/br> 通敵是重罪,滿門抄斬不說,株連九族更是平常之事。左蒼狼咬牙切齒,半晌說:“他雖通敵,卻畢竟已經死了。狄家人,恐怕也多不知道此事。算了?!?/br> 慕容炎這才有些意外,他轉過頭,重新打量這個女人。左蒼狼面朝窗外,身影逆光。當時她在西靖的遭遇,她一直沒有說。但是西靖皇帝是怎樣的人?豈會任她平安歸來? 且不提其他,便是那三塊血rou,又是怎樣的疼痛? 她不提,于是所有人便當作沒有這回事了。如今她終于提到這個害她至此的人,恨得咬牙切齒,最后淡淡地說了兩個字——算了。 她帶兵六年,六年征戰,寒鐵衣上染滿鮮血,箭下亡魂不計其數,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卻惟有一顆心仍然溫軟。 “阿左?!彼p聲喚她,似嘆息,又有幾分溫柔。他擱了筆,起身環住她的腰,窗外小雨零星,落花遍地。他就這樣靜默地擁抱她,凜冬如畫。 下午,左蒼狼前往狄府,吊唁狄連忠。狄連忠雖然身死,然畢竟是太尉。為了表示大燕軍方上下一條心,她當然非去不可。狄家人倒也知道她跟狄連忠不親近,多余的話也沒有,不過走個過場而已。 左蒼狼去到靈堂,給狄連忠上了一柱香。靈堂里冷冷清清,姜散宜一黨俱都沒有過來。狄連忠的兒、孫俱都披麻戴孝,妻妾同堂,有人低泣、有人痛哭。 棺中的頭顱,也用沉香木做了個假身,讓他得以全尸下葬。左蒼狼向旁邊的狄家人點了點頭,正要出去,遇見姜散宜進來。 姜散宜看見她倒是不意外——早先他一直不敢來,就是不知道慕容炎肯不肯給狄連忠一個顏面。狄連忠通敵的事,他可是心知肚明的。萬一左蒼狼把這事牽扯出來,如今狄連忠已經死了,慕容炎難道還會偏向他不成? 到時候,只怕府上老幼皆是性命難保!他又何必淌這趟渾水,到一個罪人府上沾一身腥氣? 然而這時候,見左蒼狼親自到狄府吊唁,他也就放了心,知道左蒼狼沒有追究的意思。無論如何,自己也要過來表示一番了。 他神情比左蒼狼哀重得多,狄家人一見他進來,也都放聲痛哭。先前兩家就交好,狄家人也是真正視他為友的。 左蒼狼與他四目相對,姜散宜倒是抱拳:“左將軍,想不到你也在?!?/br> 按官銜,他在左蒼狼之上。論身份,又是國丈,無論如何,也輪不到他向左蒼狼行禮。左蒼狼也只有回了個禮:“姜丞相?!?/br> 姜散宜說:“原以為狄太尉此役,當必勝無疑。誰知道竟有如此災厄。真是令人既驚也慟?!?/br> 左蒼狼看了他一眼,說:“是嗎?戰場之上,刀槍無眼,發生什么事都屬平常?!苯⒁艘徽?,左蒼狼復又說,“這一次,幸好姜大公子無恙?!?/br> 姜散宜的臉色頓時就變了。狄連忠的死,也許旁人相信這是意外,可是哪來那么多意外? 他的笑容變得有點勉強,說:“這一役,犬子和王楠將軍手里都是精銳兵士,他們……應該還算安全吧?!?/br> 左蒼狼說:“難說,當初攻下小泉山之后,我麾下的兵士不也都是精稅?而且三戰三捷,兵鋒正盛??勺詈?,我不還是一不小心,就落入西靖之手了嗎?” 姜散宜笑得更難看了,左蒼狼卻不再多說,只是一拱手,離開了狄府。 而此時,南清宮。慕容炎批完折子,左蒼狼還沒回來。他起身出來,正看見外面檐下冰柱林立。宮女可晴正踩在小桌上,去敲那些凍得堅硬的冰柱。然而她畢竟是矮小,即便是惦起腳尖,總也敲不到飛檐斗拱最高處。 慕容炎經此而過,她并沒有看見,十五歲的少女,惦起腳尖時露出一截纖細的腰身,又嬌皮又可愛。慕容炎隨手抱住她的兩條腿,將她往上一送??汕缂饨幸宦?,待低下頭看見是他,一時驚得不知如何是好。 少女身輕如燕,慕容炎幾乎單手就能托住她,當然是毫不吃力的。他微笑,抬抬下巴,示意她快敲。 可晴慌慌張張地敲了好幾下,終于將那根頑固的冰柱敲下來。慕容炎將她放在小桌上,轉身離開。風吹起他的衣袂,雪地上留上腳印兩行。 可晴臉漲得通紅,那個人已經走得連影子都看不見了,她卻還能聽見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重若擂鼓。薇薇這時候叫了一群內侍過來幫忙,看見她蹲在小桌旁邊,拍了拍她的肩:“可晴?可晴?哎,你怎么了?” 可晴受驚一般回過神來,說:“沒、沒什么??!快些敲吧,天都快黑了……” ☆、第 78 章 少年 第二天,慕容炎果然下令,讓周信為主帥,前往梁州。王楠為前鋒,釋放達奚琴,任作參軍。姜齊任前將軍,自梁州開始,征伐俞國故土。 達奚琴去后,對地勢了若指掌。當即讓姜齊守在雞鳴郡,雞鳴郡對面就是孤竹。孤竹一直把慕容淵綁在城頭,確實不宜強攻。但是孤竹也就這么一個太上皇,只能守一城?! 〗R守在城下,周信和王楠等人繞開此城,攻打別處。 孤竹如今論兵力全然不是大燕的對手,也不敢真的殺死慕容淵——一旦如此,反倒是給了慕容炎一個借口討伐孤竹。而一旦周信將其他城池均納入彀中,孤竹在燕土中央,孤伶伶地守著一座城池有什么用? 到時候想逃都難! 果然,在接連占據周圍幾座城池之后,孤竹撤離。孤竹一撤,無終開始有跟孤竹合兵一處的意思,但是兩小國一直以來合兵攻燕從未取勝。不要說他們,就連當初跟西靖一起攻燕都失敗了,何況是現在只有他們? 故而這次雙方都沒什么信心,眼見拖下去只能是耗時耗力,無終也撤出了俞國故土。達奚琴本來就是俞國皇族,這片土地落到大燕手里,百姓反而覺得安穩。 于是這一場戰爭,竟然也順應民意。 捷報頻頻傳來,慕容炎龍顏大悅,姜散宜卻是擔驚受怕。 左蒼狼開始上朝,他每每跟左蒼狼說話都是十分客氣——如今姜齊在軍中,孤立無援。只有狄連忠昔日的心腹徐刺和他還能互相照顧。這要是軍方想要他死,真是毫不費力了。 但是左蒼狼一直沒有其他動作,其實姜齊這個人,除去是姜散宜的兒子以外,打仗還是可以。以他這樣的年紀,倒也稱得起胸有韜略了。 這日下朝之后,姜散宜故意走到左蒼狼身邊,說:“將軍,聽聞近幾日定國公身體不好,我府上有些溫補的藥材,這便令人給他送過去。還請將軍不要嫌棄?!?/br> 他如今是真的怕,如今若是召回姜齊,則前功盡棄??墒侨舨徽倩?,又日夜懸心。 左蒼狼說:“補品家翁倒是不缺,不過我倒真是有一事,想和丞相商量?!?/br> 姜散宜趕緊說:“將軍請講?!?/br> 左蒼狼說:“我家以軒,今年十六了?!苯⒁艘徽?,左蒼狼說,“這樣的年紀,也正是應該為國效力的時候了。但是陛下一直只字不提,我很為難?!?/br> 姜散宜咬牙,他明白了。這些日子左蒼狼為什么一直按兵不動?她就是為了嚇他。一定要讓他寢食難安了,方提出這個交易——由姜散宜提出,將溫以軒送到軍中歷練。 如今軍中沒了狄連忠,姜齊和徐刺之流,對其完全沒有威脅。袁戲、諸葛錦等人也一定會照應,她可以把溫以軒帶入軍中了。 可恨的是,她還不必自己開口! 姜散宜緩緩說:“這……這倒確實是……老夫年紀大了,一時都沒想起來。明日朝堂之上,倒是可以好好跟陛下提一提?!?/br> 左蒼狼說:“有勞丞相了,家翁對孫兒的事,一直放心不下。如若此事陛下允了,其痼疾定然大好。比其他良藥管用。左某先行謝過丞相?!?/br> 姜散宜磨了磨牙,微笑著說:“理所應當,將軍不必客氣?!笨醋笊n狼準備走,他忙跟上幾步,說:“將軍,犬子在軍中,還請將軍多加照應?!?/br> 左蒼狼說:“那是自然?!?/br> 說罷,大步離開。 南清宮,可晴正在擦桌子,突然有個內侍過來叫她。她有些意外,卻還是跟著走出去。左拐右繞地,到了一處極僻靜的宮院。她本已不敢跟隨,卻驚奇地睜大眼睛——她看見了王允昭。 “王總管?”可晴吃了一驚,卻還是上前行禮,“王總管叫奴婢來,是有何要事嗎?” 王允昭略作猶豫,說:“陛下和將軍的關系,你知道吧?” 可晴心里狂跳,宮里的規矩,她是懂的??匆娛裁炊家b聾作啞。她連連搖頭:“總管,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奴婢……” “嘖,”王允昭眉頭微皺,說:“你不要害怕,聽我說。陛下對將軍……頗有情意,但是如今將軍畢竟是在溫家,還頂著溫夫人的身份,不宜有孕,你明白嗎?” 可晴茫然,王允昭給了她一個小瓶,說:“將軍在溫府,陛下隨性,指不定什么時候會過去。我鞭長莫及,你在將軍左右,便要為陛下分憂。這藥,以后陛下每去一次,你就要滴幾滴到將軍的飲食之中。記住,一定要在次日中午以前,讓她服用?!?/br> 可晴看了看那精致的藥瓶,連連后退。王允昭說:“不過是避子的藥,又不是劇毒,你怕什么?” 可晴牙齒直打架,半天說:“真的……沒毒?” 王允昭說:“這是什么話?陛下還能害了將軍不成?” 可晴這才接過來,王允昭說:“要隱秘,不要讓將軍知道。好好做事,陛下不會虧待你?!?/br> 可晴手還在抖,額頭上也全是汗??墒恰@也沒什么吧?不僅對將軍無害,還能幫他做事。她低著頭,心亂如麻。 等她走得看不見了,王允昭嘆了口氣,終于回宮向慕容炎稟報:“回陛下,已經妥了?!?/br> 慕容炎略挽了衣袖,正在擬一道圣旨。聞言也沒抬頭,說:“這一次,不要再出什么差錯了?!?/br> 王允昭趕緊躬身道:“都是奴婢疏忽?!?/br> 說完,他抬頭飛快地看了一眼慕容炎——真的……一定要到這一步嗎?就算她手握重兵,她也一直深愛著您啊,陛下。 夜里,左蒼狼回了溫府,可晴和薇薇是她的侍女,當然也跟她一并回府。 溫行野年紀大了,病痛也多了。但精神還可以。見到她回來,說:“你看看你,讓你小心一點,你還落到賊人手里!” 左蒼狼自打從西靖回來之后,就一直住在宮里,這才第一次回溫府。與上次一別,可已經八個多月了。她不想聽溫行野嘮叨,也不想傾訴那些苦痛。雖然名義上她也是溫家人,可是這樣的關系,畢竟無法訴心事。 她直接就想回房,卻又聽溫行野說:“瘦成這樣,也不知道照顧自己?!?/br> 她回到房里,房間里干凈整潔,一如離開之時。溫老夫人進來,說:“你的衣服我放在柜子里了,趕緊洗個澡換了,吃飯了?!?/br> 左蒼狼答應一聲,心里突然有點暖。 晚上,大家一起吃飯。 今年溫以軒已經十六歲了,長成了個大小伙子,人精神,眉眼之間,很有點溫砌的影子。溫以戎也剛好九歲,左蒼狼拿起酒壺,給溫以軒倒了一杯酒。溫行野瞪眼,說:“他小孩子家家的,喝什么酒?” 左蒼狼說:“不小了,我到這個年紀,都在軍中了?!?/br> 溫行野不說話了,左蒼狼說:“來,喝一點?!?/br> 溫以軒猶豫了一下,終于舉起杯,與她輕輕一碰,仰頭飲盡。然而喝太急,酒又烈,頓時嗆得大聲咳嗽起來。 那酒是溫老爺子自己珍藏的,還是看她回來才舍得拿出來喝。自然是極烈的。 溫以軒咳了半天,左蒼狼說:“這點酒都不會喝,到軍中要惹人笑的?!?/br> 溫以軒抬頭看了看她,下定決心一般又給自己和她都滿上,然后仰起頭,一飲而盡。 第二天,姜散宜在早朝上力薦溫以軒入營效力。慕容炎十分意外,盯著他看,他埋著頭,仍然硬著頭皮說:“陛下,溫帥之子溫以軒自小便有報國之志,定國公對其也一直教導有方。如今正好到了年紀。微臣以為,可以讓他承繼父志,報效朝廷?!?/br> 武有左蒼狼附議,文又有姜散宜力薦,慕容炎能怎么辦?他只有答應,說:“想不到姜丞相倒是一定想著溫府。既然如此,就讓溫以軒投入周信麾下,共同收復俞地,以作歷練吧?!?/br> 左蒼狼下跪謝恩,慕容炎看了她一眼,說:“你身體也不好,不要cao心太多?!?/br> 言語之間,似關心,但隱隱的,也有點警告的意思。 左蒼狼當然不會把這些話放在心上,次日,溫以軒便接到朝廷的任命,前往梁州一帶。當夜,溫行野一夜未眠,溫老夫人也睡不著。兩個老人不睡,卻是要讓孩子睡好的,是以都坐到正廳。 左蒼狼正準備睡覺,眼見二人如此,不由道:“不用擔心,周信這個人不壞,雖然他不是溫帥的人,但一定會照顧以軒。何況還有王楠在?!?/br> 溫行野說:“我不擔心,他早晚要出去歷練?!?/br> 說是這樣說,卻是一口又一口地抽著旱煙。左蒼狼說:“能這樣想便好,以后溫府……也算有人撐著了?!?/br> 溫行野夫婦都是一怔,左蒼狼不再多說,徑直回房睡了。 第二天,天還沒亮,溫以軒就起床了。少年肯定是比老人更激動,幾乎大半夜沒睡著。但是這時候卻非常精神,穿上嶄新的鎧甲和軍靴,溫行野就紅了眼眶,溫老夫人也抹了抹眼睛。 約摸是像極了年輕時的溫砌兄弟吧? 溫以軒走到府門口,將要上馬,卻突然又返身,走到溫行野夫婦面前,跪下,給他們磕了三個響頭。溫老夫人捂著臉,淚水溢出指縫。左蒼狼沒有哭,只是微笑著拍了拍他的肩。 少年揚鞭打馬,豪情滿懷,清風徐來,帶著熟悉的塵香,吹起發絲飛揚。他單人一騎,在身后綿長的目光中漸行漸遠,消失在長街盡頭。 左蒼狼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出孤兒營,坐上了馬車,但見阡陌交錯延綿,沒有終極。當時車上的少年,也并不知道自己會向哪里去,卻有一腔壯志凌云。 ☆、第 79 章 真假